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写她，很久了。

暂且叫她L吧。交心的闺蜜谈不上，但基本上还是挺好的朋友，在学校的时间基本上都是和她一起。

说起来也很奇怪，我和L虽是朋友，但她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她应该入得了我爸妈的眼，就是大家眼中的淑女，平和、清秀、宽容，就连学习成绩也很好，是班级前五。当了三年的英语课代表，每次我们的英语考六十多分大呼试卷好难时，她准能考九十多分。就凭这一个优点，在班上人气也是很好的。不仅班上人喜欢她，老师对她印象也不错。

她和班上很多男生都很好，男生们也很喜欢和她开开玩笑，讲讲笑话。每当这个时候，我都非常难过，常常会想，我和她明明是走在一起的人，她可以如鱼得水，可偏偏自己有的朋友却是寥寥无几，男生也不怎么喜欢和我交朋友。

好像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会羡慕和男生玩得好的人。只要和男生玩得很好，那么这个女生就是值得骄傲的，那真的是一种很难说得清的心理。因为从初中开始，我发现我和男生总有一种疏离感，那种疏离不是由我意志支配的，而是我怎么都没办法去掉的。大概正是无法控制那份疏离，我好像没有什么男性朋友。

初中时代关于和她的记忆不是很多，只记得当时我还是一个爱说谎的人，我说以前我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她写一手好字，唱歌也是一级棒，干嘛干嘛的反正她多才多艺很能干，提拉出来完全是现在小说里的不二玛丽苏女主。

每次我和她说起我的那个“朋友”时，我都蛮心虚的，毕竟是在编故事，还要编得很符合实际。我害怕她知道我在骗她，因此说的时候故意说得很神秘，她要是多问一些细节上的问题我都会说，我不想说。这么拙劣的演技，她竟然相信了，相信了真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还认为我心中的第一位是我的那位“朋友”，而关于她想要代替她的位置的这个想法，我时常能感受得到，并且我会为此自豪。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还真是挺搞笑的，竟会想到要杜撰出一个人这样的办法来吸引注意。

有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做朋友的都是相似的一类人。可是我与她的差别不仅仅体现在别人看得见的，还有一些只有相处过后的人才知道。我那个时候其实没什么想法，读书也就是顺其自然的，学习意识不是很强，没有想过一定得上重高。就是有时候还表现出自甘堕落的一面。

在那段学习很不认真的时间，她问过我，是不是不想学习，不想考上重高。我笑着说，是啊，我觉得我这样啊挺好的，就算上不了重高也没什么，我可以去打工啊。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说，怪不得你最近好像不太上进。

过了许久她又回头与我讲话，她好像发出了一声叹息，说，你太容易满足了啊，我可不会像你那样容易满足！

也就是那句话，让我对她又有了新的认识。别人只觉得她是一个平和，对生活很满足，不是不安于室的人。而我，却在那个时候察觉到了她的不同。

我只是一个有着很简单想法的人，衣食饱暖，小忧小愁，得过且过，看似中庸之道实际上对生活缺乏足够的信心，只梦想着过一份简单市井生活。而她，藏着一份我不明白的心事，她有她的想法，我没有的野心她那个时候就有了。只是我一直不知道她的追求是什么，让她心安的东西又在哪里。

高中时我和她都上了重点高中，但好像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见面的机会极少，两人是同校好友却都没有说出来要常聚聚。

也许真是见面的机会少了，我才发现自己很想念她。即使在高中交上了新的朋友相互都玩得很好，我还是会时常感到孤独，那种孤独我没办法对别人讲，我不能说我很想念我初中的朋友，不能说我好像对她产生了特殊的感情。

说不出来只好借助日记，日记是个好东西，很多不能说出来的话都一并说在日记里了，那也是我兵荒马乱的三年里唯一的精神寄托。只要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无论多晚我都会坚持记日记，写日记能让我感到满足。只要一把日记本拿出来我的心就会安静下来，一提笔便觉得是在做一件很崇高的事情。那里有另外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我很自由，那个世界安放了一颗不能示人的心。

那段日子于我来讲是一种煎熬，每天都活在悲与喜中，我一面要专心学业，一面要承受那份感情。成绩进退，随之喜悲。而有关于她的，则是常常难过又常常幸福，喜欢一个不能喜欢的人是悲伤的，而有了一个喜欢的人又是幸福的。

高一分班进来时，我与她进的都是普通班，我不知道她的成绩如何，但我在班上的排名算是中下了。我有讨厌的人，见不得他们成绩比我好，因此我努力想要超越，晚上宿舍里常常是我一人有熬夜的习惯。冬天的夜晚很安静，也很冷，我坐在床上的小书桌上看书，夜央三分，只有桌上一盏昏暗的台灯亮着，常常听得见室友轻微的鼾声，冷空气在我身上侵袭。坐久了不仅脚很麻，连拿笔的手都是冰凉冰凉的，我需一面哈气一面写作业。

