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河洛图》悟到的几个道理

近读河南本土作家李佩甫先生的新书《河洛图》，除了感受到先生质朴、简洁的文风和深厚的文化功底，从中也学到了一些深刻的道理。

因为《河洛图》是以河南巩义康百万庄园如何兴起为背景来写的，小说涉及到康家如何由三代人破产读书求取功名到立誓永不读书，再到如何走上经商之路以及如何经商的演进过程，所以我们从中也可以学到康家对读书、做人、经商的的态度和经验。

一、关于读书

对于经过三代破产读书终于获得两代进士及第的康家，从立志读书取士到立誓不再读书，对待读书的态度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

1.“让书把人读了”后果很严重

小说的主人公之一康秀才对待读书有着多重认识。康秀才本身就是一个读书人，是一个学富五车并且不读死书的人（需要从小说整体上看）。但就是这样一个读书人，偏偏终身只是一个秀才，这一定让他本人深感学海无涯科举不易。也就是这样一个人，谨遵祖训变卖家产，供出了儿子和孙子一门两进士，县太爷亲授“进士及第”牌匾，由穷秀才一跃变成受人尊敬的乡绅，这一定让他顶礼读书取士祖训的无比英明。也正是这样一个人，转瞬之间就彻底改变了对读书的看法，立誓康家后人今后永远不再读书，不再沾“字墨”。

让康秀才对读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原因，是他的进士儿子康国栋任职河务侍郎，因治理黄河以身殉国，却被漕运总督诬陷是投河自尽畏罪自杀，康国栋的儿子也就是康秀才的孙子康咏凡作为新科进士为父鸣冤，竟然一头撞死在龙柱之上，惹恼了当朝皇帝，得来了康国栋不再追究、康咏凡割去功名、康家五服之内永不录用的悲惨结局。

由一门两进士到一门两丧，让康秀才明白了一个县太爷告诉他的道理：他的儿子和孙子之所以有此结局，是因为“书把人读了”。

在康秀才眼里，儿子和孙子饱读诗书，学的是忠和孝，可对于康家两进士的死，京城官员的评价是他们过于“愚直”，用县太爷的话说，就是“可这书，怎么就把人读了呢？”

当康秀才想明白是书中的忠和孝害了儿子和孙子的时候，断然做出了康家子孙再不读书再不近字墨的家训，还给自己的重孙子起名叫康悔文。这是书的悲哀，还是康家的悲哀呢？

读书明理，读书励志，读书育才，可如果全照书上说的去做，还真有可能像康家父子那样，让书把人读了。

2.书到底是杀人的刀还是心中的灯

康秀才的重孙子康悔文到了该读书的年级，康悔文的母亲周亭兰向康秀才提出康悔文该识些字了的时候，康秀才坚决不同意，还说字墨是可以杀人的，不学也罢。

在康秀才看来，那子墨是苦的，字是量人的尺子，每个字都是一把刀。岳飞读书，换来的是十二道金牌；孙膑读书，换来的是髌刑；屈原读书，换来的是投河自尽；商鞅读书，换来的是五马分尸；司马迁读书，换来的是宫腐之刑，等等。平常人心里没有尺子，就不知道什么是好，可一旦有了尺子，知道了什么是好，什么是坏，知善而不可为，就可不堪言了。既然是刀，不伤人就会自伤。

但在周亭兰看来，书是心中的灯。活人不需要书，但要活的好，心里就得有一盏灯，书就是点在心里的灯，它是照路的。既然书里有尺子，是量人的，就是苦，也要让孩子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至少要让他成为一个明白事理的人。

书可以成为杀人或自杀的刀，但书的基本功用是人心里的灯，既照亮自己，也看清别人。

因此，书还是非读不可的。

3.书是可以倒着念的

周亭兰劝说不了康秀才同意教自己的儿子识字，就另辟蹊径，提出来书是可以倒着念的观点，倒把康秀才说愣了。康秀才问“倒着念？书怎么倒着念？”

