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刚放暑假就奔去了一位远房表舅的家。那位表舅住在乡下,程雪一下车就喜欢上了这儿。现在的乡下不像以前了,处处设施都很完善,何况这里的星星更亮,更重要的是,这里的西瓜又甜又便宜。
程雪喜欢晚上在屋顶铺一张凉席,抱着半个西瓜看星星,或者就干脆什么也不干,只是躺在凉席上望着那些遥远的星星发呆。虽然房间里开着空调要比外面凉快许多,但程雪喜欢这种较为原始的纳凉方式——吹着徐徐的晚风,闻着空气中淡淡的香味,望着那些看着小却比自己身下的世界大的多的星星……好吧,稍微夸张了一下,那香味其实是蚊香的味道。
“砰砰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正在遐想中的程雪,表舅母去来了门,程雪猛的从遐想中抽出魂,一骨碌坐了起来。“大姑,我爸妈不要我了!”来的是个男孩,他朝表舅母这么喊着。“谁,谁敢不要我家树儿?快进来。”表舅母把男孩拉进来。
程雪看见这一幕,也没了兴致,便收了凉席,走下来。
“大姑,我爸妈嫌我没用,我不想听他们说话,我怎么就没用了?”“嗯。跟爸妈闹了矛盾在自己大姑面前耍小孩子脾气,可不没用嘛!”程雪接上男孩的话。“你是谁啊!”“程雪,再见喽!”说罢,程雪把凉席往肩上一扛,走进了屋。
男孩望着女孩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女孩像个不折不扣的巾帼英雄。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程雪问:“表舅母,昨天晚上那个男孩谁呀?”表舅母哈哈笑了起来:“他呀!他也姓程,跟雪雪一个姓。他叫程树,是隔壁程叔叔家的。小时候一直逗他,说我是他大姑,没想到从小叫到了大,估计是改不了了。他爸呀,想让他当个军人,可他呢,偏偏喜欢上一些不着边的小玩意,而且这孩子性格也软弱一点,为此他爸没少骂他。他受了气,不想在家住,就来我这。”“哈哈哈……”程雪笑出了声,“这个男孩还真好玩啊!”“是呀,其实他是个挺可爱的孩子,反正我挺喜欢的。”表舅母说。“他人呢?”“还在睡吧,他一般都起的比较迟。”
回房间的时候,程雪踱到他窗前看了一下,本来没什么目的,只是想看一下跟自己同病相怜的人,顺便感慨一下这世道像他们这样的孩子真多。但她一看,就傻脸了,那张熟睡中的脸,跟自己刚下车时遇到的男孩明明是同一张脸。不,那个男孩不叫明明,叫程树,对,程树。
那天她刚下车,就看到程树在大马路牙子上玩溜溜球,他玩的棒极了,简直就跟电视里那些溜溜球选手没有什么区别。程雪就停下来看着他玩完,然后说:“你玩得真的很好。”那个男孩似乎被吓了一跳,身子抖了一下,随即害羞的说:“谢谢。”“不客气,你为什么站在大马路边上玩呀?这里这么空旷,没什么看客的。”“啊?不是不是,我爸不让我在家玩,我只好躲到外面玩。”程雪点点头,说了再见。走到半路程雪又折了回来,对男孩说:“你一定要坚持你自己的梦想。”说罢扭头跑了。其实她觉得,这句话她更想是在对自己说。
昨天晚上程雪盯着天上的星星,不知不觉就想起了男孩,脑子里一遍遍回放那天相遇的场景,就渐渐陷入了各种各样的遐想。正在这时,一阵敲门声把她从想象拉到了现实,不过现在看来,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从想象变成了现实。天哪,我当时还一时兴起,调侃了他一番,程雪一拍额头,连忙从窗前退了回去。
”大姑,我不回去,我爸骂我也就算了,可他连溜溜球也不让我玩,他说那是没出息的家伙才玩的东西。“
“好好好,那就不回去,想在这住几天就住几天。”
“嗯。大姑最好了。”
程雪立在窗子一边偷听,心中顿时百味丛生,尴尬至极。
没办法,程雪开始刻意躲着他,连午饭都是特意错开时间抱到房间里吃的。
“小子,你给我出来!”随着夺门而入的声音,一声粗重的大喊传来,正在看书的程雪被吓得一个激灵,书掉了。她走到窗前,看着院子里发生的一切。一个膘肥体壮的大叔把手摁在门上,敦实的身材使他的手臂内侧紧紧贴着身体:“程树,你小子,我知道你在这,快滚出来。”程树缓缓地走出来,虽然程雪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但她觉得她此刻一定很害怕。
“我就知道你在这儿,别丢人现眼的,回去!”