那份痛苦让我在高一文理分班那年很幸运地进了文重班，正式分班那一天，我欢天喜地搬着我的课桌从三楼一直到七楼坐定，甚至忘记了与我的好友说一句告别相互勉励的话。

但我很清楚地记得在这之前，也就是分班通知下来那一天，那时候我还是十二班的学生，我很忐忑地走到告示栏那里找自己的名字，我们年纪分了十八个班，一班到十一班是理科班，十二班到十八班是文科班，其中一班到四班是理重，而十七和十八班是文重。

那天所有的高一年级学生都挤在那一方小小的告示栏里，你拥我挤地见证着自己的荣与辱。谈论的声音一波盖过一波、现场很混乱，每一寸空气里都流动着忐忑的因子。而我看着十八张班级名单贴在那里，心都是砰砰跳的，我一张张找，一个个名字看，看了许久，终于在十七班那张A4纸上找到了我的名字。不用说，那一刻自然是非常兴奋的一刻了，我很开心地盯着自己的名字看了好多遍，最后确定无误后才告诉自己，我进了重点班，我真的进了重点班！

高兴之余，我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那张纸上的名单，我在找L的名字，但看了好几遍仍然没有。既然不能在一班那在邻班也是好的，我又重点看了十八班的学生名单，很遗憾，都没有。我很难过，她一定是分在普通班了。本来应该继续找下去的，但和我来的同学急着要走，我就被拉着走了。

就在那天晚上，我收到她发来的短信，我们有相互的号码，只是从来没有联系过。短信上她只有一句话：看来我们只有大学才有可能一个班了！我难过地看到了这句话里的悲伤，而这份悲伤瞬间加大了我原来的难过。她大概已经知道了我是十七班的学生了。我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那条短息，看了很久，后来便摁了删除键，手机一收，人也跟着沉默。

那是我唯一一条没有回她的短信，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在当天晚上又去看了一遍通告栏，才在十三班的名单上看见了她的名字。我十七班，七楼东面，她十三班，五楼西面，连要走到她的班级都要下两层楼梯，还要拐一个楼梯口。这样对立的距离大约就是天意吧，距离就是天意。跌跌撞撞的何止是我自己，呵，世味难言，何尝说得出口！

剩下的时间便是进入文重班了，班主任是个严格的老师，他的要求比以前十二班的要求高多了，无论是学习纪律还是生活上面我都有了很大的不同，自律性明显被“重点班”这三个字发掘出来了。氛围也比十二班好多，班上成绩好的一抓一把，就连年纪文科第一名都在我们班上。而十七班和十八班这两个重点班也常拿来比较，竞争压力倍增。我因此更不敢懈怠，事事将自己放在“重点班”这三个字上来分析，我不得不更加专心学业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可以把感情放下，人都说人只要一忙便会把心中的念想搁浅，完全不是的。随着压力增加，我好像更加想念了。但是那份念想却变得更加模糊与宽泛，我没有想要和她说什么或者做什么，没有生出那点占有，只是单纯地有个人一直藏在心底。像个发育完好的洋葱，里面的东西有层层叠叠的外衣包裹住，这些外衣千万碰不得，一碰便是铺天盖地洒来的天网，牢牢把自己困住。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和别人开玩笑时，可以毫无顾忌胡天海地乱盖，可一旦涉及到有关于她的，便一动不敢动，什么话都说不了，表情也在一瞬间变得奇怪起来。事隔多年，当初那份难解的心情依旧如此清晰。也不知道为什么，上了高中以后，我变得怯懦起来，明明是要好的朋友，我却不敢去找她，不敢见她，甚至偶然碰到了也会觉得非常尴尬。两人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我记得有一次，下了晚自修回宿舍的路上，路上人很多，灯光不是很强，只依稀看得清路况而已。我和三两好友一同在路上走，只凭背影一眼便看见了在斜前方的她，我们之间隔了几个人，可以看见她和她的朋友聊得很好，忽然不想打扰她了。我的老毛病又犯了，我竟然不敢叫住她，不敢走上前和她说一句话。我一直在心里问自己，是什么，是什么让我胆怯？

人群前进得很慢，我就这样看着她的背影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回到了宿舍我也没有让她知道她昔日的好友在她后面一直看着她消失。

