1
深夜,漆黑如墨,静默无风。
走廊里一个生了锈的铁风铃突然剧烈地抖动起来,清脆急促的铃音在玄安观里扩散开来。
听到这铃声,正在厢房里睡觉的老道士猛地惊醒,他一把掀开被褥,跳下床,顾不上穿鞋,摸黑奔到房门口,颤颤巍巍地大喊:“端午!端午!快起来,灭劫到了,咱们赶紧逃命!”
这玄安观平日里香火稀少,门可罗雀,原本也只有这一老一少两个道士,人少的好处,在逃命的时候就显现出来。不一会儿,这两个道士已经在朝着道观大门拔腿狂奔。
那个叫端午的小道士背着一大包行李,边跑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师...师傅,咱们往...往哪儿跑?”
“甭管去哪儿,灭劫就在这封劫山上,先下山!”老道士一马当先地跑在前头,长长的胡须在风中摆动。
2
封劫山下的祥宁村里,蒋木在床铺上翻了个身,嘟囔了几句梦话又安静下来,似乎睡得很舒服。他每天睡觉的地方就是村里铁匠铺阁楼上的一个地铺。在厚厚的干稻草上垫着棉絮,最上面放一张床单,就算是现在的秋凉时节,睡着也很是暖和。
和山上的道观一样,山脚的铁匠铺里也是一师一徒,铁匠铺的主人叫张打铁。整个铁匠铺算上最顶层的阁楼一共有三层,像蒋木这样的学徒,能在阁楼有个睡觉的地方已算不错。
阁楼被充当仓库,堆了很多杂七杂八的物件,因为常年不用全都积满灰尘,让蒋木睡这儿也是顺便利用一下闲置空间。时间久了,在阁楼上也就蒋木的地铺这一块儿因为有人走动,还稍显干净些。
此刻铁匠师徒二人早已各自进入梦乡,而他们谁也不会看到,打铁炉旁地上堆积的煤灰里,正透射出淡青色的奇异光晕,一圈一圈摇荡散聚。
一只棕黑色的野熊攀上铁匠铺的黄土围墙,悄悄跃上了铁匠铺阁楼。猎猎夜风中,熊背上的长毛像海浪一样上下起伏,它像人一样直立站在二楼的屋檐上,用右爪轻柔地推开阁楼窗户,猫腰钻了进去。左右看了看阁楼里摆放的东西,它注意到睡在床上的蒋木,四脚着地爬了过去。
蒋木四仰八叉地躺在地铺上,睡得死沉死沉的。黑熊凑到他身前嗅了嗅,似乎有了片刻的疑惑,旋即又目露凶光,猛地一爪子向蒋木裸露的颈动脉抓去。这一下若是抓实了,蒋木这条小命也就交代了,他甚至来不及醒转就已死去。
也许是老天在冥冥中保佑,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口,蒋木突然又翻了个身,恰好避过那追魂夺命的一抓。黑熊势大力沉的一爪击空,但已收势不住,爪子刺入木地板,激起碎屑无数,轰隆一声震得整栋铁匠铺木楼都抖了几抖。
这下蒋木就算睡得再沉也被惊醒了,他睁开眼睛,刚刚坐起身来就被飞扬的灰尘呛得开始大声咳嗽。接着一扭头,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星光,看见了满屋飞尘中赫然蹲坐在旁的黑熊,而那黑熊也正张大双眼瞪着他。
“妈呀!鬼啊!”蒋木一个激灵,瞌睡全醒了,猛地双手一撑,往后退了几尺。他想站起身,不料双腿却不争气地一直打哆嗦,手脚绵软地一下子竟没能站稳,又左脸着地摔倒在地板上。黑熊自然不会再错过这次机会,四条腿蓄力一蹬,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这时候,地板已经开始咯吱作响。张打铁过日子一直是精打细算,阁楼也不知有多久没修葺过。木制的地板早已腐朽,平时堆放些许货物还不打紧,这会儿被那大黑熊一阵闹腾,整栋楼摇摇晃晃地怕是随时都可能垮掉。
“蒋木!你这臭小子在干嘛,楼都要塌了!信不信老子上来抽你丫的!”张打铁坐在二楼房间里的床上大吼,心想这小子难不成今晚要造反,弄出这么大的声响。
“老张,有熊进屋了!”蒋木扯着嗓门吼着,颤抖的音调就像在哭丧,他下意识地紧紧抱着一大块烂木头想挡住黑熊。
黑熊扑倒了蒋木,却也因为那块木头阻挡,没能对蒋木造成更多伤害。而因为惯性大,黑熊一个前滚翻滑到了阁楼向下的通道口。
这通道口就是地板中央的一个正方形豁口,阁楼与二楼在豁口处用一个梯子上下相连。黑熊的一只后爪正好踩在豁口的空当里,一脚踏空半个熊屁股都挤进了豁口。它的腰身卡在通道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两只前爪在阁楼的木地板上刨出几条深深的抓痕,恼怒地发出阵阵咆哮。
蒋木见黑熊暂时不能脱身,急忙翻出窗子往楼下爬,只想逃得越远越好。他刚爬到二楼的窗户外,就看到张打铁正盯着通道口露出来的熊屁股愣神,情急大叫道:“老张,别发呆了,快过来拉我一把!”
