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东向西逆流800里(更新中)

一、

南部省。2005年。

三元县,小县城。三元高中,普通高中。高三。

刘东洋,来自三元下面一个叫庙龙镇的地方,家庭普通,父亲是镇上中学的英语老师,母亲做小生意的,成绩在班上中上水平。

还有7天就要参加高考。刘东洋的目标是冲刺一本,稳二本。

杨卫卫的细长手指触碰刘东洋后背时,刘东洋全身顿时觉得如触电般酥麻。

杨卫卫是三元本地人,个子高挑,身材发育得珠圆玉润,同时她又属于会打扮嘴又很会哄人的女生。杨卫卫不时会找刘东洋借钱,五块,十块,二十不等,说是零花钱不够了。

据说杨卫卫有个校外的男朋友,男朋友家是开麻将馆的,是一个染了一头绿发的精神社会人。

县城地处一个盆地,东西方向一条有向西倒流的河流,叫紫竹河。河岸两边山峦环绕,人出门抬头就看见大山。本地人很多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这里,大多性格直率暴烈,每年打架斗殴的刑事案件都有不少。民俗民风被山外的世界隔离久了之后,反倒习惯了。某些时候,一个家庭对一个孩子的读书成绩好否,并不在意,在很多人眼里,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孩子长大了在社会上自然都能找到事情做。只要孩子成绩不好,预判考上大学无望,基本就在高中对他们开始放任自流了。

杨卫卫睡着睡着就喜欢会用手指去触碰前排刘东洋的后背。

刘东洋被她这么一触摸,心神不定。他扭过头去,假装要说点什么来习惯性掩饰自己内心的感受。这个时候教室外预示午休时间结束的铃声响起。

杨卫卫被惊得醒来。杨卫卫在背后叹了一口气,又要上课咯。

杨卫卫已经复读一年,但成绩很差,就是那种当地死马当活马医的家庭的学生。

刘东洋心里却想着,杨卫卫上周借的二十元还没还给自己。

晚上六点,夏季的教室又热又闷,特别到了要放自习的最后半个小时,巡场的班主任已经走了,各种细微的声音开始浮嚣起来。刘东洋收拾书包,匆匆地离开教室回到了自己的租房里面。高二开始,家里为了让他有个安静的学习环境,就没让他住学校宿舍,给他在学校旁边的教师进修校租了个小房间。

杨卫卫在后面叫他时候。他也没装着听见,他走得很快,生怕被杨卫卫又拦住借钱。

那天晚上七点时候,杨卫卫来了。

杨卫卫一身浅绿长裙,把身材凸显德玲珑动人,手里提了一袋卤菜卤肉,蹑手蹑脚地敲开了他的房间门。

杨卫卫一屁股坐在了房间的床上,掏出两张十元的钱,晃了晃,对刘东洋大大方方地说,这是上周借你的20。

房间里面只有个台灯亮着,台灯正对着床,台灯灯光很亮。

杨卫卫翻开卤肉袋子,拿了两只鸡腿一只递给刘东洋,一只塞进自己嘴里。

杨卫卫这时干巴巴地找了些学校的事情和刘东洋聊着。

突然,杨卫卫从随身小包里面小心翼翼拿出五张百元大钞,干咳一声,放在桌上。然后她的脸噌地红了,说,刘东洋,我给你说个正事。

刘东洋看着桌上的那几张钱,有些懵。

你说啊。

杨卫卫马上抬手关掉了台灯,房间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黑暗里,杨卫卫的声音格外清晰。

刘东洋,我看了准考证上面的座位了,我去问了学校的人,你的位置就在我的前面。我想你那天考试的时候,你帮我一下,就是那种,你把卷子答案放一边,我眼睛好,到时候能看到多少就多少,争取考个专科。

杨卫卫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来。

刚才那五百块钱我给你,当你帮我的,另外,那个啊,我还可以陪你睡一次。

刘东洋的呼吸都要停止了。刹那间,他心里已经闪过千万个想法。

他声音有些干涩。你等我一下,我出去街上给你买瓶水。

杨卫卫不耐烦地说,屁大的事情,你抓紧出去买水,我在这里等你。行不行回来给个准信。

刘东洋飞快地走出房间,离开时,听到杨卫卫骂着,刘东洋,这个事情谁都不可以说,我是喜欢你,你别不识好歹。

那是个夏天的事情。楼外知了们正在树上面叫得此起彼伏。

进修校门外有条小街,街上的灯光似乎比往常明亮。他看到几个彪悍的青年路过,光着膀子,醉气熏熏地,大声吆喝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刘东洋想起来了,就是他们前几天在公园门口追打一个马夫,马夫是个外地人,平常做的是在公园里面租马给人骑的生意。他记得那天那个马夫鞋子都被打掉了,蹲在地上捂着脑袋。

这几个青年中有一个头发是绿色的,绿得像卷心菜里面的青虫一样。

平时经常去光顾的饭馆还没关门,老板光着上身系着一条发黑的围裙正招呼刚下晚自习的学生。

刘东洋朝老板打着招呼。老板微笑着。他在街上开始漫无目地走着。

天气闷热,空气中散发着酸臭味道,那是街边的垃圾已经腐烂了,但环卫工人要凌晨才会清理。

路边有个女鞋店,刚装修过,墙壁刷得很白,还没打烊。店门口坐了一个女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店主。女人短衣短裤,白皙的大腿和胳膊露在外面,胸脯看上去胀鼓鼓的。刘东洋路过时,不由得瞄了一眼。那女人眼神不闪避,竟然还直勾勾地瞪着刘东洋。

他紧张地咽了口水,决定回去找杨卫卫。

他租的房子在进修校一个老旧大楼里,大楼以前是各乡镇教师暑假寒假进修的教师宿舍。大楼五层,每一层地板都是亮着冷光的水泥地,每一层的墙壁肮脏,已经看不出之前是什么颜色。院门很破,铁门多年无人修理,铁锈斑斑,轴承缺乏润滑,关闭时常会在深夜发出笨重的嘎嘎声。

刘东洋走进院子里面时候,就听到了杨卫卫的尖叫声。

刚刚在街上看到的几个青年正把杨卫卫从大楼的门口往院子地上拖。

杨卫卫那个时候脸红通通的,上身衣服已经破了,能隐隐看到胸前白色的肉团。她只能不停的尖叫,但尖叫声只让场面更加喧嚣。

你这个死麻将,你还派人跟踪我。杨卫卫大声地叫喊着。

刘东洋喊了一声,也不记得他喊得什么,总之那些青年听到后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其中有个人大叫,大哥,就是这个小子,我认识,我刚才就是看见你婆娘进了他的房间。

那个绿毛骂骂咧咧地说,我就说我这婆娘今天怎么从我这里拿了500块,原来是送给你来了。

杨卫卫赶紧冲进一楼的保卫值班室,平时值班室里面应该有个面相凶狠的值班老头。老头据说之前是这个学校的教导主任,有次喝酒误了学校工作,提前退休了。

刘东洋平时和这老头关系很好,但这个名义上负责安保工作的老头这时候偏偏不在。

值班室的煤炭炉子的火光烧得正旺,上面一壶水滋滋地冒着热气。炉子旁放了一把木柄柴刀,那是平时老头用来劈柴引火的工具。

刘东洋心里想,外面这些人会不会把自己打死,他顿了顿,然后抓起柴刀就冲了出去。

但那些青年见多了这种拿刀的场面,有个身材粗胖的人从刘东洋的手里抢过刀,反手就给了刘东洋一个耳光。那个绿毛大叫一声,接过刀,跟着就要往刘东洋身上砍去。

杨卫卫从旁边挣扎地冲过来,挡在刘东洋身前,那刀锋来不及避开,落在了杨卫卫的头上。杨卫卫一边捂住头,手指间沁出鲜血,死死抱住那个绿毛哭喊着,你砍死我,我今天要跟你一起死,我要告你强奸我。

绿毛看见杨卫卫头上出血了,吓了一跳,吼道,你这个死婆娘,你他妈说什么,老子碰都没有碰你过。你跟这男的乱搞,不要赖在我的头上。

刘东洋一听,热血直往头上冒,打了绿毛一拳。几个人叫骂着,合力一起把刘东洋死死地按在地上。

这时院子里面跑了几个学生进来,值班室老头也回来了,他把手里一袋苞谷酿的散酒扔在地上,拦住那几个青年,拖起刘东洋就往外面拉,一边拉一边骂,小小年纪就争风吃醋,这个地方的小孩就这个锤子样,不被关进监狱就奇怪了。