回了宿舍，一个晚上都没有回过神来，只是一个劲儿地记日记，我把当时的细节和心理写得很清楚，以致于现在看来都觉得历历在目。

第二天午休之前，我给她发了一条消息：其实昨晚我看见你了，我怕打扰你，一直没叫你。而就在晚上回寝，打开手机便看到了她的回信：其实我也看见你了，我知道你就在我后面，我也怕打扰你。

呵，三年感情竟敌不过两相分离，一朝败在了这一个”怕打扰“上，何其悲哀！我又能说什么？

从高一到高二这两年来，我给她写过一些信，大部分都没有寄出去。记忆中只有一次，那是一个晴朗的清晨，空气里还有未退的雾气。早操解散后我手里紧紧地握着一封早已经写好的信，焦急地在在离乱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

那天早上，她穿了一件黑色白边蕾丝衬衫，我很忐忑地叫住她的名字，她回头，我看到她的脸便尴尬了，手里的信也不敢拿出来，但迫于当时人太多，好不容易才找来的时机我不想浪费。

她接过我手里的那封信时微微地笑了笑，我不明白这笑里是否还有其他的意思。我只知道，这笑容很轻松，和我的紧张木讷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我忽然有一瞬间的后悔，后悔那么认真地写这封信，后悔交出去，甚至后悔为什么要喜欢上一个把我放得这样低的人。我勉强回她一个笑容，匆匆跑回了教室。

那天以后，我一直在等她的回信，但直到过去了三个礼拜，我便知道了她应该不会回信了。我有些难过，为什么不回呢，就算是为了礼节也应该回我一封的不是嘛。不是什么表白信，那封信的内容早已经忘了写了什么，大概就是一些很普通的话。可我是却记得我把信交给她的那天早上，她穿一件黑色白边蕾丝衬衫，看着很显白。是不是人的记忆总是会出错，重要的场面记不得，反而停留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上？

高二升高三那一年，我的成绩依旧是忽上忽下，很不稳定。我整天陷在怎么提高成绩怎么提高成绩上面。在高手如林的班级里，你会发现你的努力根本算不上什么努力，就算你自己认为算得上是努力的在成绩上也没有丝毫体现，还有更甚，有平时根本没有很认真学习的，考出来的成绩照样甩那些用功的几条街。有人只要稍微动动脑筋，排名表上的名次便上去了。

这个时候的自信真的很难建立起来，很容易自卑，而我正是陷入了这样一种负面情绪中，在班上的存在感也很弱。我们这一届文科班大概有三百人多人，但名次在前的都是我们十七班和十八班，我的名次一直徘徊在百名左右，浮沉几番都没有什么大进步。

尽管是这样，也没有理由懈怠，因为还是重点班的学生，重点班的学生是不允许自我放弃的。并且心中的大学梦还一直存在着。因此，我还是苦苦地挣扎着，每天睡很少的觉，做很多的试卷，像有进步一样像没有知觉一样。日日与枯燥的试题打交道，我的生活变得单调乏味起来。

忙碌之余我还是会想L，想她的成绩怎样了，想她过得怎么样了，想她是不是也像我一般正为学业所困。

偶然一次下楼梯，我在白色墙壁上看见了一张手写的寻物启事，学校这样的寻物启事见过不少，每天都有很多。本想走开，但只一眼看见了联系人的名字，是她的名字，是她的名字。

我是多么熟悉这几个字，这几个字若是拆开来便什么意义也没有，但若是将它们放在一起，那便是世上最独特的组合，它是我心上的朱砂痣，看一眼心一惊，我怎么可能忽略呢？

原来是她的饭卡掉了，我担心她找不着她的饭卡。立马撕下了那张纸带回了教室，用同样颜色的纸笔模仿她的字迹写了很多张，都偷偷贴在了较显眼的地方。不知道后来她的饭卡找到了没有，我只看见了我用红色蜡笔写的那四个大字“寻物启事”的颜色一天天变淡，它的纸张一天天被风雨太阳磨损，直到打扫卫生的值日生将它撕下为止。我觉得自己很幸福，仅仅是一厢情愿地为她做了一件这么简单的事。

高三那年，我开始在朋友那里听到她恋爱的消息，男生是她班上的，听说追了她很久。我早就想过她会交男朋友，只不过没想到会那样早。

我看见她开了情侣空间，页面打扮得很温馨很美好。她在空间里发了很多类似爱的说说，她的留言板上也经常出现一个男子，说着情人之间该有的话。连她的签名都是很肉麻的那一类话。她如此高调。如此开心地晒着她的幸福。我不知道当时自己的想法是什么，只是记得我会难过。她怎么会知道有人因为她的幸福变得不幸福呢？