周亭兰的回答是：把字背里的意思给他念出来，这不就是倒着念吗？

康秀才立即悟到了周亭兰倒着念的意思，说：字背有字，不为功名？

周亭兰说：不为功名，只为活人。

刚读到这里的时候，我并没有想明白书是如何可以倒着念的，也没有想明白字背有字的意思。直到读完康秀才教育康悔文的全过程，才明白过来。

其实很简单，就像小说里康秀才教康悔文学“仁义礼智信”那样，正着念就是教他“仁义礼智信”五个字怎么写，倒着念就是教他“仁义礼智信”应该怎么做。

学字不重要，读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从中悟出其中的道理，并身体力行。

字背里面的字比字面上的字更重要。

二、关于做人与经商之道

经商即做人，人做不好，生意就难以长久，更别说要家族鼎盛三百年了。老秀才一辈子没有做过生意，但深谙做人之道，教会了重孙子康悔文做人，做生意就看康悔文的悟性了。

特别是受孙媳妇周亭兰“书可以倒着读”和“字背有字”的影响，老秀才开始从字背里教授重孙康悔文做人之道。说白了就是教康悔文学会七个字：“仁、义、礼、智、信”和“留余”。

字面意思人人都懂，特别是仁义礼智信五个字，所以，下面主要是复述小说里的故事。

1.教授“仁义礼智信”

老秀才给重孙子上的第一课，是给了康悔文两吊钱，让他到街上去买“仁义礼智信”里面的任意一个字，买回来那个就教他那个字。

康悔文那时尚且年幼，不知其意，便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逛，不知道要去哪里才能买到字。最后游荡到人市（买卖人口的集市），看到人市上即将被卖的小孩一个个面黄肌廋饥肠辘辘，就站在人市上方的桥上把太祖父给的两吊钱全撒在人市，让孩子们买个烧饼吃。

康悔文两手空空回来，请求太祖父责罚，老秀才却只夸他仁义，开始教他“仁”字。

又过了三个月，老秀才让康悔文外出去借钱，多则百两不限，少则一文不少，但不能给亲戚、熟人借。康悔文沿街转悠徘徊在各个店铺门前，始终张不开嘴，直到中午时分，饿的饥肠辘辘，也没有借到一文钱。无奈之下甚至到人市去自卖自身，只要一文钱，反倒被前段时间撒钱时的灾民孩子取笑。

这让康悔文明白了一个道理，撒钱是容易的，若借钱，可哪怕跟人借一文钱，也是很难很难的。

康悔文空手而归，在被太祖父责罚的同时，老秀才给他写了个条子，让他拿着条子去对面的点心铺借一吊钱。这次他毫不费力就借到了钱。

回来后，老秀才告诉他：在这个世面上，给与永远是高高在上的，而借，凭的是信誉，人无信不立。

老秀才又问他：知道你为什么借不来钱吗？因为你还小，缺的是一个“信”字，将来有一天，这个“信”字就是你的依托，你要牢牢记住。

然后就开始给他讲“信”字，讲一诺千金的故事。

如此一般教了三年，也只给康悔文教了五个字。最后老秀才要出题考试康悔文，通过了毕业，通不过再来三年。

这次老秀才出的题目是，让康悔文拿着五两银子，把“仁义礼智信”五个字全买回来。

康悔文的做法是这样的。他先在胡辣汤馆找到他的做霜糖生意的老外公“周毒药”，毕恭毕敬地和老外公一起喝胡辣汤，然后提出来要用二两银子买老外公家的一堵墙。老外公以为重外孙在和他开玩笑，就答应了，让康悔文随便挑那堵墙都行。周毒药爽快答应的理由是，即便是康悔文把他家的一堵墙全拆了，再垒起来也用不了二两银子。康悔文见老外公答应了，马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合同文书，与老外公签字画押，永不反悔。

