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宏人性系列小说作品
晚日寒鸦一片愁,
柳塘新绿却温柔。
若教眼底无离恨,
不信人间有白头。
肠已断,泪难收,
相思重上小红楼。
情知已被山遮断,
频倚阑干不自由。
——宋 ·辛弃疾《鹧鸪天》。
一
“他”是指米龙和米虎弟兄俩,“他娘”是他们的大娘——米兰氏。兰思媚嫁给了弟兄俩的大伯米满仓。故称米兰氏。
新中国以前,封建统治,男尊女卑,女性是没有社会地位的,仅从对她们的称谓上就能充分体现出来。比如,姓洪的嫁给姓西的,叫西洪氏,可不是“西红柿”,而且姓西的不多,很少见,如西门豹,可能其原来姓西门,其后人改姓西。姓苟的嫁给姓朱的,叫朱苟氏,可不是“猪狗屎”……。
兰思媚嫁给了米满仓,故而称为米兰氏,一听会让人想起“花木兰”来,但“米兰氏”可不是那个巾帼英雄“花木兰”。不过发生在米兰氏身上的故事,同样很传奇。故事就发生在米氏弟兄“他娘的……”兰思媚身上。
2014年,霜降,豫中腹地,古桥镇。
时令已近入冬,天气已初现寒冷。“草木摇落兮露为霜,秋风萧瑟兮天气凉”。霜降过后,天气转冷。
万紫千红,花红柳绿,经过了春天的尽情灿烂,夏日的恣意繁盛,秋季的黯淡收场,已在初冬的无情的冷霜的鞭驱下,无可奈何而又恋恋不舍地最终残败谢幕了。
“……悢西园,落红难缀。……点点是离人泪。”
今年已是九十三岁高龄的米兰氏,躬着瘦小的单薄的身子,站古桥桥头一侧的,高高的桥楼上,迎着冷冽的北风,默默地向北方的许都城眺望着。
她满头的银丝,凌乱地随风荡着,那双乞盼的睛,虽经近一个世纪风霜雨雪的吹打、折磨、摧残,却依然有神而又饱含着无限的希望。
她也如初冬的残红,用衰败的躯体与冷若冰霜的严冬,无惧无畏地对抗着这世间的冷寒。这是对不公的命运的声讨和泣泪控诉!是对爱情忠贞不渝的表白!
这样的习惯,她从民国三十八(1949年初冬)年至今,已经保持了近六十多年。她那弱小的身体、一袭着的浓烈的大红,尤如滴血的感叹号,矗立在这个桥楼上,硬是站成了,古桥镇一道靓丽的风景,和现实版忠贞爱情的见证。
兰思媚,出生于古桥镇的书香门第兰家。上祖源于芈姓,春秋时期,楚庄王芈旅(熊侣,前613年至前591年在位)敕封他的小儿子芈兰(熊兰)为上官邑(今河南滑县)大夫……。古桥镇兰姓,即源于此。
咸丰年间求得贡生薄名的祖父从《诗经·大雅·思齐》“……思齐大任,文王之母,思媚周姜,京室之妇。大姒嗣徽音,则百斯男……。”选“思媚”两字为其取名,寓意“贤淑美好”。她叫“兰思媚”。
民国二十六年,已是二八妙龄,春意盎然的兰思媚,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她朝思暮想的哥哥,同为古桥镇的米满仓结婚了。
一个桥南,一个桥北,两家世交。颍河分支石梁河河水穿桥奔流而去,一个上游,一个河尾。她的婚姻如镇中古桥一样,穿越冬夏,直达春秋。
米满仓,时年22岁,系后来米龙、米虎弟兄俩的大伯。幼小时过继给米龙、米虎的祖父米大囤。米大囤当时膝下无子,倍受宠爱。
米满仓十四岁时,米大囤才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米满库。养父还算不错,他决定,只要给养子米满仓结完婚,便让他单过。
兰思媚与她满仓哥幼时同师古桥镇大儒薛谦之。一个饱学之士。薛谦之老先生,六十多岁,字礼让,号知达员生。薛愉婉的祖父。
薛老先生颡宽面阔,清瘦矍铄。一头银发,一绺长髯,一袭长衫,一身傲骨!读得一生好书,写得一手好字。
在先生这里,他们明白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丈夫责任与担当。米满仓从小胸怀大志,一心求学。十八岁去了黄埔军校。今冬奉命回来成婚。