那群青年说,老头子,莫管闲事,不然连你一起打。

老头嘿嘿一笑。

正在这时,有人喊,警察来了。警车呼啸着开进了院子。几个长得很壮的警察铁青着脸下了警车。警灯闪烁。

那天晚上,刘东洋和几个青年都被带到了西外派出所。杨卫卫被送进了医院,伤口不算严重。

学校保卫处很快来人了,以学生要参加高考为由带走了刘东洋。刘东洋被学校领导骂了一顿,最后回到租的房间,已经是半夜两点。他发现,那桌上的五百块钱居然还在。他想了想,把钱收了起来,这个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他睡在床上,想了一会今天的事情,有点后怕,他想那几个青年会不会事后来找他寻仇。过了一会,他心里又觉得今晚的事情有些可惜。那天晚上,他梦见他看到了一个赤裸的杨卫卫,杨卫卫胸前被一道月光遮住。

这个时间是高考前,为了不引起麻烦,这个打架事情学校并没有通知刘东洋家长。

第二天早上,杨卫卫的家里带了十几个人冲进一间麻将馆,将里面砸得稀烂。对方也不甘示弱,叫了一车人围住杨卫卫的家,两房人马互相说着狠话,在街上闹了几天,最后派出所出面协调,这个事情才慢慢平息下来。

那几个青年包括杨卫卫的绿毛男友,听说身上有其他事情,已经被抓进了看守所。

过了几天,杨卫卫打电话给老师讲,她头上为了缝针,已经剪去了一大截头发,丑得很,她不来参加考试了。她家里叫她去广东学习服装设计。于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杨卫卫都失去了音讯。她也没去联系刘东洋。

日子很快到了高考前两天,学校通知高三学生可以不来学校了,可以在家准备考试。

那天下午,一个胖胖的叫胡静的女生把刘东洋叫了出去。胡静叫他去学校后面的101,说有事情谈谈。

101就是一个火车洞子,以前曾是兵工厂运送装备的主要通道。火车洞废弃多年,主要的火车线路已经不经过那里。偶尔有几节拉煤炭的小火车进出,那些满脸乌黑的煤炭工人就坐在露天的煤炭车厢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铁轨两边的人。火车洞比较长,大概四公里。如果一个人走进去,很多时候是听不到另外一头的人声。

铁轨两边就是树林,到了夏天,经常看到红男绿女的人在里面钻来钻去。

不少学生就喜欢三五成群地带着零食,嬉笑地从101洞口的这一头走到另外一头,然后又从那一头走回另外一头。

胡静就在101洞口等着他。

胡静的爸爸是高三另外一个的班主任。他爸爸在学校平时碰见刘东洋的时候,总是和蔼地点头微笑。

胡静一直在努力地学习,因为她家里有个姐姐考上了本省最好的大学,毕业后又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她的姐姐就是她的努力学习的榜样。她经常找刘东洋问些学习问题。

胡静身材比较胖,穿了一件黑色的连衣裙。

火车洞里碎石子铺的路一点也不平整,走起来让刘东洋心神不宁,他生怕那些远处黑暗中会藏有心怀不轨的人,穷途末路的抢劫犯,或者已经被人抛弃的尸体,还有一些不可意料的埋伏。

他这种胆小和恐惧与生俱来。

但胡静好像天生胆子就很大,她妈妈好像是法医。

走到一半时候,胡静突然拉住了刘东洋的手,说,你想考什么大学?如果落榜了,你想做什么?

刘东洋沉思一会,只回答了半截问题,说,如果考不上,我就去做生意。我在家里从小就会摆摊。

胡静慢慢把身体靠近了些。她那嘴里鼻子里面出的热气似乎都要吹到刘东洋脸上。

哎,我要是考不上本科,我还不知道怎么办呢?我爸也许会叫我去考辅警。

胡静在黑暗中格格地笑了,刘东洋,你一定会考上本科的。

走出洞口时,胡静说,我爸叫你今晚去我家吃饭,感谢你今年经常帮我解决学习上的问题。

那天晚上刘东洋就去了胡静家。胡静爸妈笑眯眯地准备了一桌饭菜,两人就出去散步了,只留他和胡静在家里吃饭。

饭桌上,胡静就像个小主人一样热情地给刘东洋夹这夹哪的。

多年后刘东洋对这顿饭的内心毫无波澜。

他离开的时候,胡静在门口一直看着他。

刘东洋很快忘了这个事情。他只是没想到,若干年后他和胡静会在另外一个地方相遇。

高考那天,刘东洋看了看背后空的位置,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高考很快结束了。分数和录取结果也很快出来了。

那是一个阳光明亮的日子,门卫室的值班老头在笑,饭馆的老板在笑,附近小卖部的大娘在笑。有人从背后轻轻地拍拍刘东洋的肩膀,刘东洋扭头一看,是自己的班主任,班主任也在笑。他爸妈从镇上赶过来,就站在班主任的旁边,他爸穿着一双皮凉鞋,他妈穿着一双布鞋,几个人都在笑。

你被文信学院录取了。

刘东洋感觉有点眩晕,嘴里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文信学院在省会山海市。这个学校是他家里替他选好的,专业就是英语系,他爸妈的意思大概就是这个专业以后出来好找工作。

那之后的几天,天空的阳光一直很充足。高中时代就这样快结束了。

刘东洋知道自己即将走出这个小县城。接下来一段时间,刘东洋在QQ上找过杨卫卫几次,也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八月,正碰上县城第一次组织福利彩票销售,那几天街上不断有大喇叭在宣传福利彩票利国利民,平时就很热闹的几条街更加热闹,地上的彩票纸屑一堆又一堆,环卫工人每天早上不断地将它们扫上垃圾车拉走,到了傍晚又满满地拉走一车。

平时不大花钱的刘东洋兴致勃勃地用那五百元钱买了一堆五颜六色的小纸片。

他发觉他的运气并不好,除了心情经历了亢奋和失望,再加上人群中挤出的一身汗,他最后毫无收获地回家。

失去的五百元让他愤恨不已。

他那时想起杨卫卫了。

没隔多久,山海市的文信学院就开学了。

开学那天,杨卫卫的QQ突然亮了,给刘东洋发来一张头皮结疤的照片,还有一句话,这是我帮你挡的一刀,你等着我,我会来找你。

刘东洋看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心惊不已,赶紧关了QQ。

二、

05年刘东洋到省会山海市读大学。

对那时的刘东洋来说,山海市是真正的大都市。从没有看到过的大型超市,也从没见过的画着清晰线条的崭新城市道路。那个时候他的一大乐趣就是周末去市中心一家叫福乐的大型超市闲逛,什么都不买,只是看各种感兴趣的商品,运动鞋,收音机,随身听,CD,还有各种包装豪华的食品、服装等等,那些商品的做工和品质可以让他更贴切地感受到城市生活的繁华。

文信学院是一个二本学院,学院以学习外语为主,女生基本占了百分之八十。学校有个人工湖,湖边有两个围起来的小院子,一个里面住着留学生,一个里面住的成教学生。那时候成教学生都是到校脱产学习,跟统招生毫无区别,有自己的院系和相关配置,师生众多,每年9月开学,你就可以看到学校进门成教院的报名缴费处排了一大队新生,你甚至可以这么理解,成教生也是当时学院创收的一大来源,所以他们的招生办公室就设在校门附近。

成教院的学生参加学院各种正常的活动,包括毕业典礼,开学典礼、运动会等等。刘东洋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年成教院举行运动会开幕式,女生全体红装,裙摆飞舞,个个都是浓妆艳抹,音乐响起,那一派臀波乳浪的景象很让人震撼。刘东洋路过操场的时,都不敢多看一眼,多看了都觉得心虚,也不知道当时心虚什么。

刘东洋第一次路过成教院那栋围起来的宿舍时,他清晰看到门前贴着一张告示,罗列一堆违纪处罚,末尾一段醒目黑字:禁止我院学生出去坐台,违者将怎么等等。

学校背后是座小山,山上很多农家出租房,还有一个中专。那个时候成教学生很多都在山上居住,学生可能来自全省,也有沿海一带的学生,沿海的学生显得特别有钱,来山海市读成教大专,一边读自考本科,有的一呆就是五六年,但还没毕业,他们白天经常睡觉,晚上就在山上山下活动,有趣的是,他们四处活动时候,还不忘手上带本教材。山中间有一条烧烤街,到了夏天晚上,学生情侣手挽手穿街而过,手拿烤串,有说有笑,伴随着山间的凉风,惬意得很。

山上还有一些录像厅,可以包通宵那种。一个房子,隔成若干个小房间,每个房间一个电视,加一台dvd机。老板到了深夜会悄悄地给你一些带颜色的碟片。每个周末刘东洋就和同学去光顾一次。每次看得热血亢奋,但奇怪的是,看了那么多,刘东洋居然没有想法去正式找个女朋友。

