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落地西安倒机的,与其他人大包小包拖家带口的相比,仅仅一件棉衣包裹起他那看上去略显健壮的身体,一个旅行背包轻装上阵,斜跨的腰包中穿出一条白色的耳机,帽檐遮住疲惫的脸庞却遮挡不住那双透亮的眸子。全身上下,只有他的口罩略显厚重。
“不好意思,我能坐这里吗?我的手机也没电了”
这个关键的时刻我还是略有排斥和陌生人接触的,虽然我的口罩带的也足以让我二姨认不出我是谁来。
“我把这个线移这边来,您坐这就行。”抬眼望了他一下,我礼貌的向他示意坐我旁边即可。
机场嘈杂吗?并没有往时春运的门庭若市。机场静谧吗?也没有新闻报道的那样门可罗雀。几乎每个人都是很有素质的井井有条,按部就班的非常配合的测量体温、一遍遍不耐其烦的各种登记。
疫情严重到机场周围所有的酒店都闭门谢客了,供我选择可以休息的地方除了候机室内一排排冰冷的椅子之外就是机场大厅门口更加冰冷的椅子。双手指尖在两耳上方顺时针方向转了转圈圈之后,一休哥的灵力附体,毫不犹豫的我选择了候机室的椅子坐一晚,人品爆棚的我,还找到了挨着电源口的座位,别说了,安排。
“呜。。。”
不知道哪来的一阵凉风伴随着女子啜泣的声音,我颤颤的睁开朦朦胧胧的双眼看了看表,指针刚刚指向了12点,心一下就凉了,脑海里浮现的都是什么午夜凶铃、夜伴十二点钟。定了定神看着还是满世界的灯光,我转向声音传过来的方向,心里期盼着不是映入眼帘的贞子。
“别哭了,没事的。”
“现在国内的医疗水平还是很先进的,要有点信心,没事的。”
他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了坐在旁边的姑娘,像个大哥哥一样安慰着她。
我一看是刚才向我借坐的哥们,旁边一个柔柔弱弱的姑娘在忍不住的哭泣,从她的表情和略显颤抖的身体可以看的出来她很害怕,也是一副让人忍不住怜惜的样子。
从他们的谈话中可以听的出来女孩的家人有被隔离的了,是间接接触了感染患者。女孩一直在外工作,家人被隔离这年自然也没法回家过了,便从西安转机打算去亲戚家。随着武汉的封城,确诊病例一天天的增多,心里难免忐忑不安,虽然她知道目前她家人的情况一切都好,但对于未知的恐惧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她担心家人的健康甚至也担忧自己一路北上的安全。
“你要去哪?”
女孩被那哥们安慰的回了神,从另一个世界被拉了回来。
“去医院”
“?”
“我在联系我同学那边,他在武汉。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医生,如果可以的话我就过去。”
听到这,我怔住了。这不是手机里蹦出来的新闻,一个活生生的鲜活的勇士就坐在我旁边。
“听你口音不是西安的”
“我是河北的,刚从西藏过来,本来今年的计划是朝圣,没想到疫情这么严重,西藏那边也开始响应国家二级预案,所有的景区、酒店饭店都停业了。我的旅行进行了一半,从那边过西安来转机,如果我同学那边可以的话我就直接过去他那边,还在等消息。”
女孩彻底从另一个世界回过了神,瞪着大大的眼睛呆呆的看着他,我能读懂她的眼神。在这个看起来就像冲出火灾满身灰尘的消防队员、前面是劫匪单枪匹马去救人质的警察叔叔、面对突然的风浪在海上航行的船长面前,她刚才的不安和啜泣显得那么的卑微。我也一样,机场的一切嘈杂都被屏蔽了,只有他的音容笑貌,那个时候他就好像被批上了一层暖暖的阳光。
“那你家人同意吗?”
“他们不知道呢,我打算到了之后再告诉他们,他们会同意的,没告诉他们,只是怕他们担心。”他缓缓的低下了头,我能感受到一个儿子对于父母的愧疚。
“你知道吗?大昭寺广场上都是虔心朝拜的人,布达拉宫的转经道上都是磕长头的人,小昭寺门口的莫啦(奶奶),扎什伦布寺的波啦(爷爷),还有那些渴望佛祖慈悲怜悯赐下福泽的每一个人,他们眼中的纯净,他们心灵的宁静。他们是谁的父母啊,他们是谁的儿女啊,他们是谁的爱人啊,他们是谁的亲友啊。
我们和他们一样,平凡却不平庸,都渴望着在这个世界上活出自己的样子,过着自己希望过着的生活,有自己的信仰,有自己的向往,有自己的人生。
所以,现在疫情是很可怕,但让人们失去希望,失去明天,失去昨天更可怕。我能做的不多,也没有那么伟大,只想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我想看到孩子玩累了之后满头大汗跑向父母的样子,我想看到即使三九寒冬丈夫也紧握不放妻子的手,我想看到送外卖的小哥得到好评之后开心的笑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人人自危。现在,需要我们每个人去贡献出自己可以贡献出的每一丝力量。”
他的眼角上扬,望着窗外,即使带着口罩也能感受到他那360度嘴角上扬的弧度,唯一能让我对应上的是释迦摩尼12岁等身像的微笑。
“疫情过后,你最想见谁。”
“想见的人不想见我吧”
“你呢?”
“我想见烤羊肉串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被感染了怎么办?你想过吗?”
“想过,所以在自己的微信里编辑了一段话,如果真的回不来就让朋友把那最后的话发给我想说的人。”
他攥了攥手里的手机,用手擦了擦屏幕。
“都写了什么?银行卡密码吗?”
能看的出来女孩子为了给予他最大的鼓励尽量让这个话题聊起来没有那么沉重。
“哈哈,我负资产。”
他也尽量的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紧张。
“如果我真的回不来,就希望有比我更好的人代替我去喜欢我喜欢的那个人,希望他们能白头到老。希望她能继续做着她喜欢的事情,希望她能过着她向往的自由的生活,希望她能成为她想成为的人,希望她能去走那些我也想走未走完的路。
我会告诉我的兄弟姐妹不要难过,今后照顾好父母,努力学习去看看外面这个精彩的世界。
我会告诉我的父母,我也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依旧去过我想过的生活,去喜欢我喜欢的人,去成为我想成为的样子。”
说到这的时候,他发光芒的眼里泛起了湿润,我能感受的出一个男儿肩膀的厚重,但他选择的一种叫做大爱的爱。
截止写文的此时此刻,新冠状病毒累计确诊24363例,重症3219例,累计死亡491例,治愈892例,疑似23260例。
全国各界各级各层各种各式各样的团体、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的爱人、守护着自己的家园、守护着自己的未来。他们是他们的父母,他们是他们儿女,他们是他们爱人、他们是他们的亲朋好友。但此时此刻,他们是奔赴一线的医生、护士,他们是在建设中国新速度的建设者,他们是拦住疫情的交通警察,他们是日日夜夜不停歇的生产者,他们是国内外不分昼夜集攒物资援助的支持者,他们是每一个发光发热的人,他们是每一个你我。
“喂...”
他的手机响起,随身而来的是他拔下正在充电的线源,微笑的向那个女孩挥手告别,我知道,他要去战斗了,一场真正没有硝烟的战斗。
我目送着他离开,看着他的背影越行越远。我相信有他的存在,这场疫情会尽早的过去,也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待疫情过去,我们一起去找烤羊肉串的人,还有烤大馕的,烤包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