行走在回家的途中,米满仓骑着高头大马,看到大雪纷飞,大地一片静霭,江山如此多娇!米满仓不觉诗兴大发,仿吟一首《浪淘沙·大中原》:
狂雪笼中原
苍莽连天
颍河尽处遗孤雁
雪泥鸿爪自悠闲
罔顾飞南
如此大好河山
飒沓挥鞭
壮志少年谱新篇
甘将我血祭国誓
定破楼兰
那个雪后大霁的冬日,她的新郎官米满仓,脱去戎装,着民国新郎新服,帽插双翷,身披大红,胸挂红花,骑着高头大马前来迎新。
米满仓,一个青年才俊,正值青春好年华,他国字脸,高鼻大眼,加上军校的军姿训练,腰杆挺拨,英姿飒爽,气宇轩昂。古乐声声中,两人拜堂成亲。
洞房花烛夜,儿女情长时。深更梆梆,夜静犹响。窗外,皎洁的月光倾泻在皑皑的大地上,树上,房顶,地面,河中,晶晶闪闪,相映生辉。
古桥镇,一个历经风霜,沧桑轮回的千年古镇,她如同一位慈祥的老人,静静地躺在中原腹地上,享受着暂时的安宁。
客走人静,更深夜定。兰思媚慌乱而羞愧,红红的脸蛋儿在花烛的柔光下,更显得妩媚娇艳了。她细黛轻凝,朱唇慢启,和风细雨般地叫了声“满仓哥~”!
情郎哥米满仓心领神会,他小声回应道“哎!”,他轻起盖头,生怕碰坏了金贵的心肝宝贝;她明眸轻启,含着一往情深,伴着相爱销魂……。
“新婚燕尔,如兄如弟”,新人抱合,如胶似漆!鱼水之欢,痛快淋漓!几番云雨过后,兰思媚心满意足地抱着她的情郎哥,幸福入眠。
看着佳人入睡,米满仓却难以成眠。他轻轻地拿开她那粉红馨香的玉手,披衣缓起,来到书桌旁。
他点走一支“哈德门”香烟,表情凝重地抽起来。凭栏处,看窗外,凝望庭院,浮想家国,他感想万千……。
兰思媚轻梦初醒,伸手急寻她的情郎哥,一探没有,即刻惊起。看到情郎站在窗前,兰思媚起身意犹未尽地从背后拥抱着她的情郎,妩媚而深情。
“对不起呀兰妹,打扰到你了……,国破尚如此,可我实在是难以入眠……。”
“……我不怪你,我知道哥哥心里所想,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忧国忧民,志在四方”,兰思媚善解人意,款款深情地回复。
“……一年前,校长下令枪毙咱们扶沟老乡抗日名将吉鸿昌将军,虽有孙夫人宋庆龄先生极力营救,把他引渡到北平分会,可校长却对他赶尽杀绝……。
《梅何协议》却依然难填日本人的他们欲壑,如今贼子又虎视眈眈,早有全面侵入中原之野心,中华民族危在旦夕!……”
满仓哥紧拥着他的新娘,情绪激动,侃侃而谈。偎依在他怀中,她认真地听着,和情郎哥一样心潮难平!
“……在山西,我有幸遇到了咱们河南南阳镇平的老乡,共产党人彭雪枫将军,今年8月份,彭将军任八路军驻晋办事处主任,
与老乡接触中,才让我渐渐地明白了,共产党人才是中国的希望和未来……。
吉鸿昌将军‘悢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为了国家,为了民族大义,头可断,血可流……。共产党人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积极抗日,浴血奋战。唉!……。我有一个想法……”米满仓欲言又止。
兰思媚急切地催问:“哥哥但说无妨,嫁给了你,我就永远听你的……”
“我,我,唉!这、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难以启口呀!”,米满仓犹豫地摇摇头。
“你快说呀!”兰思媚娇嗔地晃着情郎哥。
“我想!唉!我想把全部家产变卖过现,一部分转交送给彭雪枫将军,一部分由我带上,等我回去安顿妥当,即刻来接你南京团聚……”
“唉!你咋不早说呀!薛礼让老先生曾经说过,纵有家产千万,无国难以立锥!为国舍家,丈夫大义!我支持!”兰思媚坚定地回答。
米满仓激动得紧紧把情妹妹搂在怀里,为妻子的理解和支持感动,竟流下了两行热泪。
第三天,为了变现,他们把全部应值6000的家产,作价5000大洋,贱卖给了兄弟米满库。米满仓依依不舍地辞别兰思媚,踏上了五十年后才有的归途!
