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韩昭成将目光从会谈记录上移到了坐在他面前的人身上。作为一名专业的心理医师，他的注视友善但又保持着距离。他在这家心理诊所只待了半年时间，却已经对这样程式性的问诊熟稔无比。诊所面向富裕阶级，从环境到医师都显示了诊费不菲，并物有所值。
坐在他对面的病人安静、礼貌的做出了回应：谢谢，但我想你没有什么可以帮我的。我们的对话毫无意义，我很抱歉。在道歉的时候他微微皱眉，很坦荡的显示出一种安静的绝望表情。
病人名叫秦州，神经医学博士毕业，本来能够成为韩兆成的同行，但他在毕业后留在大学开展模拟知觉的研究。正好赶上VR技术应用的风口，不菲的技术授权费让他可以安心享受此处的服务。
他来的原因是数次自杀未遂，但让韩兆成疑惑的是，秦州几个维度的心理测试并没有显示任何异常。从测试报告上来看，秦州神志清醒，思维敏捷，作为一个数次试图自杀的人，秦州的抑郁指数甚至低于平均。秦州作为一个精神测试正常的人甚至不能进入精神病院，也因此，他的家人将他送来这里接受治疗。
韩兆成稍稍停顿了一下，试图重新展开对话。那你愿意告诉我，你为什么选择自杀？
我已经向我父母解释过了，我们没有意义。
不好意思，我不明白你所说的没有意义是指什么呢？
我们的意识，所有人的意识，都是不真实的。
韩兆成脑中闪过初步的判断--妄想-- 带着这样的判断 他又去确认了相关测试的结果， 然而就像之前看到的那样，秦州的认知正常。
能不能帮我进一步解释一下 ，你所说的， 我们的意识是不真实的，这个想法呢？
秦州叹了一口气，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缓缓开口。
我找到了造物主的漏洞。
我研究的领域是知觉模拟。是指借助仪器来模拟人类的知觉，让人能够感知一个虚拟的现实。知觉模拟已经实用化了，现在几乎每人都可以将自己的神经系统连接VR设备。
韩兆成的确也有一个VR护镜，用于接入远程会议。理论上，韩兆成可以使用虚拟护镜来进行这次问诊，但是他还是下意识的觉得，传统的面对面会诊有助于更好地了解病人的需求，即使虚拟现实的技术已经可以做到人类无法区分的程度。
虚拟现实的技术就像蒸汽，电和其他技术的发现一样，再一次改变了人们的生活。现在，因为虚拟现实技术，人们完全突破了空间的限制，虚拟现实可以呈现任意空间的任意画面，声音，气味，触碰，味道。更重要的是，所有信号通过微电流刺激大脑产生，莫种意义上的，人类透过虚拟护镜产生的直觉反应是真实的。人类不可能对其进行区分。
我一度觉得使我改变了世界。。。
韩兆成接了一句 你确实改变了世界 这是一项伟大的技术。他希望秦州能够继续说下去。
在这之后，我将精力放在了解析神经信号的研究上。简单来说，我们掌握了将信息通过神经系统输入人类的技术，我们同样也可以将神经系统的信号进行解析。一开始我只是想做出结果更加准确的测谎机。但在研究中，我发现了人类知觉的绝对数值。
看到韩些许皱起的眉头 ，秦州接着解释道：个体之间对同样的信息作出的反应是有差异的。比如有人特别害怕老鼠，那么当他与别人一起看到老鼠的时候，他恐惧的神经反应要更加剧烈。通过研究，我最终确定了一套标准，可以准确的以数值和衡量知觉的程度。
换句话说，你可以给每个人的情绪打分，对吗？
是的。
韩兆成有些惊讶，他模糊的感觉到，如果秦州说的是真的，这项技术能够得到应用，对世界的改变应该不亚于虚拟现实技术。但秦州没有停下，在他接着解释的时候，秦州又一次露出了那种绝望的表情。
我测试了我和几个同事的情绪数值。但是数值。。。并不连续。
韩兆成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妙。到目前为止，秦州的叙述缺少了妄想症的一个关键要素，自我性。妄想症患者在叙述自己的想法时，无论患者提出的理论多么荒谬，患者会将这些理论清晰地极端化，并且理论会与患者密切相关。秦州的叙述中，带有医生叙述事情的客观，甚至尽量减少了第一人称叙事的风格，这对于妄想症患者来说很难做到。
秦州接着说了下去：我测试了若干个同事的情绪数值，发现，情绪数值并不连续。
这是很不正常的，情绪数值由神经细胞的微电流决定，不同个体间差距应该服从正态分布。看到韩不解的表情，秦州解释道：正态分布是在自然随机情况下，个体数值的一种分布情况，简言之，就是极端数值较少见，处于中间的数值比较多。