刘东洋后来想,应该是经济原因导致身体发育缓慢,身体发育原因限制了心理发育。

之前住宿舍的时候,有个大一级的师哥也住在他们宿舍,这个师哥就属于心理发育身体发育都很快的那种,大一来的时候就迅速地在校园里面物色女朋友,谈了多个没有成功,没多久就转移阵线到了学校后面山上的中专里面。照这个师兄的话来说,这种学历不对称找对象方法就是降维打击,里面有很多中专女生都喜欢大学生,他很快就和其中一个在山上同居了。每次回宿舍都把一些亲密细节绘声绘色地描述。师哥有一次满脸倦容地回到宿舍,叹口气总结,男人的这个东西就像保暖壶的水,倒一点就少一点。

刘东洋大三下学期开始蓄一头飘飘的长头发,头发齐肩的时候把头发染得像屎一样黄。寝室同学笑刘东洋,刘东洋就回他们,知道不知道这叫艺术。他以前学美术的。

刘东洋确实高一下学期学过一段时间美术,很有天赋,本来准备走艺体生高考这条路。后来他那教英语的老爸觉得这个没什么前途,强令他放弃美术了,他爸在高二的时候给他下功夫狠补英语,结果奇迹出现,刘东洋高三时候英语居然突风猛进,加上点运气,高考成绩居然不差,让他顺利考到了这个学校。

同学们对刘东洋之前隐藏这个美术生身份感到有一点崇拜,有个学西班牙语的男生叫常超,有天来刘东洋宿舍,叫刘东洋给他画几副裸体女生的画,说他有业务要做,刘东洋照着地摊买来的海报随手画了几幅,常超看了很满意,给刘东洋买了两桶方便面表示感谢,说他拿去放到自己翻译的书稿里面,以后有这种画还找刘东洋,每一幅一桶方便面。

那时刘东洋才知道常超一直在外面做兼职。刘东洋很快和常超混熟了,于是常超带刘东洋进入了他的兼职圈。

常超是本地人,按刘东洋的概念,本地人都应该有钱。常超家确实有钱,但常超是出乎意外的差钱。常超的爸是本市最早做皮鞋生意的,就是在现在,他爸也在一条古老的商业街上拥有十几个铺子。问题就出在他爸有钱这件事情上面,他爸有钱之后和外面一个女的长期厮混,后来就和常超他妈闹离婚。常超的妈不同意,他爸达不成目的,就直接常年不回家,两夫妻一直处于这种貌合神离的分居状态。在常超的口中,他爸就是个垃圾。常超和他妈最开始还为了这个事情和他爸大吵大闹。最后邻居报警,闹到派出所,在派出所里面他爸当警察面扇了他一耳光,他就把他爸狠狠地推到了地上,两人扭打到一起,最后两人被警察各自关了半个小时。自此以后他爸不再回家,也不再给家里拿钱。常超妈就靠一个居民楼的小超市养家。

包括大学学费这个事情,常超都是以这个家庭经济原因问题一直给学校打的欠条。

但常超继承了他爸做生意的头脑,看上去很精明,也很能吃苦。

常超所谓的兼职就是一个长期活,就是给一些盗版的书商写地摊文学或者翻译一些国外的书籍。盗版书商脑子转得快,比方说国内目前流行什么话题,他们就从国外的渠道弄来一些相关的书籍,找刘东洋们翻译,翻译的水平也不需要太高。然后拿着这种翻译水准只能说顺畅的书稿去另外找个专家来修改,修改后就换成自己的书籍出版或者直接印刷,再随便改个作者名字,流传到市面上去售卖。

这种工作晚上耗费时间比较多,而学校寝室到了晚上十一点会准时关灯,那个时候没有电脑,稿子全靠手写。常超在外面找业务的能力很强,能说会道,外表又是很真诚很老实的样子,让认识他的人都觉得这个人靠谱,所以业务量一开始就有点多,刘东洋干了一段时间,挣了点钱,于是刘东洋和常超决定都搬到山上去住。

他们搬到山上,各租了一个小房间,那个时候房租20元一个月。盗版书里面有些插画需要处理,刘东洋可以同时也做这个事情。

常超的头脑灵活,没多久就和山上这种出租房的老板混熟了,有的时候,出租房会空出很多。常超就经常到学校张贴广告,如果有人来租房,他带过去给老板,从中间赚点介绍费。

杨卫卫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出现的。

有一天,杨卫卫的QQ消息亮了,发来一段消息,我回老家了,我很快就来找你啦。想我吗。

刘东洋看到消息时候,不敢回复。

9月中旬,有一个周三下午,刘东洋从山上回到学校的宿舍,正在和同学打几回合双Q,突然听到楼下常超的声音在大喊,刘东洋,快出来,你高中同学来找你来了。

刘东洋在窗外一看,看到楼下挤眉弄眼的常超。旁边站的是长发飘飘的杨卫卫,杨卫卫穿着黑色紧身牛仔裤,光亮的脑门上别着一副墨镜,身后拖着一个行李箱。

原来杨卫卫已经从广东回到老家半年了,挣了点小钱,然后打听到刘东洋在山海市,就参加了成人高考,录取到文新学院读成教,主修服装设计专业。她刚刚去校门口办完入学手续,在成教院附近的校园张贴栏看房屋出租信息时候,正碰上常超正在那里贴广告,聊了一会,然后常超就把她带到这里来了。

宿舍几个男生围过来。

楼下这个女生不错,是不是女朋友。

这个女生身高有168吧,屁股挺翘的。

恰好那个谈了个中专女朋友的师哥也在场,一把抓住刘东洋的裤裆,流里流气地说,弄过没有,感觉怎么样。

刘东洋涨红了脸。

接下来,杨卫卫算是安顿了下来。她在刘东洋住的那栋楼上找了个房间住下,当天买了一套做饭用的餐具。平时杨卫卫跟着刘东洋他们一起去学校上课,下午放学后她就负责做饭。杨卫卫高中成绩不行,厨艺倒是一把好手。

杨卫卫社交能力特别强,她在沿海呆的两年也确实学到了些服装设计上的东西,在同类成教生中能力算得上比较出色。两个月后,她凭着能说会道和善于拉拢人的本领,和成教院一个授课的女教师打得火热,这个女教师给她申请了一个教师助理的兼职岗位,主要工作就是晚上帮老师整理一些课件和作业,这个工作彻底让杨卫卫性情大变,完全看不到高中那种街妹的风范。为了更加让自己显得有教师助理的身份,杨卫卫像模像样地经常戴一副有黑框眼镜,逢人说话也变得斯斯文文。

这段时间里,杨卫卫在刘东洋圈子的身份就是刘东洋的老乡。很多男生都对刘东洋说,老刘啊,把你那个美女老乡介绍给我当女朋友。

刘东洋每次只是冷笑或者不屑一顾。

有一次,杨卫卫的父母从老家过来看杨卫卫,大家一起吃火锅。吃完后,杨卫卫母亲拉住刘东洋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这个读书好,女儿变乖了,以后肯定是个顾家的人。

杨卫卫从来不主动提高中发生的事情。

常超有一次说,等毕业了他要开个文化公司,如果他挣到钱;他会给杨卫卫出资搞一个服装店。

刘东洋听到这句话时,急了,当着杨卫卫的面,对着常超吼道,你别打她的主意。要出钱也是我出钱。

杨卫卫在旁边笑,说,刘东洋,我们高中就差点睡过了,要么我们在一起吧。

刘东洋马上追问起来,你去沿海那么久,单身一个人,没找个男朋友睡?