送别情郎那天,兰思媚身着一袭新娘浓烈的大红,如盛开的鲜花,站在古桥的桥楼上,挥手向渐行渐远的情郎米满仓告别。
直到他依依不舍而又义无反顾的身影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才恋恋不舍,趋步缓归。兵荒马乱的世道,如果有什么变故……。她不敢去想,只是暗暗地伤心垂泪。
她想起了宋朝“苏门四学士”秦观的词《满庭芳·山抹微云》:
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画角声断谯门。暂停征棹,聊共引离尊。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
……此去何时见也,襟袖上、空惹啼痕。伤情处,高城望断,灯火已黄昏。
从此,五十一年间,一天不落地迎着清晨的朝阳,登上古桥旁高高的桥楼,极目远眺,盼郎南归,硬是站成了古桥镇靓丽的风景和动人的传奇!
二
同一年,即1937年,日本鬼子全面侵入中原,中华民族历时八年的抗日战争,一幅幅波澜壮阔的抗日战争画面,一曲曲可歌可泣的御敌赞歌,在中原大地展开、谱写!
米满仓一去不返。已是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程潜机要处当主任的他,正投入国民党组织的“豫东战役”之中。战争以失败将终,蒋校长气得直骂“娘希匹”!但,大势已去,回天乏术。
1938年5月19日,侵华日军攻陷徐州,并沿陇海线西犯,郑州危急,武汉震动。
6月9日,为阻止日军西进,蒋介石政府采取“以水代兵”的办法,下令扒开位于中国河南郑县区北郊17公里处的黄河南岸的渡口——花园口,造成人为的黄河决堤改道,形成大片的黄泛区,间接导致惨绝人寰的1942河南大饥荒。
距花园口不足200华里的许都古桥镇,虽然因地势较高,没有受到洪水的直接泛滥,但大量的难民使这里不堪重负。
初夏,兰思媚坐在窗前,窗外下着雨。已经下了三天了。虽是暮春,看着窗外任凭风吹雨打无力抗争的可怜的残红,心潮澎湃的她想起了唐代诗人王昌龄的诗作《闺怨》:
闺中少妇不知愁,
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
悔教夫婿觅封侯。
但她不后悔,那怕这种苦苦的相思是那样地摧残人、折磨人,让人伤神!让人憔悴!让人痛苦!她知道,她的情郎哥是为了这个即将破碎的国家!
薛礼让老先生曾说过,好男儿就志在四方,为国为家,血洒沙场!只是这相思之苦无处诉说,难以平息。她只有在心中轻吟,以表相思:
愁雨连绵何时休,
似我思念洒洪州。
家书拿起又放下,
胸中波涛何处流!
这封米满仓去年捎回来的信,她已经看了无数遍了。
信上写:
兰妹吾爱:
想必吾爱翘首以盼多时,怎奈前方战事吃紧,原定计划恐难成行,还望吾爱莫急勿念。全国形势紧张,战火纷飞,切勿坐等,随机应变。或独去西安大雁塔西侧坚净书社吾好友安天下处汇合。勿使吾心挂念!附我与同学安天下照片一张,持之找寻。
臻爱!
满仓
民国二十七年暮春
兰思媚对满仓哥的想念如同这连绵不断的初夏的雨一般,既连绵不断又肆意暴烈。她思前想后,决定去许都城找孙梅友孙少爷询问一下。
孙梅友是许都城大资本家孙复开的公子,燕京大学毕业后准备东渡求学,和父亲告别后准备去火车站。
路过青楼“桃花春”时,碰到了古桥镇被因无钱抽大烟的薛贵,他在“赵巧嘴”的恶意撺掇下,把女儿薛愉婉卖到了这里。
薛愉婉的邻居张兴旺和他父亲张屠户赶到这里,与老鸨发生冲突。被心怀正义的孙少爷出钱赎回。
日本侵略东北三省后,孙少爷从日本回国,以“兴新学、启民智”为己任的孙梅友,曾在古桥镇学堂任国文教员。
通过他的小学生张雪梅才又与薛愉婉他们相遇。他既是薛愉婉姐姐的恩人,又是薛愉婉姐姐的良师益友,更是知音,两人无话不谈。
期间,引起了张兴旺大哥的猜忌和误会,张兴旺设下了天衣无缝的“毒计”,来对付他的“情敌”孙少爷,险些误杀了孙少爷。
民国二十三年,薛愉婉姐姐一气之下带着女儿张雪梅离家出走。据说去了洛阳,后又去了西安。也许孙少爷了解的更确切(详细背景请看我前期作品《绝情刀》)。而且孙少爷见多识广,也好让他拿个主意。
她想好之后,立刻去找已经不再杀生的张兴旺。此时的张兴旺,藏起了杀猪刀,不作屠夫,已在米满仓弟弟米满库家起了当长工。好找。
在米满库家的牲口屋,她找到了张兴旺。张兴旺因三年前的事一直难以释怀,他变得沉默寡言,只用死命地干活来惩罚自己。
听了兰思媚说明来意,张兴旺一言不发。他不愿去许都城见孙少爷,他无法面对自己的恩人!