听见这话张打铁才顿时觉得害怕,披上衣服就朝窗户边跑,边跑还边问窗外的蒋木:“怎么回事儿?”
蒋木正用手指扒着二楼的房檐,身体全吊在半空,哪儿还能分神答话。张打铁一把捞住蒋木的两条腿,叫道:“你松手,我把你拉进来!”
“松手我就掉下去了!”对张打铁的力气没信心,蒋木害怕自己大头朝下掉地上。
“快点,别啰嗦了!”
“等等,先让我缓口气,我腰都软了。”
张打铁气急,用力一拉,蒋木晃了两下还是没松手。
这时,只听咔擦一声,通道口的木板断裂,黑熊整个儿跟着碎木屑落下来。这房子阁楼的通道口和二楼的楼梯口差不多是垂直相对,都在房间的正中央。黑熊从阁楼掉下来,正好落入二楼的楼梯口里,还是卡着不能动。这么巧的位置还真是这头黑熊的不幸。
张打铁一看楼梯已经被黑熊占住了,心想从二楼跳下去死不了,被黑熊抓一爪可就死透了。
“别进来了,快跳下去!”张打铁已经豁出去了,也翻出窗子,抓着蒋木的腿就往下跳。
本来就在艰难支撑,此刻张打铁的重量一加上来,蒋木再也支持不住,于是俩人一块掉了下去。两人落在地面堆放的稻草堆上,只擦破了点皮,赶紧跑进屋里,去打铁房里拿剑。
这时,楼板传来一声巨响,原来二楼的楼梯竟也被黑熊压塌,这黑熊带着一大团烟尘碎木落在二人面前。
打铁炉边斜靠这一把新造的利剑,张打铁一把抢在手里,对准黑熊的肩颈刺过去。
谁知黑熊皮糙肉厚,精钢剑居然难以刺入,只划破了薄薄一层外皮。黑熊一掌呼来,直把张打铁拍得“哎哟”一声飞了出去。
旁边已经没有别的剑了,何况有剑也伤不了这黑熊,蒋木一看这情景,再也跑不动,只能闭目待死。
黑熊把蒋木推在地上,开始啃咬他的左臂。钻心的疼痛瞬间激发了蒋木的胆气,这难以忍受的痛楚几乎要让他发狂了,他伸出右手疯狂摸索,竟握住一个剑柄。
蒋木运剑发力一砍,黑熊突然停止了撕咬。他抬眼看去,只见黑熊从左肩到右腿斜斜地出现了一条贯体而出的血线,顷刻间裂成两半死去。手中的剑发出幽幽绿光,美丽中透着诡异,仔细一看剑身上细细地篆刻着两个古朴的小字:翠流。
“这剑是前些日子一位年轻女子拿来的,说是要把剑融成铁块。但是我试了好几次,一直没法融化它,没想到竟然这么锋利。”张打铁哼哼唧唧地揉着腰,看了看蒋木手中的剑。
蒋木站起身收好剑,走过去扶起张打铁,二人跌跌撞撞出了铁匠铺,却听见远远近近不断传来村民的惨叫声。举目四顾,远处有屋舍燃起了大火,村道上有好多人在拼命奔跑躲避。无数的野兽和不知名的妖鬼正在迅疾地猎食村中百姓。到处魔影重重,人们临死前的哭号回荡在山野间。
蒋木心里发冷,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他站在这无数的妖怪中间无路可逃,恍如一场噩梦。
“灭劫来了。两位善男子,别愣了,快跟我走!”
蒋木扭头看去,只见一片金灿灿黄光拔地而起,形成一道光墙将妖怪挡在外面。一个衣衫染血的小道士正在那儿施符念咒,杀开一条血路。
3
老道士:“妖皇灵王,阴阳两极,灭劫现世,众生消逝。”
端午:“师傅,你是说这个封印关系到万千生灵的性命?妖皇和灵王又是谁?”
老道士:“你好好记着这口诀就行,是我教你还是你教我?”