买下老外公家的一堵墙后，他又找到一个已经打过一次交道、比较面善而贪财的杂货铺的老板娘。

对她说：我知道有堵墙是甜的，你信不信？

老板娘说：当然不信，哪有墙是甜的？傻了吧你？

康悔文从袖筒里拿出两吊钱，放在柜上，说：我们打赌。如果我输了，两吊钱归你，你信不信？

见钱眼开的老板娘立即露出了笑，说：真是傻得可以，我信了。说完就要去抢那两吊钱。

康悔文却将钱摁在柜上，说：你叫上一些街坊，我们一起去看，到底有没有墙是甜的。

老板娘本来就是一个大嘴吧，裤裆里藏不住一个屁的主，一路上每到一个路口，就停下来喋喋不休地做宣传，等到了周毒药家的时候，后面已经跟了一大群人，有镇上的商家、街坊，也有在街上游荡的叫花子，看热闹从来都是国人的强项。

康悔文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开进周毒药家，直奔周家霜糖作坊。原来，康悔文知道，老外公家霜糖作坊前面有一堵墙，是老外公做霜糖时，将旋下来的柿子皮磨碎后伴着谷糠垛起来的，久而久之垛成了墙，足足有一尺厚，本意是遇到灾荒之年，以备不时之需，可以用来充饥。所以，这堵用柿子皮和谷糠垛起来的墙当然是甜的。

来到这堵墙前，康家的两个伙计已经用绳子将墙围了起来，墙上还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凡逃荒要饭的免费取食，本镇人士品尝，每人两文钱。

康悔文对老板娘说：现在你相信墙是甜的了吧？

女老板看了说：我还不信了墙还有甜的，不就是两文钱嘛，我尝尝。说着将两文钱扔在地上的瓦罐里，将信将疑地上前抠了块儿“土”放在嘴里，果然是甜的。

尾随而来的街坊、叫花子纷纷上前品尝“甜土”，叫花子更是把这堵墙当成用以充饥的食物。街坊们好奇于墙怎么会是甜的，也就不在乎两个大子的铜钱，纷纷上前品尝。

于是，康悔文高声说，这堵墙他已经买下了，以后受灾的灾民都可以随时来这堵墙上取食。这堵墙后来也的确救了许多灾民的性命。

街坊们掏钱尝土，也让康悔文赚了二百文钱，他全分给了两个帮忙的伙计。

康悔文回来向太祖父汇报考试情况，老秀才问康悔文，买墙花了二两银子，街坊们尝甜土赚了二百文钱，又全给了伙计，你得到了什么？康悔文说：我得到了“仁义”二字。

康悔文顺利通过了考试，开始了靠“仁义礼智信”把生意辐射到东西南北中的经商生涯。

2.学会“留余”

靠着“仁义礼智信”，康悔文独步天下，小有所成，老秀才最后又教了两个字：留余。

老秀才的留余，出自于留耕道人的《四留铭》：留有余，不尽之巧以还造化；留有余，不尽之禄以还朝廷；留有余，不尽之财以还百姓；留有余，不尽之福以还子孙。

老秀才给康悔文解释说：大凡世间，立志不难，穷其志也不难，难在“留余”。东林学士高攀龙也是在痛定思痛之后叹道，临事让人一步，自有余地；临财放宽一分，自有余味。撒钱之道，就是“留余”。

他在告诫已稍有资财的康悔文，万事要留有余地，才能长长久久。

康悔文也正是在这两个字的影响之下，东出山东，为救船老大性命，与开赌场的崔虎打赌取胜后，并未赶尽杀绝，而是与崔虎合作，在山东开启第一家绸缎布料生意；南下江南，被恶人做局，却意外取胜豪赚二百万两白银，非但没有独占意外之财，而是将所获资财三一三剩一，分给做局者、见证者及其本人，三人合股开设了康家在江南的第一家玉石商行，连和恶人一起做局的老鸨也分得一成。在此地的“留余”之举，后来成为康家危难之时的救星，可谓是“留余”首功。

老秀才的长孙媳妇周亭兰更是应用“留余”的高手，康悔文的武术老师马从龙和算术老师仓爷，死心塌地辅佐康悔文兴家立业，雕刻大家朱十四爷主持修建的康氏庄园，几百年经久不衰，都是周亭兰待人“留余”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