那边人太精了,我容易吃亏。杨卫卫好像带着嘲讽的意思反击说,我还是喜欢你这种。平时装个忧郁装个B什么的。

刘东洋像往常一样涨红了脸,愤愤地说,耍朋友要花钱,老子现在没钱,等段时间吧,先挣点钱。

杨卫卫用手把一节头发撩开,说,看,这里还有疤痕,你别忘了怎么来的。

刘东洋不吭声了。

刘东洋挣钱的主要渠道来自常超介绍的兼职里。

常超有个长期合作的盗版书商叫道哥,身材矮小肥胖,标准一副土老肥样子。道哥也是文信学院成教院毕业的,算是他们的校友。道哥主要做一些考试辅导类的盗版教材,偶尔也出些不入流的几块钱一本的地摊杂志。常超很有文学天赋,道哥很多地摊文学都是他写的。有时候业务量大的时候,常超也会给出一部分酬劳,找几个文笔将就的同学一起写。

道哥每次来找他们时候,都请他们先吃一顿大餐,出手大方。道哥看上去很有钱,有一次喝多了对两人说,你别看我挣的这些钱见不得光,学院那个操场的教师休息室是他出钱捐助盖的。

和道哥合作,这种兼职的额外收入足够让刘东洋的生活一下子丰富很多。道哥给的酬劳一般按一千字10元到20元计算,那个时候对两个穷学生来说,已经是很大一笔收入,基本每月都能小赚300-400块。

但这个钱是违法的,刘东洋和常超心里面都知道。有时候隐隐有些不安,但每次看到道哥那种吃喝不愁逍遥的生活后,这种担心就慢慢被抛在了脑后。

常超常说,富贵险中求,饿死不如撑死。

道哥来山上除了找他们拿稿子事情,有的时候带着一群珠光宝气的婆娘在山上的茶馆打牌,打到天色要黑的时候,就招呼常超刘东洋他们一起去吃饭。有一次,刘东洋就带着杨卫卫一起去了。

杨卫卫看到道哥时,满口道哥长道哥短地热情招呼,又是主动帮忙给那些道哥的牌友端茶递水,弄得大家很开心。道哥眯着眼睛,对那些牌友夸奖说,这个美女师妹很会来事。

那天刘东洋回来后说,道哥想搞杨卫卫。

常超立马否定了,说,道哥老婆是混社会的,道哥有色心不一定有色胆。

刘东洋立刻假装鄙夷地说,杨卫卫就是个骚货,高中时候就想睡他。

说这话时候,杨卫卫正扭着身子从房间外面进来。

常超大声地说,杨卫卫,刘东洋想找你耍朋友,还说你是个骚货。

于是杨卫卫红着脸抓住常超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山上的出租房没有单独的洗澡间,男女洗澡都是去一楼的公共浴室,公共浴室都是以前房东喂猪的猪圈改造的,那个浴室木门就弄得很大。木门年久失修后,感觉到处都是缝,有人在里面洗澡,那些哗哗的冲水声就传得很远。

杨卫卫洗澡的时候,要洗很久。12月有一天,他大着胆子走在门边想把眼睛放到那些门缝上,没想到杨卫卫已经洗完了,正披着浴巾出来。门打开时候,刘东洋惊慌失措。他慌慌地说,我正来找你,马上到圣诞节了,准备问你喜欢什么,给你买个礼物吧。

这可能是刘东洋到那时为止撒的最高明的谎。

杨卫卫分明那一刻脸上出现了惊喜,随后说,存起来吧,等着给我开个服装店。然后披着浴巾边揉头发边扭身走了。

刘东洋悻悻地看着杨卫卫那丰实的屁股走上楼去,心里想,我迟早有天会大大方方看你洗澡。

几分钟后,刘东洋手机qq上收到杨卫卫的消息:刘东洋,把你那头狗屎黄剪了,我现在已经不喜欢染头发的男生。

第二天,刘东洋就去把头发染回了原有的黑色。

有一段时间里,刘东洋时常幻想着杨卫卫裸体的样子。

常超时常当着两人的面,问,你们两个高中睡过没有。

圣诞节那天晚上,道哥邀请了刘东洋几个一起出去喝酒,喝完后,道哥到一个带宾馆的茶楼开了几间房,约了几个牌友一起打牌,说是要打个通宵,杨卫卫也加入进去。刘东洋和常超对打牌都不感兴趣。观战了一阵就回房间睡觉了。

那天晚上,刘东洋发现杨卫卫到了半夜都没回隔壁的房间,心里有点慌,自己一人回到茶楼看看。

道哥和杨卫卫都没在牌桌上,桌上已经是换了另外一帮人马。据留下来的人说,道哥和杨卫卫半个小时前就走了。刘东洋来到二楼住宿的房间外面,走廊里面道哥的房间外正传来一阵男女的呻吟声。

刘东洋一时间醋意大发,假装过路干咳一声,里面的呻吟声停了。刘东洋不敢靠的太近,心里很不是滋味,给杨卫卫发了个短信,但没有回复。他气呼呼地就在走廊外面找了个椅子坐了一夜。他决定等到杨卫卫出来说个究竟。

第二天天刚刚亮,道哥房间门打开了,里面出来一个女人,30左右,耳朵上带着一对比普通耳环大两倍的耳环,穿着一双粉色拖鞋下楼拿早餐。刘东洋愣了,发现那女人根本不是杨卫卫。

刘东洋悻悻地离开,心里想,要是道哥敢搞杨卫卫,他就去找道哥的老婆。

回到山上,正碰到杨卫卫一脸兴奋从外面回到房间,手中提了一个大大的袋子。说昨晚打到麻将一半,被那个成教院女教师叫走,去参加他们几个留学生的聚会,女教师喝吐了,她不得不送她回宿舍,然后在教师宿舍将就住了一晚。

昨晚聚会没开封零食和酒太多,散的时候,她觉得不带走可惜,就悄悄打包了一些带回来。

杨卫卫问他常超在不在,要不要叫来一起吃。

刘东洋坐在杨卫卫房间的凳子上,没心思去看常超在不在,黑着脸起身翻了一袋牛肉干,干瘪瘪地咀嚼着。

他突然说,我昨晚看你没回宾馆房间,我以为你昨晚和道哥睡觉去了。

杨卫卫愣了一下,笑起来,要是真睡了,我肯定不回来了。

杨卫卫说,昨晚牌桌上后面来了一个带着大耳环的女人,那个肯定是道哥的情人。

刘东洋那天很冲动,一把扔掉了零食,口中冒了一句,不管了,老子今天要把你睡了,然后抱住杨卫卫就往房间里面的床上拖。

杨卫卫又惊又怕,口中喊到,刘东洋,你精虫上脑了,你先去把门关了。

然后一切都发生得那么顺其自然。

刘东洋第一次进入的时候,像是黑夜里眼前突然出现了一轮明月,说不出的激动。他没动几下,就瘫了下来。然后坐起身子,愁眉苦脸地说,自己怎么这么快就完了,是不是身体有问题。

杨卫卫把他搂在自己胸前,像个大姐姐,轻声安慰说,别急,第二次慢慢来,男生第一次都是这样的。

那个时候刘东洋心里想,杨卫卫之前肯定睡过几个男生,他不禁有些失落。

第二次的时候,杨卫卫叫声很大,房东是个中年女人,正从楼顶收衣服下来,听到楼下欢快的声音,在路过的时候叹口气,哎,现在的大学生真开放啊。

刘东洋和杨卫卫折腾了很久,直到中午。两人饿了,牵手出门吃了点东西,回来又缠绵到了一起。

刘东洋食髓知味,他第二天就搬到杨卫卫的房间里面一起住了。

常超那天一直不在山上,第二天傍晚他骑着一辆旧电动车驮了一捆小黄书回来,他兴奋地说,车是道哥送的。他神神秘秘叫刘东洋过来看这些书,说道哥叫他先看看这些书,仿照写一些,可以给他比一般稿子多两三倍的钱。

常超看到杨卫卫坐在刘东洋大腿上正在亲嘴,啐了一口,说,你们两个昨晚做了?

杨卫卫站起来,抢过他手上的书,随便翻了一几页,扔在一边,嘲笑地说,你都没有女朋友,这些情节你抄不来的。

刘东洋也跟着笑了。

常超气得说不出话来。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刘东洋和杨卫卫几乎每天都在做。有一天做累了,两人昏沉沉地睡到下午。醒来时候,夕阳余晖正好从窗外的树叶缝隙间洒落进来,照在两人床上。

杨卫卫看着窗外,突然间像是多长了几岁,一本正经地说,刘东洋,你争取考个研究生,你读书时候我挣钱来养你。

刘东洋心里一暖,感觉眼睛里面有什么要掉下来。

所有的事情发生变化就从挣钱开始。

女人的心理年龄果然比男性大三岁。从那天之后,杨卫卫就开始规划她和刘东洋以后的人生。她说她准备和学校领导打好关系,争取留在成教学院当教师。那个时候,成教院师资严重不足,很多时候都是使用的兼职老师。在成教院上课的课时费给得足,并且备课也没有给统招生授课要求那么高。她这个想法当时看起来还是比较符合实际的。

杨卫卫的规划里,刘东洋毕业不要找工作,先安心备考本校的研究生。她负责挣钱来维持基本的开销。

等杨卫卫考上研究生他们就结婚,在当地先买一套套二的房子,有钱之后再换套大的,把父母接过来帮他们带孩子。

刘东洋对这个规划很满意,也很心动。他本是一个懵懂的孩子,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人生如此具体,就像面前摆了一幅要去完成的画作,而他可以随时伸手去触摸。

