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桃花路。
那条光亮的水泥路把我们引到了观景台,这是个三层小楼。老秦极目一望,奇怪起来,他问,东面大片大片的桃花怎么不见了?边上人解释道,桃树的寿命就是十五年左右,而且十五年前的品种也不适合现在的口味了,所以要更新换代。
你十五年的相机,还在用吗?
你十五年前的女朋友,换了吗?
我们三个人回答,有理。我心中却想,十五年前的女友,不但不敢换,她还要为我生三个小孩呢。
水泥路两边摆满了摊点,摊主们松松散散的,等待着开始新的一天。
冰淇淋摊主制止着女儿,她叫起来,想吃冰淇淋呢,大早上的太冷!她的两个小女孩仅仅高出摊位,被太阳晒得很黑的脸上滚动着两只害羞的眼睛。女摊主梳理着女儿头发, 给她们盘出细细长长的麻花小辫。
对面是个烧烤摊,爸爸是黑色的,妈妈也是黑色的,同样晒得发黑的小孩儿在烧烤边上转来转去。这个小孩担心烧烤烤糊了,一不小心却烤糊了自己。
卖饮料的女摊主冲着我的相机镜头喊着,帅哥,来一瓶。她头上的花环、脸上的笑容,在阳光下面明晃晃的。另一个女摊主头顶同样的花环,她喊着,过来也帮我拍一张,帮我宣传宣传。她就在自己的货物面前摆起了姿势。
我以为她卖的是塑料盆,就赞美道,金鱼图案真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的。那被我赞美的图案突然游起来了,我才知道人家卖的是金鱼。
那个卖糊涂酒的摊主最惨。管理人员说,你怎能把糊涂酒摆在大门前,游客刚来,就喝醉了,怎么观赏桃花。糊涂酒的摊位就移到了中间,管理人员说,去去去,再移远点。糊涂酒被摆在了最后。,摊主不知道自己干什么好,就打开一瓶酒,对着路边桃花说道,来来来,先干为敬啊。头一昂,就下去了一碗。摊主糊里糊涂的,似乎找到了状态。
一会功夫,所有的摊主全都消失不见,被一浪头一浪头涌过来的游客淹没了。
2,她们认得每一朵新开的桃花
我以为桃花说话了呢,却是桃花地里的农民在窃窃私语,他们边干活边聊天打发时间。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老秦问道。
人工授粉,两个人回答。
我以为她们手里拿着的是铅笔,铅笔笔杆上还带着花。她们笑道,还铅笔呢,又不是小学生?她们真像被罚一个字写1000遍的小孩,拿着铅笔沾着瓶中的花粉,朝花心一点,这个动作要重复一天。
这么多花都要点一遍?我们问道。
是的,在七八天的花期内,每天都要点。她们回答。
那不重复劳动了吗?我疑惑地问。
每天只点那些新开的花。她们说。
怎么知道哪朵花是新开的?我们问。
我们认得啊,我们认得每一朵新开的花,昨天的花和刚开的能一样吗?她们呵呵笑起来。
她们认得每一朵新开的花,这让我们佩服又很好奇。她们说,一天下来,手和胳膊都酸麻胀痛了,这种点穴可不是个好活,不过,慢慢就适应了。
我问瓶中的东西是买来的吗,她们说是自制的,采下雄树上的花,去掉花瓣儿,把花蕊粉碎就行了。去掉花瓣和粉碎花蕊都是用机器的,不费事的。她们指着桃树说,雄树蕊中带粉,这一圈胡子状的就是,雌树的花是没有粉的。
以前风吹过来,蜜蜂飞来飞去,花粉就授完了。老秦感慨道。
老卢说,那才多少斤一亩?现在多厉害。
桃农回答,一棵树结三四百斤就够了,我们还得去掉一些花,结太多,伤树。
你们粉红色的头巾真好看,老秦说。
早晨出门时准备穿更好看的更鲜亮的呢,两个果农在桃花丛中笑起来。她们说以前每当桃子熟时,也有和你们一样的,一路跟着我们,让我们摆姿势,拿着个大相机不停的猛照,就好象我们是个明星似的。
另一个果农说,那个人戴着墨镜,个头不高,说是个年轻人呗,又像个老头。
老秦说,那是老孙,他长得草率,却认真的拍着每一张照片。
3,诗歌朗诵会
舞台搭起来,诗歌朗诵开始了。
小洁第一个上台,声音很温柔。昨天晚上我们几个人一起吃饭,她预先的表演被酒肉和喧嚣冲得平平淡淡。播音员阿伟点评道,你这是朗读,不是朗诵。
一个夜晚过来了,小洁站上了更大的舞台,有评委有观众还有盛开的桃花。她的声音飘进人群和桃花之中,后面的声音陆续跟上来,起初是一只蜜蜂,然后是一群蜜蜂,在花丛中嗡嗡嗡嗡。
小洁说,我一直很内敛,从不愿抛头露面的,因为喜欢朗诵,所以就忘了这些弱点。在声音条件不充分的情况下,竟然在舞台上找到了自信,所以很开心。
诗人老蒋说,平时与居委会老太太打成一片,吹拉弹唱的,老头老太太唱得不好,我还能念唠叨几句。现在到底不一样,看着曾经的同事,曾经的上司或熟人坐在台下,不由得有几分怯场。还好我朗诵的是我自己写的诗歌,站到了舞台上,诗歌具有了理所当然的高度,那时候,我的声音无比洪亮,在风中自自然然就把它们送去远方,送去桃花地中。我相信,诗歌虽然不一定结出果实,但一定会含苞怒放。谈不上水平,图个开心,让自己开心,让朋友开心,让身边人开心开心吧。
红苹果红色的旗袍,舒缓的步伐,优雅的手势,从容不迫的声音,如同自己就是自己精心种植的桃花,博得评委一致好感,被最为最佳台风奖。
这让工作人员书生很纳闷,他说,我们又不是在海边朗诵,哪来的台风?如果我跺跺脚,会不会给我评个最佳地震奖?
红苹果这个台风真的刮得不小。我们看到台上她优雅的一面,她却讲了一个啼笑皆非的故事:早上五点钟就起来化妆,化跟老娘们似的,租个礼服没合适的,只能选个大红的,还瘦,都不敢吃饭。两顿没吃,一回来车还给城管拖跑了,找了一下午,交了罚款才领回来。
但我带着学生参加了诗歌朗诵会,这比给他们上多少节课都强。值!她郁闷的心情开始好转。
朗诵会进行时,一个脸孔干瘪的老头喊道,回家,不如回家看电视去,这有什么好看的。
孙女并不理会,还朝人堆里钻,舞台上的声音把她吸引进了人群。爷爷又喊了一会,自觉无趣,走了。
观众席中吵嚷着到处都是声音,我隐约听到两个声音,一个说,如果他们的声音能让桃花授粉,我就过来听。
另一个说,那诗能帮你耳朵授粉,在你脑子里结果实,不然,你就捧着榆木疙瘩脑袋过一辈子俗气日子吧。
在这个桃花盛开之处,三场诗歌朗诵会同步进行,诗人一场,农民一场,路边的摊主一场。种桃,写诗,卖东西,朗诵并没有多大区别,都是自我拯救的方式,让人免于饥饿、寂寞和无聊。
三名评委开始亮分,去掉一个最低分,去掉一个最高分,三减二等于一,我们的生活之路就这样开始了加加减减。
每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向桃花致敬,诗人写诗,果农劳动,摊主则在桃花丛中摆出自己的商品,同样热闹,无高下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