“我不回去。”
”你翅膀硬了是不是,赶紧的。“
“不,我就不回去。”
“你看我不打死你!”说罢抬手就要打,程雪看到男孩身子有些抖,他赶忙往房间跑,却被大叔三步五步就抓住了。表舅母他们没在家,程雪眼看男孩就要挨打,大喊一声:“住手!”随即就往外面跑。大叔愣了一下,说:“你是……你是他们家那个远方亲戚吧。”“是!”程雪说,他看到程树眼中充满感激。
“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你少管闲事。”
“大叔,我也姓程啊,按渊源的话,我们应该是一家。”
“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你少管。”
”是是是,不关我的事,真搞不懂你们这群大人为什么总喜欢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小孩身上。“
“你说什么?”
“我说啊,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大人,总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对的,可是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们真正想做的事是什么,还总是贬低我们的梦想,我们自己的价值不是你们随随便便的三言两语可以决定的!”程雪大喊。
大叔的手慢慢放开,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句:“我走了。”没再看一眼,转身出了门。气氛在空中冻结了好久,两人默默站着,相互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想离开但是双腿像是被融进了地下,丝毫动弹不得。“那个,没事哈,我先走了。”程雪终于挤出这几个字眼,迫使自己迈开麻木的双腿,低着头走了。
晚上程雪没有吃饭,抱着西瓜和凉席径直去了屋顶。程雪坐屋顶,想着白天发生的事,觉得尴尬。“哒哒哒……”一阵脚步声传来,程雪抬头,看见程树正在上楼梯,朝屋顶走来。
程树在凉席上坐下,这次没有沉默太久,是程树先开的口:
“嗯……那个……我见过你。”
“嗯。”
“那次看我玩溜溜球的是你吧。”
“嗯,是。”
“今天谢谢你啊,不然我今天肯定会被我爸揍一顿,你都不知道,我爸手劲儿可大,每次我的屁股肿的比……比你手里的西瓜还大。”
“哈哈哈……”程雪看着手里的西瓜,笑了起来,想了想,又把西瓜放下。
“说真的,你对我爸讲的那些话,我吃惊了,我当时在想,可能你也有个不同寻常的梦想被家人堵在路上吧。但其实我跟你说,仔细想想,家人还是最爱你的那个,就比如我爸吧,他一直都反对我玩溜溜球,可是至今,他都没有砸过我的溜溜球,最多也就是藏起来。而且你知道吗?我人生中第一个溜溜球还是他给我买的呢。”
“不怕你爸听见啊,他可就在一墙之隔,何况这是屋顶。”
“怕什么”程树站起来,对着那边的院子大喊道,“爸,我还会继续玩溜溜球的,你管不了我,因为你爱我。”
程雪看着程树,觉得星星的光好像借给了他。
程树喊完,在程雪旁边坐下。程雪说:“其实你挺幸运的,我爸妈想让我当个医生或老师,说那样的工作稳定,声誉好。可我的理想是当一名摄影师,其实我一开始都没敢跟他们明说,只是有几次稍微提了一下,他们就很反感,说摄影师这种工作漂泊不定又没有固定收入。什么时候我爸妈才能理解我的梦想啊。”
“你爸妈也一定爱你。真的。就像你爱摄影那样爱你。”
程雪撇撇嘴:“哼,或许是吧。算了不说这个了,给你倒了那么多苦水。你看星星多亮啊。”
”是呀。“程树说着,躺到凉席上,呼噜呼噜的睡了起来。
在暖暖的夜色中,那些明亮的眼睛俯视着大地上所发生的一切,它们看到一个在屋顶睡得四仰八叉的男孩,旁边坐着一个仰着脸的女孩,但她并没有在看它们,或许她是在想,与父母吵架跑出来的她要怎么办吧。而在一墙之隔,一位大叔坐在台阶上默默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