兰思媚明白了他的心意,说:“……兴旺哥,你对薛愉婉姐姐和女儿朝思暮想,今天和我一起去找孙少爷,也许能打听到她们的下落……。”这句话说动了张兴旺。
第二天,雨过天晴,和米满库打了招呼,借用他家的马车,由张兴旺赶着,他们去了二十里外的许都城,见到了已是灯塔饭店老板的孙梅友孙少爷。
在门口,张兴旺以照看牲口为名,无论如何不愿进去。只说让兰妹代他询问。兰思媚只好自己去见孙梅友。
小二带兰思媚到孙少爷的办公室,她的到来着实让孙梅友吃了一惊。三年不见,孙少爷虽然依然倜傥如故,但言谈中少了当年的激昂风发和书生意气。见面寒喧后,兰思媚向他说明了情况。
孙少爷凝眉静思,稍许,他说:“米兰氏女士,不!思媚妹子,你的想法不错,在家苦等也不是办法,况且,日本人已经占领水东(黄河花园口开口改道为向南流入淮河,以东地区称水东)很可能就要进攻咱们这里,一个女子,孤身一人在家的确是不行的。
……我真不知道薛愉婉妹妹的下落。……你看这样吧,你先在我这里给我帮忙,一旦有满仓兄的消息,我即刻送你与他团聚。……你一个人,在西安茫茫人海,怎么去找‘安天下’这么个你不认识的人?”
兰思媚思郎心切,去意已决!孙少爷拗她不过,只好说:“……唉!你这样吧,黄河决口后,陇海线铁路冲坏,火车只从西安到洛阳,要去西安,也只能从洛阳坐火车。
……这两天刚好我父亲的商队要从许都,走禹县、登峰这条路到洛阳,我安排你和他们同行。到了洛阳你再坐火车去西安……。能见到薛愉婉妹妹,代我向她和小雪梅问好!……”
一提到薛愉婉姐姐,孙少爷有点激动了,眼圈都有些红了。兰思媚急忙给他把茶杯端起,送到他面前。孙少爷说:“对不起呀!有点失态了……。就这样安排吧!听我的吧。”
兰思媚点头应诺。
兰思媚没什么可回家安排的,于是,她打发张兴旺哥赶车回去,自己在孙少爷这里住了两天,第三天和孙复开的商队一起踏上了漫漫的寻郎之路。这一去,就是六年。
兰思媚到了洛阳,从洛阳坐火车又到了西安。在西安,按米满仓哥所说的地址,在大雁塔西侧,当她看到“坚净书社”几个大字时,她欣喜若狂!直奔门店而去。
她激动得语无伦次地询问一个叫“安天下”的人!伙计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没有,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切地一再追问,又使劲拉着忙着的极不情愿的伙计去找老板。在老板那里回答依然没有!
她几乎发疯似地抓住老板追问,似乎认定就是老板把这个人藏了起来似的,近乎哀求地一再追问,她眼含泪水地就要下跪来求他!搞得老板直呼“救命”!
她一二再、再二三地反反复复地哀求他。老板无奈,要让伙计叫警察。她才如散了架一样,滩坐在地上,失声地痛哭起来!……
傍晚,环顾四周,举目无亲,心中的悲凉如寒流一般无情地向她袭来。
兰思媚失魂落魄地踟蹰在大街上。是时,又下起了瓢泼大雨。任凭疾风猛吹暴雨狂打,她几乎没有任何知觉地在雨中走着!伤心、疲惫、失落、无助等等等等,心中的暴雨已经使她倍受摧残,她已无力挣扎,如暮春的残红般,飘摇在无情的风雨中!