杨卫卫开始拼命地发挥自己的人际交往技能,每天早出晚归,整天在成教院陪着笑脸和各种大大小小的岗位拉近关系。

刘东洋心想,他也要开始多找点挣钱的门路,争取在毕业前有点小收入。

那时道哥的生意出奇得好,在毕业前的半年里面,道哥给了刘东洋两本国外的书稿叫他翻译。一本是关于外星人的,一本是关于密码学的,密码学里面主要是对凯撒密码做了介绍和分析。刘东洋那段时间迷上了这个玩意儿,他曾经连着两个月写了大量的密码日记,里面非常露骨的详尽得描述了他和杨卫卫的床笫之事,导致整个日记看起来就像本黄色小说。当刘东洋把日记给杨卫卫解释看后,起初杨卫卫骂刘东洋是个高级流氓,但后来又说,这个方法好,她要去悄悄教她的闺蜜也写这种日记,大家私下来一起交流。

道哥给的这两本书涉及专业性比较强,里面的单词量工作量大。书翻译完工后,刘东洋去找道哥送稿子,道哥随手翻了几下很满意,说他之前到处找学生做这类书籍,很多学生都不愿意接。道哥高高兴兴地多给了刘东洋三千块钱,还神神秘秘地顺便带刘东洋参观了他的印刷厂。

印刷厂藏在郊区的一个农场里面。几十台印刷机正哗哗地开工着,工人正在加班加点,还有一些小型面包车不时进来拉货。

在厂里,刘东洋遇到了一个庙龙镇的老乡,叫赵明伟,年纪刚到三十,白天在各个小区工地上做短期活路,晚上偶尔就是给道哥运送教材到外地。

刘东洋看到赵明伟的时候,赵明伟正开着一辆新的面包车拉着盗版教材出去。

那时道哥说赵明伟手脚不干净,白天在工地上做的都是些偷施工电线之类偷鸡摸狗事情,估计这段时间又挣了点悬钱,换车了。

那天看了印刷厂,刘东洋第一次发现道哥的钱来得容易。

六月,刀哥给刘东洋介绍了一个人,道哥叫这人为方老板,说方老板是做山海市各大高校里面学生复印业务的,在各个学校能接触到很多学生,有的时候做点偏门,比方说代做期末考试作业,代写毕业论文之类,每年能赚不少钱。

方老板有一天悄悄找到刘东洋,说刘东洋胆子大,现在有个业务,如果做成会给他一万块,问他敢不敢做。

业务是这样的,山海市有个本科学校叫科里学院。里面每年有场考试是英语校考,虽然是校考,但对毕业生影响很大,如果这个英语校考过不了,学生毕业时候就无法拿到学位证。方老板在里面认识一个教务处的老师,这个老师说他知道考试卷子什么时候放在学校印刷厂的什么地方,让方老板找个帮手来,然后再到学校里面悄悄收点英语考不过的学生,提前把试卷答案给学生,挣点小钱。

刘东洋的工作就是进去做下卷子把答案记住。

因为这个卷子有保密性,不能带走复印,也不能拍照。方老板说,到时候有人带你去那个学校印刷厂,说检查试卷份数对不对之类,你就在那里呆一个小时,带几张纸,把题和答案悄悄记下来。

这种显然对于专业学英语的来说是个小儿科。

刘东洋那时看到钱的份上,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这个事情发生在毕业前。

没多久,刘东洋就毕业了,按照计划,他开始备考研究生,偶尔也照常接点道哥的翻译业务。

道哥送给常超的小电动车被三人轮流在山道上骑着。车没骑多久就变得破烂不堪,刹车和车龙头经常出问题。毕业后第一个月的有一天,下着小雨,刘东洋出去买烧烤,回来路上车轮打滑,人车撞到路边的碎石,他从车上滚下来,小腿划了一个大口子,血当时汩汩地往外流。伤势有点严重,找了个跌打医生,敷了药,医生叫回家静养,每三天来换一次药。

虽然没有伤及骨头,但这事情前后折腾了两个月,那些时间里面,伤口遇到气温上升便会痒痛,刘东洋叫唤连天,莫说复习,有时候连做爱的兴致都没有。望着一叠厚厚的两科专业课复习教材,他心里有点打抖,心想,这两科基本没怎么看完,今年估计考上的机会有点悬。

离研究生考试的时间越来越近,刘东洋越来越慌。

有一天,杨卫卫回来,说她托人找了一个关系,要送钱八万,然后对方可以提前联系导师把专业课题给他。

八万块,当时不是个小数目。两人商议了一阵,决定去找常超借钱。

常超毕业后注册了一个文化公司,平常呆在市里的办公室里面,晚上就在办公室睡,已经很少回山上。公司成立没多久,业务还没摸着什么门路。道哥给了他一些旧办公用品,然后投了几万块钱,算作股东。两人找到常超的时候,常超正提着一桶乳胶漆自己在粉刷办公室的一面烂墙。

常超说自己身上的钱都交了一年的房租,现在剩不了几个钱,但他拍着胸脯说,他有门路给刘东洋借到钱,要给他几天时间。

刘东洋说,你是找道哥去借钱?

常超神秘地笑了,错了,我去找我女朋友借钱,放心吧,兄弟,过两天来找我拿钱。

这是刘东洋一生中最感动的事情。

常超口中的女朋友是个寡妇,足足大了他六岁。

他女朋友叫班玛,来自西部的一个叫克拉的少数民族。听说他们那个民族,风俗诡异,其中有个风俗叫净身。就是说如果有外人要去他们那里,他们会认为这个人已经被外面世界污染过,不干净,他们会安排给这个人强行通肛。通肛完成,消除第一次肮脏,他们才认为这个人可以融入他们生活圈。

班玛人又黑又瘦,说的普通话也不标准,但性格豪爽,特别是爱好喝酒,并且酒量特别好,可以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

班玛之前的男人四年前死了,据说就是喝酒喝死的。

班玛在市里开着一家土特产店,卖些家里拉过来的土酒和土腊肉之类的,到了临近年关时候,生意爆好,赚到钱了就常叫刘东洋他们一起过来喝酒。

常超有的时候得意洋洋地说,这些都不算什么,她女朋友家里开着一座小矿山。

至于两人怎么认识的,常超有的时候说是在酒吧认识的,有的时候说是在街边吃火锅时候认识的,前后经常说得不一致,后来就没人再问他这个事情。

但班玛说他们以前是网友,聊着聊着常超就约她出来开房,开着开着两人就在一起了,她还给杨卫卫说,说常超在床上不行,估计是黄色小说写多了,对神经有损害。

那八万块钱问题暂时就解决了,把钱送出去当天,刘东洋和杨卫卫都很高兴。当晚天气有点回暖,但刘东洋小腿竟然不痒痛了,他兴致勃勃地和杨卫卫做了三次。

一个月后,有天下午,刘东洋和杨卫卫在山下路边烤肠店吃烤肠,有两部警车开过来,下来三个便装的人,其中一个对刘东洋说,你是不是叫刘东洋?

刘东洋点点头。那个人说,我们正在找你,说完身边的两个人过来,给刘东洋亮了亮警官证,然后把一脸惊慌的刘东洋架上了车。

刘东洋上车后扭头看了杨卫卫一眼,杨卫卫满脸的忧愁,那刻那种生怕刘东洋一去不返的眼神让刘东洋终身难忘。

车开进了区公安局。刘东洋下车时候脚都在打抖。

最开始负责询问的是一个廋警察。警察将刘东洋带到一张桌上,拿出一张纸,凶凶地说,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找你,你自己先写出来,我给你点一下,是学生考试的事情。

原来之前方老板那个事情被几个没有通过考试的学生告了,学校认为事情比较严重,直接报了公安局。方老板和那个老师据说已经被抓进来七八天。

刘东洋战战兢兢地把事情经过写在纸上,心里没底,全文最后还加几句诚恳认错的话。廋警察拿过来一看,大怒,重新写,你以为还是学校老师叫你写检讨,现在是公安局抓人,要对你刑事定型!