那个男生我见过，又高又瘦，黑，嘴角还有一颗黑痣。不带任何偏见，我好奇L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男子，我只好认为，男生一定有很大的人格魅力，要不然她不会一头栽进去。

已经高三了，按道理不应该再交男友了，我担心她影响课业，可也无从知晓她的成绩如何。只在一次进办公室交作业时看见了十三班的一次月考成绩表。我很小心地偷偷拿了回来，一打开便往上面找她的名字，算是中下了，男生的成绩好像比她好一点。我不知道她以前的成绩怎样，无法判断她有没有因恋爱影响了成绩。不过，就算影响了我又能怎样呢？她交了男友都不与我讲，我瞎操心又能做什么呢。

但是很奇怪，她交了男友之后我煎熬了两年的心忽然有一丝放松了，我并不嫉妒那个男生，对男生也没有什么偏见，我只希望她的成绩能好一些，男生不要辜负她才好。我在日记本上写了很多祝福他们的话，那些都是真心的。我好像只能祝她幸福了。

天时地利人和都已经倾向了别处，我应该放下了。

高考前一个月，高三年级那栋教学楼里开始飞扬一张张离别的同学录，每天都会收到一叠花花绿绿的纸张，个人资料和要说的话写了不下百张。她的同学录我也收到了，不瞒，那张是我所有同学录里面写得最认真的一张。

在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慢慢地一笔一划写得很工整端正，连同桌看见了都说，哎呀，原来你的字有一天也能看得清啊。那后面要说的话那一栏有一片很大的空白，而我，事先打了好几遍草稿，才敢密密麻麻地将这些空白全部填满了。试问，你能收到多少张写得满满的同学录呢？

每一个笔画都要在心里留下痕迹，谨小慎微地每一个字每一段话都要事先排演一遍，不许涂改，不许划线，不许不好看。那是一种怎样的小心翼翼，那是一种怎样不容许出错只追求完美的心理？当她收到这张同学录时，会不会惊讶呢，我写了满满一页啊！我隐泪在她面前表演洒脱，祝她与他长长久久。

那个时候我没有买同学录，只是准备了一个小本子，拿给一些好友写了便是。我特意把前面的好几页的空白都留给了她，别人不知道我要留给谁，大呼我很偏心。可是我没有想到，没有些什么真心话，全都是一些很空很萌的大话。我不知道她不重视，这么重要的同学录竟也可以拿来开玩笑，她不知道这是怀念一辈子的东西吗？她到底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来写它的呢？在写这些时她心中的我又是怎样的呢？

她爱在同学录上油嘴也就罢了，可是我见过她给别人写的同学录，她写了她的孤独，她的希望，总之都是一些真心话。她连一个认识三年的同学都可以说出她的真话，为什么我们认识六年了，她却从来不肯向我吐露半分呢，我又不是随随便便的别人，我是把她放得比任何人都高的人啊！她竟如此对我。

后来的一个月，各自高考，我们没有再见过。高考后，我勉强上了一个二本，这个结果总不是满意的，似有大风过后却没有见到平静海面的感觉，爸没有怪我，妈妈说了一些责怪的话，我知道她不满意，她难过，可是努力了三年换来这样一个结果，谁又有我自己难过呢？

从同学那里得知，她没有考上。后来就不知道了，我们要奔赴各自的命运，我也顾不到她了，两人就此失去联系。

这是我心里一直不愿为人道的一段秘事，一直没有说出来，是不敢说，没有人会理解这样的感情，我害怕别人会认为我是个怪人。但现在，不知哪来的勇气还是说出来了，是的，我是喜欢过她，喜欢一个人又不犯法，这一点我现在大大方方承认好了。

我曾经喜欢过她，真的，喜欢过，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正的暗恋。那份感情煎熬了我三年，也让我牵挂了三年，它连同那个名字回成为我一生的记忆。

吴念真说他年轻时喜欢过一个女孩，可他从来没有拉过她的手。我也想说，我青涩的年华里喜欢上了一个不应该喜欢上的人，我将所有的感情放在她一人身上，可是我一直没有告诉过她。

电影《恋恋风尘》的结尾，阿云终于守不到阿远退伍，嫁为人妇。其实现实大概也就是如此，阿远最后会放下阿云，会娶妻生子，会白发苍苍。而所有厚重的感情也会交由时间来保存，也许到最后，感情和记忆都不在了，但那些年的情怀却一直会留于心底。

其实我和L的故事早就完了，我也不再喜欢了，只是我怀念那个时候的自己，那是青春的我啊！

吾心归处是何方？L小姐，但愿世上之事皆大欢喜，你有你的归处，我有我的归处。

                                                                                                                                    2015年8月20日 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