然而，我得到的数据却是均布的，每种情绪的取值只有七种可能。从零级到最高的六级。一开始我以为是仪器故障，但我更换了所有仪器，又测试了1000人，但我得到了同样的结果。
你能想象吗？所有的人类，只有7种程度的恐惧，7种程度的人激动，7种程度的悲伤？
秦州的声音，拔高了。
只有一种解释，我们，就是缸中之脑。
我们的意识是由他人模拟而来的，为了节省模拟所需的运算量，人类 被设定只能拥有7个级别的情绪反应！人类意识的存在只是一场模拟游戏，我们就像是游戏中的npc，没有自主的意识自由。
我反复检查过了我的实验数据，没有发现错误。我的逻辑没有漏洞。最后的结论，我作为人类无法接受，所以我选择结束我作为一个模拟数据的生命。
韩兆成心中在寻找秦州推理的漏洞，然而大脑仿佛冻住一般无法运转。
秦州说完后，低下了头，花费一些时间重新平复心情。等到他恢复平静后抬起头，他发现韩兆成以一种怪异的表情凝视着他。秦州望着韩兆成，过了一会，秦州才发现怪异的地方。韩兆成脸上的惊异表情已经维持了三分钟了，在此期间，韩兆成一分一厘也没有移动过。
秦州站起身来，把手在韩兆成眼前晃了晃，韩兆成没有反应。
秦州怔了一下，想要离开诊室找其他医生来帮忙。当他的手碰到诊室门把的时候，韩兆成的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看来时间设定的太快了，我忽略了随机出现的科技的第三次指数增长。
声音的音色确实是韩兆成的，但韩兆成脸上的表情依然维持着怪异的凝固的惊异，嘴唇微动，语速比较之前稍稍快了一些。秦州握着门把稍微犹豫一下，还是松开门把手，重新坐在了韩兆成面前。
秦州凝视着韩兆成，开口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造物主？编码者？或者上帝？
我是星际文明专业的...按你们的说法……大概是大学一年级左右的学生。韩兆成的表情一点一滴的消失了，声音的主人似乎不擅长直接操控一个“人类”。秦州不无讽刺的想着对于智慧生物的定义，不知道访谈桌哪一边的生物更适合称作人类。他又开口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
这是我的研究课题，研究模拟状态下的智慧生物文明会在何时碰到“选择点”。“韩兆成”少犹豫了一下，“选择点”就是。。。大过滤器。似乎韩兆成”本人也对这个解释不太满意。他的声音停顿了5分钟之久。秦州不合时宜的想象一个大一新生在被老师当堂提问时的手忙脚乱翻书的景象。
费米哈特悖论！这是这个世界对我的课题最接近的阐释。根据目前掌握的物理、化学、生物学、宇宙学以及社会学知识，我们认为银河系应该早就充满了四处殖民的星际文明，然而不仅地球上找不到外星人曾经造访的证据，在这个世界甚至连一个无线电信号都接收不到。而在真实世界，我们已经找到了一些古文明的碎片信息，但它们毫无疑问来自于过去----古星级文明抵达了选择点后湮灭无踪。我们是唯一一个现存的文明，和你们一样。
和我们一样？秦州重复了一遍，放弃了对这个点开个玩笑的想法。
你找到了选择点吗？
没有，模拟一个世界在星际文明领域是很流行的课题，我重复过很多次。起初我设定了一个多智慧生物的多星球系统，那次模拟终于不止不休的种族灭绝战争。后来我设定了一个单智慧生命的 小星球，文明湮灭于人口爆炸增长。不过这个设定很节省运算量，我重复了几次，不是毁于农耕阶段的洪水，就是毁于大规模的宗教献祭。后来我放大了系统，得到了一个介稳态的世界，你的世界。
又是一分钟的沉默。秦州开口了，你要杀了我吗？
是的，这次虚拟世界存续时间很长，它的价值越来越高。我不能放弃这个实验。你作为一个极端值，可能会影响这次模拟的整体，我很抱歉。
秦州笑了：无所谓。
你会怎样杀死我？
你会突然的心脏病发。
真是没有创意的处理方法，在我临死前，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吧。
秦州盯着韩兆成”的双眼，缓慢的，一字一顿的说：你如何判断你的世界是真实的，而不是模拟出来的现实呢？
秦州没有等到答案，他的心脏开始紧缩和抽搐。眼前的韩兆成渐渐模糊，在最后时刻，韩兆成站起来，像是被眼前的情况惊呆了，开始拿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