然后廋警察更是一番痛骂,大意就是刘东洋钱迷心窍,不干正事,搞些歪门邪道害了自己之类。

刘东洋惊慌失措。

这时走过来一个胖警察,笑眯眯地给刘东洋端了一碗泡面,说,你还没吃饭吧,先吃碗面,不要慌,好好想,把知道的都写出来,争取宽大处理。

刘东洋低头又开始重新写了一遍。

写完瘦警察仔细看了一遍,有点满意,叫刘东洋签字画押。然后叫了两个警察过来,说,先这样,把他送到看守所。

这个时候,刘东洋脸色苍白,心情跌到了谷底,他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警车装上刘东洋,朝城外的东源看守所开去。

一路上,两个警察有说有笑地聊着天,大意就是说前几天城里那个绑架案一伙都被抓住了,也关在东源看守所等等之类事情,刘东洋心里想着自己的案子,估摸着会有一个什么罪名,一时间千头万绪,连尿急了都感觉不到。

看守所铁门旁的一个交接室,刘东洋被收走身上所有钥匙皮带之类的东西。手续办完,看守所的值班人员看看手上的资料,瞅着刘东洋,对旁边一个同事说,嘿,还进来了一个大学生。

刘东洋手里分到一件号衣、一个塑料饭碗和一双拖鞋,像个木偶似的被带去监室。监室就是牢房。

看守所里面有个院子,中间是块空地,空荡荡的,连装饰的花草树木之类的都没有。院子静悄悄的,偶尔有声音传出。天色已经暗下来,看不清院子四周有多少间监室。

带他进去的狱警是个胖胖的警官,个子很高,一八零样子,斯斯文文的,在后面跟着,说,我姓吴,我就是管你们这个监室的警官,有什么时候以后及时向我报告。

吴警官进牢房里面时候,环视了一眼,对着一个光头囚犯说,这是新来的,不要生事。

光头戴了一副黄框眼镜,皮肤白皙,眼球略微有点鼓,看起像是读书人样子,笑嘻嘻地点头。

一个监室有六十平方左右,分成两块,一个叫居室,一个叫天井,天井是犯人平时活动的区域,包括洗刷洗碗的地方,天井顶上是铁丝网,平时狱警就在上面的屋顶走来走去,查看里面的情况。居室区域靠墙两边是两排的水泥加木板搭建的床铺,中间一个通道,床铺上正睡了十几个人,看见有新的人进来,有人起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刘东洋。

居室里面头顶的电视正热闹地播放着新闻。

那个光头就是这个监室的负责人,正式名字叫押室长。

监室铁门哐啷一下关了。

刘东洋站在居室门口,不知道做什么。

那个光头懒洋洋地又回到床铺上,叫着西边位置的一个人说,你去问问情况。

那个人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头发剃得短短的,个子不高,但满脸横肉,全身骨架粗大,手臂很修长,和身高看起来不成比例。

那个年轻人跳到刘东洋面前说,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刘东洋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那过来,我先带你认识一下各位大哥。

他把刘东洋领到每个铺位,对着每个人对刘东洋说,这些都是哥,叫周哥,陈哥,杨哥,鬼哥,曾哥,白哥。

刘东洋依照吩咐叫了,其中有个看起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孩子。

带到那个光头面前时,年轻人对刘东洋说,这是周哥,我们的押室长。以后都要听他的话,不然脑壳都给你打爆。

光头仔细看了看刘东洋,懒洋洋地,没说话。

最后,这个年轻人说,我姓马,你叫我马哥。

叫完各种大哥,姓马的年轻人站在旁边,突然睁圆眼睛,对着刘东洋一声大喝,立正,向左看,向右看,稍息。

刘东洋照着做了,姓马的年轻人又说,你就这个姿势站好,给我们讲下你犯了撒子事情。不要扯谎乱说。

刘东洋点着头,把刚才在公安局写的东西讲了一遍。

一群人顿时来了兴趣,说,还是个大学生,这个里面倒是少见。

那时监室里面关的人,一般犯的事情都是些偷盗抢劫诈骗制假货之类,偶尔也有杀人强奸这种暴力犯罪。

姓马的年轻人看样子读书读得少,听刘东洋讲得有些不明白,对着刘东洋说,你再讲一次,这个还奇怪,考试的都被抓进来了。

这个时候头顶上的电视正好有个新闻的高潮部分,音量突然变大,刘东洋愣了一下,没听清姓马年轻人的话。

刘东洋站在通道中央犹豫了几秒钟。

姓马的年轻人跳起来就给了刘东洋一个耳光,口中骂着,装聋是不是?耳光火辣辣的,刘东洋昏头转向,更说不出话,挨了打,也不敢动。

旁边的一群人像是看惯了这些场景,那个十三四岁小孩的在旁边起哄,大学生把马哥惹到了。

那电视上面墙壁有个天窗,这个时候天窗上面出现一个人影,吴警官在上面喊,够了,要不要我下来给你们摆故事。

押室长周哥这时马上站起来,吴警官,晚上好。行了,睡觉了,莫闹了,给新人安排一个位置。

姓马的年轻人悻悻地回到自己铺位上面。

这个时候时间正好到九点,电视倏地一下自动关了。房间的电灯依然长亮着。

居室的十几号人东一句西一句说着,开始倒头睡觉,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刘东洋分到一个靠墙边的铺位,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上一个人留下来的被子。

旁边的位置是一个精瘦中年人,瘦的像根竹竿,胡须留的很长,看上去年纪不算老,但胡须居然有几根是白色的。

中年人叫白哥。

白哥侧着身子低声问,大学,屋头有没有钱?

他把刘东洋名字已经简称为大学。后来,大学这个词就成了里面人给刘东洋取得绰号。

里面都流行根据对方犯的事情取绰号。比方说,老鬼,蛋哥,青头,庄主等。老鬼就是一个诈骗犯,蛋儿是制假的,青头是抢劫的,庄主就是开赌场的。

白哥当时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询问刘东洋的经济情况。

刘东洋开始有点不懂,心里估摸了一下,赶紧说,有钱。

白哥听了表情显得满意,然后翻身睡了。

看守所的生活基本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早上7点全体起床,打扫卫生。

早上8点开始吃早饭,馒头加稀饭。9点-11点半期间在床铺上打坐静想。

中午11点50左右开始吃饭。下午1点到2点左右午休。2点起床到5点之间,又是打坐静想。

五点到六点期间吃晚饭。

吃完晚饭后就是自由时间,可以休息,也可以在天井里面活动活动。电视准时7点自动打开,9点自动关机。关机也就意味着可以准备睡觉了。

看守所是可以打扑克的,在押人员可以买扑克,玩旧了就买新的,每个监室都有大量的旧扑克牌。打牌输赢都是以下周的饭菜来做筹码。

监室的灯会一直亮着,防止犯人自杀或者打架斗殴时没有及时被发现。有的时候遇到想不开的犯人,看守所还会叫押室长安排一个人整夜值守。

看守所饭菜很简单,跟大学食堂差距相比差距很大,吃得最多的就是萝卜、白菜、土豆和豆角。每周有一次加餐,所谓加餐就是多一道荤菜。荤菜也没多少油水,能见到肉就很不错了。

如果犯人自己家里有人打生活费到看守所的话,伙食就好得多,可以每天中午单独给钱买荤菜。每到周末或者节假日,里面还有散装啤酒售卖,打饭的时候从一个小窗口递进来。钱都是记账形式的,每月从家里面打的生活费里面扣除。

负责食堂这块的人都是些短期犯人,就是判决书已经下来、刑期较短的或者已经服刑要完了的人。这些人活动空间相对要大点,平时在监室外面活动,负责一些基本的看守所日常劳动杂事。他们叫看守所劳动部的人。

有人的地方必有江湖。一个小小的监室,里面十多号人,各自有各自的背景,有的时候里面并不太平。

比方说,有些重刑犯或者一些三进宫的老鬼,家里面已经放弃了希望,基本不会再管他们,有的家里也是根本就没有钱再来照应他们,这种人在里面生活有的时候就成了问题,因为除了日常吃饭之外,生活其他必需品是需要自己出钱购买,衣服、牙膏,被子,毛巾之类。

押室长周哥还是一个有甲亢病的人,他就不光有生活的需求,还有定期购药的需求。

如果家里无法满足这些要求或者犯人已经不想给家里面或者亲戚增加负担了,就会打新来犯人的主意。

他们会有一个很好的说法,来掩盖这些目的。比方说有钱的犯人进来,里面的掌握着整体局面的人就会把新人分配好,这个人跟谁一起打伙生活,所谓的打伙生活就是每月用另外一个人的生活费用,自己实际上是一分钱都不会出。

当然,势力弱的新人跟这种人一起打伙生活,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平时会受些照应,比方说不再受别的人欺负,或者安排室内劳动的时候可以分到一些轻松的活路。监室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些手工劳动安排进来,比方说糊纸盒穿绳和小玩具拼装等简单的手工工作。

所以,稍微有点钱的犯人进来,对里面有些人来说,都有紧密利益关联着。

有利益必定就有抢夺。

但有些新人进来里面的人也不敢乱动,因为这些新人都是自带背景的,有些是社会上真实的大哥级别的人,有的在外面是做偏门生意的,在外面认识一些道上人物,人家进来的时候已经自报门号,里面有人照应着。