端午:“嗯...好。”
端午回想师傅以前对自己说的口诀和交代,可现在师傅却已经生死不知。灭劫曾经只是一个虚幻的传说,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此刻已化为现实。师傅曾经说过,这封劫山曾经是灭劫被封印的地方。世间每隔三千年必然会在封印之地重新出现灭劫,所以下一次灭劫就会在封劫山出现。
道袍上斑斑的血迹正散发着刺鼻的腥气,他和蒋木、张打铁一行三人快步走在桃木道上,沉默无话,各怀心事。
“道长,你这是要带咱们去哪儿啊?”蒋木问道。
“离封劫山越远,我们就越安全,只有跑得比妖怪更快才有活命的机会。”端午努力作出一副得道高人的样子,奈何心里却没有底气。“我们现在走在栽种着桃树的路上,这些桃木可以破掉妖气,暂时不让妖怪发现咱们的行踪。”
“小道士,我在山上的玄安观见过你。你师傅呢,怎么你没和他一起?”张打铁觉得那老道士除妖的本事肯定更为高明,所以忍不住打听。
“我师傅他在下山的路上坠崖了。他老人家平时总说‘小心驶得万年船’,谁知道这次他脚下一滑就掉下了悬崖。哎,生死有命,天道无常,师傅他老人家必定是摆脱肉身,羽化登仙了吧。”端午既伤感又自我安慰道。
“节哀吧,小道士,死去的人已经回归安宁,但我们活着的人还得挣扎求生。那个...老道长法力高深,他以前教过你除妖的法门吗?”张打铁发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继续追问道。
“除魔卫道正是我辈修行的目的,两位放心吧,我一定带你们平安离开此地!”端午端正了脸色,朗声说道。其实他知道自己法力低微,只是胡吹了一句大话。如果半路上真的遇险大家都嗝屁了,也不会有人跟他追究乱说的责任,至少先给这俩人一点信心嘛。
端午回想刚才跑进祥宁村时,本来还准备救一个年轻女子,已经拉住了她手想带她离开。可那女孩却被妖怪吓瘫在地上,怎么拽都拽不动,端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一头狼妖咬掉了头,溅了他一身的血,最后才杀出一条血路逃生。所以,心态很重要。
之前临时捆扎的火把已经燃尽,端午掐指念诀,召唤了一个西瓜大小的莹白色光球悬在半空照明,然后转身看了看蒋木二人:“这条路通往清溪县,那是个大县,人口兴旺,还有兵丁驻守,就算妖怪来了也可以抵挡一阵子了。咱们先到清溪县再作打算,可好?”
蒋木和张打铁拱手作谢,齐声称是,言罢继续赶路。
一路上虽然一直在跑,但蒋木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几次回头打量,除了他们三个之外也并没有其他人,但那种被跟踪的感觉却依然挥之不去。他心里怀疑有妖怪在悄悄地跟着他们,也许就藏在路旁幽暗的密林里。
唯一让蒋木安心的事情是,那把削铁如泥还发出绿光的宝剑此刻被他背在身后,虽然他不会法术,但妖怪来了砍上几剑也够它受的。
4
刚跑过一个转角,端午突然停下了脚步,而且是毫无缓冲地由飞奔变为静止站立,似是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这样的动作对端午来说明显没有任何问题,但蒋木和张打铁就完全刹不住脚,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已经撞到了端午的背上,害得端午向前一冲摔了个狗吃屎。
只见前面六、七丈开外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她头上留着一双马尾辫,头发是少见的冰蓝色,双手各执一柄三尺来长的柳叶弯刀。
“站住!”小女孩清脆地叫道。
端午趴在地上抬起头,刚想说“何方妖孽”,但话未出口已经被蒋木抢了先:“你是人是鬼?”在这荒郊野岭出现一个小孩子太奇怪了。
“我当然是人。你们跑什么,后面有人在追你们?”小女孩皱着眉头问。
“后面有妖怪啊!小姑娘,你年纪轻轻,大半夜的在这小道上晃荡啥?”蒋木惊魂未定地问。
“果然是这样。我是浣花谷的除妖师,因为感觉这个方向妖气冲天,所以就过来看看。”小女孩用刀尖指了指蒋木身后。
“小姑娘,那后面的祥宁村已经被大群妖怪占领了,马上就要攻到这里来,我看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跑路吧!”张打铁劝道,这节骨眼上他可不想多生事端,这小孩手持兵器,一看就并非寻常人家的孩子。
“好吧,我刚刚迷路了,正好碰见你们。”小女孩展颜一笑,收刀入鞘走了过来。
端午扭头冲蒋木怒了努嘴,意思是看不出这女孩的来路,注意提防。三人都没有注意到,小女孩头上原本插着的一只花骨朵,此刻竟然逐渐在开放。而路旁的密林中,一道黑影迅疾地闪过,只留下刚刚踩过的树枝还在沙沙作响。
长篇小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