还有一类人,那就是重刑犯,比方说杀人或者绑架之类。这种人有的时候手脚都带着镣铐进来,一般没有人有胆量去碰。普通犯人号衣一般是红色的,如果看见黄色号衣的人,就要注意了。

这间监室里面有几个比较重要的人物。

周哥,也就是押室长。

周哥本名周兴海,他参与了一起绑架在山海市开砖厂的一个外地老板的案子,他不是主犯,主犯关在另外一个监室,听说是当地的一个黑老大。案子已过检察院,正走流程到法院。周哥家里面还有一个两个读书的弟弟妹妹,据说父母已经当没有他这个儿子,让他自己在监狱里面自生自灭。

老鬼。本名黄伍,是个典型的三进宫老手。身上犯得几次事情都是敲诈勒索,这次进来已经呆了半年时间,还没有到法院程序,前几次判得都不重,这次据说案子涉及金额比较大范围也比较广,警方还在调查,估计判下来他少不了七八年的牢狱时光。

马晓阳,据他自己说他在外面的绰号是马天棒,也就是当晚打刘东洋那个年轻人。他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混社会,没钱了就去抢劫,有次抢到当地一个硬茬,那人被抢后立刻报警,见多日没有结果就第自己带人满城找,最后在一家茶馆围住他。

马晓阳经常在里面炫耀他的江湖故事,说他出道很早,什么非法买卖都干过,就差杀人了,还见过大世面,认识本地很多大哥,外面仇人也多,也还有些小弟在等他等等。

这三人在监室里面是一伙的,同时都有个特点,三人都不是本地人,都是来自山海市下面县城,只是来这个监室的时间比较早。

另外有三个人是另外一派。

白哥,真名叫白道游,本地人,以前在本地搞二手车买卖,垄断过一段时间当地二手车市场,因为五年前掏刀砍伤多人后逃往外地,今年被抓回来。

段娃儿,本地人,本名段天德,二十五岁不到,因为酒后打架斗殴被抓了进来。

陈显,本地人,搞高利贷放水的,年纪四十出头,肥头大耳,平时都是嘻嘻哈哈的,看起来慈眉善目,但狠下心时候人就变了成恶人,据说来看守所时候当天晚上就和上一届的押室长打起来。

这三个人之外还有个人叫曾哥,据说是当地比较知名的地下赌场老板,这次被人点水弄了进来。曾哥个子不高,身上衣服看上去都比较讲究,一看就是在外面曾经有头有脸。曾哥常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平时没事了除了打牌就是看武侠小说,他有个小二十岁的年轻老婆,还有个三岁儿子,那老婆每隔一段时间就给他送本金庸古龙之类的小说进来。

至于其他人,平时表面上都是和和气气,连口角发生的可能性都很小,人一旦在里面呆久之后,身上戾气就会少很多,他们对于有些事情没有立场,也不敢有立场,大家最多关注的还是自己身上的案子。

曾哥也不参与这两派的事情,他显然属于有钱的这类人,但没人敢强迫他。他进来没几个月,人到里面,仍然是一副大哥风范,他见周兴海的生活无人管,他便主动打伙和周兴海一起。

时间久了,这种被大哥级别的人接济的日子让周哥脸上也有点挂不住。所以他在刘东洋进来之后就打起了刘东洋的主意。

刘东洋来看守所的第二天,周哥就宣布刘东洋和他一起打伙。

白哥、段娃儿、陈显三人当时冷冷一笑,中午休息时间几个人在天井外面低声说着什么,周哥从居室出来,几人立刻不说了,周哥假装没看到一样。

周哥事后给身边几个人说,他们敢搞事,我就整死其中一个。

周哥对自己身上的绑架案细节很少提起,只是偶尔讲下那外地老板跪地求饶的事情。但周边的人呆久了,多少知道点事情的大概。

周哥他们绑架人后,给老板的外地情人打了电话。叫那女的准备五十万来赎人。那边同意了。

黑老大派了一个叫陈老幺的人半夜去找女人取钱,陈老幺出发的时候骑着一辆无牌摩托车,但当晚去后没多久就失去了联系,过了两三天尸体和车被人在一条偏僻的国道附近发现。据当地的派出所通报的案情来看,是夜里在国道上骑车被其他车撞飞,而肇事的车主也一直没有找到。

周哥一伙人在陈老幺联系不上之后,当晚就撕票了,那老板和他们黑老大本就有生意过节,黑老大亲自活埋了那外地老板,活埋时那老板两只手还露在外面挣扎,是周哥拿起铁锨把手拍进土去的。

案发半个月后,老板老家的家属发现事情不对,才报了警,警察倒是把所有涉案的人都抓到了,就是没找到那笔五十万赎金,至今那赎金下落不明。

陈老幺被车撞死,黑老大和周哥几个人气急败坏,到处打听钱的下落事情,还没打听出什么,警察就找上门来。

这些事情听起来穷恶极凶的,但里面这种犯人不是少数,大家听到这些故事多了反而显得淡定。

不管在外面犯了多大的事情,在外面多威风,其实关到里面来后,都会变成一条狗,但狗多了有时候也会打架。

在刘东洋进来之前的有一天,周哥和老鬼一派差点和白哥他们打起来,幸好曾哥出面打了个圆场,不然后面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了。

那天在场的人都说,周哥看起来满脸的杀意。

刘东洋被抓走的当天,杨卫卫就打电话通知了他的父母。他爸心急火燎地从小镇赶来,杨卫卫拿了点钱,找了个律师。通过律师渠道大概问了些消息,目前案子正在侦办阶段,主犯是方老板和另外几个人,刘东洋参与的程度不深,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估计关不了多久就会被放出来。

看守所里面是可以通信的,刘东洋就每天写信寄出去,杨卫卫也每天写信回来,两人这么一分开,感情倒浓厚了不少。在信里,杨卫卫说她在家里经常哭,梦里也会经常梦见他。

杨卫卫给刘东洋寄了一张自己的照片,刘东洋没事了就拿出来看看,心情要平复不少。

按照程序,一般案子都会在前三十多天出个结果,刘东洋在这期间和律师见了一面,大致也知道了一些情况,他就估计着日子一天天等着,起初度日如年,但时间已久,后来就慢慢不急了。

因为和周哥打伙的原因,加上他又是读书人,里面对读书人一般还是有好感,刘东洋的地位慢慢高了起来,他也不再像最初那样低声下气的见到每个人就叫哥,慢慢地,他就适应了里面的一些规则。

里面所有的人都叫他的绰号大学。白哥他们有的时候也会拉拢一下刘东洋,在他们眼里,刘东洋算得上是个人畜无害的生物,并且根据他们的经验,刘东洋在这里也呆不了多久。

那个十三岁左右的小孩叫小苏,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混了,大字不认识几个,刘东洋有时候拿着一本书教他认几个字,小苏高兴地很,其实大家都知道,小苏这种人认识再多的字以后也没有多大用处。

只有那个马天棒的有的时候还会在一些小事情上怼刘东洋,挑衅他,但刘东洋经常淡淡一笑,不急不恼。

有一次,刘东洋在睡午觉,马天棒悄悄骑在他头上,放了一个屁,周围的人哄堂大笑,刘东洋起来正准备打架,没想到周哥过来,直接就甩手给了马天棒一个重重耳光。

周哥那个甲亢病每个月必须定时吃药,如不吃的话人就变得病恹恹的,打不起精神。这个钱当然是刘东洋来承担,刘东洋就写信叫杨卫卫每月多打几百块钱。

曾哥还是经常看着他的武侠小说,偶尔摆点骚龙门阵,讲他年轻的老婆身材或者技术问题,逗得一帮年纪不大的小伙经常听得心急火燎的。

三十天过去了,还没有动静,律师也说不出所以然来。刘东洋等得有点急了。

有一天,之前公安局那个胖警察过来找刘东洋,叫他在一张延期补充侦查的通知书上签字,说什么涉及学生有点多,证据还要收集等等,他才知道这个事情估计又会被拖上一段时间。

没多久的一天下午,监室的门打开,吴警官在外面喊,刘东洋你出来一下,有人找你。

刘东洋被带到一间单独的办公室,里面一张会议桌前坐了一个文静的女警官。

刘东洋一看,居然是高中同学胡静。他突然想起高考前在101洞子口附近的事情。

胡静看了刘东洋半天,才开口说,没想到你和我在这种场合见面。

原来胡静当年高考并没有考上本科,最后找了个专科警校读书。那几年,警校毕业出来通过内部考编还可以考上正式警察。胡静毕业后考到了郊县的一个监狱做文职工作,最近才调到这个看守所,主要负责看守所里面在押犯人的一些犯罪线索收集工作。她说,杨卫卫已经通过老家的渠道找过她了,她今天过来主要是告诉给刘东洋一些关于举报其他犯人的刑事犯罪线索的好处,胡静还说,这个要是举报成功,他不仅可能宽大处理,提前放了,还可以得到一些奖金,虽然金额只是象征性的。

走的时候,胡静告诉刘东洋,让刘东洋注意一下周哥,大概的意思就是警方现在找那笔赎金还没任何线索。

刘东洋回到监室,周哥关心地问他外面什么人找他,有什么事情。刘东洋随口找了个理由敷衍过去。

晚上,刘东洋仔细想了很久,实在想不到可以从周哥身上直接获得消息的办法。

五十万赎金,先不说周哥到底知不知道,就是知道也怎么可能说给他听。

有一天中午,吃饭时间要结束了,监室铁门打开,外面新到一个人进来,衣着脏兮兮的,像是才从工地上回来。刘东洋正在天井里面转圈想着事情。他一看,居然是经常给道哥拉教材的赵明伟。

那时周哥和老鬼都在天井,老鬼见进来的是赵明伟,上前照着赵明伟的腰间就踢了一脚,口中说,老子想不到在这里会碰到你这个龟儿子。以后看我怎么修理你。

原来老鬼认识赵明伟,他以前做过一段时间建材生意,给一些工地上送货,自己车上的钢筋和工具经常被偷,后来知道是老赵明伟做的,还找人打过赵明伟几次。

赵明伟这次又是因为什么盗窃电缆的事情被抓了起来。

赵明伟倒是老江湖,忙不迭地给老鬼道歉,老鬼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当天下午把赵明伟按在居室里面厕所的墙下打了一顿。

打完之后,赵明伟也不敢叫唤,身上又没什么明伤,还陪着笑脸低声下气地去求老鬼。

老鬼又飞起一脚,将赵明伟踢到了墙角,说,我记得你好像以前学过按摩,是不是?

是的,鬼哥。赵明伟连忙回答,我现在有时候还帮人按摩。

那就好,明天开始,每天给我和周哥轮流按摩。老鬼狠狠地说。

那天晚上还没到休息时间,刘东洋找了个机会和赵明伟说话,赵明伟悄悄给他说,老乡,别给他们说我们认识,不然说不定你也会挨打。

随后的一周里面,每天下午赵明伟都会给两人按摩。如果稍有力道不合适,周哥和老鬼就会起来给他一顿修理。

周哥说监狱里面最瞧不起两种人,一种就是盗窃犯,另外一种就是强奸犯。

这样,周边的人都觉得赵明伟好欺负,好事的动不动就会找些理由打他。

这种状态持续了大约一周,刘东洋看着赵明伟好像有点撑不住了,每天都是一副马上就会被打死的状态。

有一点奇怪的是,刘东洋发现赵明伟似乎怕的并不是老鬼,而是周哥。

赵明伟天生有哮喘,有一天,赵明伟又挨了一耳光,哮喘立刻发作,人就喘得像个即将爆炸的风箱。刘东洋实在看不下去了,对老鬼说,鬼哥,他是我老乡,给个面子。

老鬼叫人住了手,但周哥说,这个狗日的会装,今天先饶了他,明天你们继续修理。

那一次,赵明伟感激地看了刘东洋一眼。

事情失控是第二天下午,那个十三岁的小苏看一帮人又在对赵明伟推来搡去地取乐,就过来凑热闹,没想到赵明伟急了,大概觉得一个小孩子也可以来欺负他,他一把抱住小苏,按住头就往墙壁撞去,一边撞,一边大声喊,老子不活了,杀人了杀人了。

小苏惊慌地挣脱,但赵明伟疯了一样,自己猛地一头撞到了墙上,血顿时流了出来。

这一幕正好被天井上面巡视的狱警看到。

在看守所,有一种叫法叫牢头狱霸,平时没整出什么事情来,大家相安无事,一旦整出事情来,就面临着严重处罚。这个事情直接导致局面变了。

吴警官阴沉着脸叫了几个武警服装的人和一个医生进来,带走了赵明伟、老鬼和周哥。

几个小时后,周哥和老鬼脚上戴着脚镣回来了,两人脸色苍白,弓着腰,勾着头。两人慢慢走回居室,默默地整理好自己的私人物品,然后走了出去。居室里面的人噤如寒蝉,没人说话。

走出去之前,周哥低声对刘东洋说了一句,语气中带着恳求,我和老鬼要换监室了,我那个药你帮我搞下,我确实没有办法。

刘东洋看着周哥,轻微地点点头。

周哥和老鬼就在吴警官严厉的眼光下,垂头丧气走出了监室。他们走后,赵明伟才低着头走了进来,头上缠着一截白色的纱布。吴警官跟在后面,手中握着一根警棍。

吴警官阴沉着脸,说,今天开始,押室长就是刘东洋,不要闹事,闹事我就收拾谁。

刘东洋吃了一惊,看了大家一眼。然后吴警官把刘东洋叫到天井外面。

吴警官说,你有文化,读过书,你就当这个押室长,不要让他们搞出事情来就行。说完吴警官转身关门走了。

居室里面的人大声在喊,吴警官慢走。

曾哥抬头看了一眼刘东洋。马天棒耷拉着脑袋。

第二天早上,刘东洋把白哥和曾哥叫到一起,两位大哥,名义上我是押室长,以后你们两人一起参与,管理这些人你们更有经验,我跟他们讲道理讲不通的。

白哥当时表情恭敬,点头说好。

监室里面安静了几天,刘东洋自己不找新人混吃混喝,有劳动分配进来自己也亲力亲为,这种行事让其他人觉得不可理解,但又说不出什么不对,总之大家相安无事就好。

唯一让刘东洋有点觉得遗憾的是,周哥一走,那个赎金消息可能就完全没有可能性了。期间发生过一些新人进来被套出话来,但刘东洋觉得都是些芝麻小事,也不值得找马静。

赵明伟在床铺上躺了一天,头上的口子也结疤了,中间出去换了一次药。只是在监室里面心事重重,经常叹气,说自己这次偷的东西有点多,估计一时半会出去不了了。

有一天中午,小窗口递饭进来的时候,经常负责打饭的一个劳动犯在碗底留了一个纸条,纸条是周哥写来的,意思就是恳求叫刘东洋帮忙买点药,言语近似哀求。

刘东洋看着纸条,冷哼了一声,晚上他看吴警官在楼顶过路时,就喊起来说有事要汇报。

然后刘东洋就把传纸条的事情给吴警官讲了。

第二天,那个经常负责递饭的劳动饭就不见了,换了个人来,听说关了禁闭。

全监室都知道了这个事情,白哥从那时起,看见刘东洋,都开始小心翼翼说话。

刘东洋心里对自己说,做得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恶人只有用这种手段来对付。

曾哥后来打牌时候提到这个事情,叹口气,说周哥以前经常来自己赌场耍钱,常年输。混到这个局面,也是自找的。

原来周哥以前还当过中学老师,嫌钱少,就辞职混上了社会。

刘东洋每天又开始计算着补充侦查到期的天数,他有个习惯,一旦想起事情来,就在天井那个区域转来转去。当他在那里转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自觉地回到居室。

懂事的会有时说话宽刘东洋的心。曾哥和白哥都说,刘东洋这种案子关不了他多久。

让刘东洋没想到的是,赵明伟在离开这个居室之前,竟然给他透露了赎金的下落。

原来赵明伟有一天半夜开着面包车去外地帮道哥送教材,回来时候喝了点酒,怕被交警查,就一路走的国道。那天晚上,他在国道上开得很快,结果在半截路上撞飞了一辆路边的摩托车。

他下车去看时,发现骑摩托车的人被撞飞到路边的岩石上,已经死了。他找到了一个大黑色编制口袋,发现里面都是钱,他数了一下,整整的五十万。他心一横,趁着夜色将尸体和摩托车扔得远远的。过了两天,看到新闻说什么绑架案事情,他心里才明白那是什么钱。

赵明伟告诉刘东洋,说自己这次进来是因为不识字,偷错了东西,挖坏了一些山上的军用电缆,被抓住后警察追根刨底,又把之前辖区一些没破的盗窃案和他关联到一起。他估计这次要被判个三五年,短时间出不去了。

赵明伟还给刘东洋说了他把赎金藏在她表姐在城里刚刚买的房子里面,那房子清水房,正在找工人装修,他本来会点泥瓦匠技术,有一天搞了一个通宵,把客厅飘窗打空,把钱用一个金属箱子埋在了里面,他本来想等几年风平浪静后才拿出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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