她简直不知是怎么地走回了旅馆的。一个弱女子,独在异乡,她是多么的失落和无助呀!她独自坐在旅馆,不知何去何从,又伤心地恸哭了起来。
伤心、无助、无奈、惶恐、对满仓哥的思念加上风吹雨打和水土不服,她在旅馆连着几天发高烧说胡话。好心的老板是个河南许都城东淘城镇人,毕竟是相隔不远的老乡,把她送到了医院。
在医院,昏昏沉沉中,兰思媚似乎看到了她的情郎哥米满仓骑着高头大马向她快速地跑来,边跑边喊着她的名字。她急忙迎跑着向他扑去。笑着、哭着、打着他的情郎哥哥!
可她分明听到的是女人的声音。“兰思媚!兰思媚!你是古桥镇的兰思媚吗?醒醒!快醒醒!”
她清醒过来,眼前的满仓哥怎么成了女的?!她恍过神来,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脸熟!两个人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
“兰思媚!”
“薛愉婉!”
兰思媚所住的这家医院,正是薛愉婉在这里工作的医院!薛愉婉在工作时偶然看到了病历上“兰思媚”三个字。兰姓不多,重名的更少。
为了确认她的判断,她来到了病房询问。一看到兰思媚,还真像她,不过三年多没见,加上兰思媚憔悴不堪,薛愉婉几乎不敢确定。只好一个劲儿地询问昏昏沉沉的她。
他乡遇故知,两人见面,抱头痛哭!
兰思媚如同落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多少天的委屈和怨愤,伤心与苦痛,使她几乎哽咽难语!薛愉婉擦擦自己的眼泪,又帮她擦泪,并一再安慰她。
病好之后,薛愉婉和沈苇苇安排她在医院当起了护工。
期间,她几次打包准备,想回老家等她的情郎哥米满仓。怎奈,1942年,河南闹大饥饿,全省饿死者不计其数,根本回不去。1944年5月25日,日本鬼子攻陷洛阳,
报纸上天天报道日本鬼子在洛阳群众进行了惨绝人寰的血腥杀戮!滔天罪行,罄竹难书!必经之路无法畅通,即使畅通也无法回去呀!
在西安,兰思媚度日如年,对情郎哥的思念与日俱增。薛愉婉通过种种关系,也无法打听到米满仓的消息。
后来从经常与国民党军政要员打交道的大兴公司史茂全那里了解到,好像米满仓于1942年随孙立人将军的“中国赴缅远征军”去了,也不确定是不是同一个人。
从薛愉婉姐姐那里听到消息,兰思媚人几乎要崩溃了!一连几天不吃不喝,最后,她安慰自己道:“满仓哥会回来的,他是军官,不可能冲在一线!不行,我要回家等着他!”
她一遍一遍地问自己,也不停地问薛愉婉姐姐。薛愉婉安慰她:“……没有他确切的消息,那他一定还在等着你!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的直觉!……不过,现在不能回去!等等再说!”
兰思媚归心似箭,一刻也不想再等,那怕是火车不通,步行、爬着也要回去!薛愉婉拗不过她,1945年7月份,安排她走土路回去。
兰思媚一直走了两个多月,路上历尽艰辛、吃尽万苦,但她始终坚守自己的信念和想法——米满仓一定就在家等着接她!
她到9月才回来了老家,路上她就知道日本鬼子投降了!趴在家乡石梁河的河边上,用手捧起家乡清凉而又爽口的河水,她欣喜若狂地笑了!她似乎看到了她的情郎哥米满仓就站在她面前!所有的苦难都拨云见日,烟消云散!
三
从1947年12月14日夜里开始,在地处中原腹地的许都城发生了一场长达半年之久的战斗。
在这里,由于解放战争整个斗争形势需要,人民解放军主力部队占领许都城后,又多次暂时撤离,在许都城形成了六进五出的“拉锯”局面,直到1948年的6月7日,这座历史名城终于回到人民手中,谱写了一曲曲动人的英雄篇章。
此前抗战时间的古桥镇,因误害孙梅友的张兴旺不再杀生,在米满库家当了长工。日本鬼子到古桥扫荡时,残害、强奸古桥镇妇女,张兴旺再次拿起杀猪刀,怒杀了三个日本鬼子。
无路可走的他,投靠古桥镇西铃子李的土匪轩新芝,当了二当家的。钤子李,该村原名李家庄,明朝天启年间,村人前往古桥镇筑寨,每匹骡马皆佩铜铃,引人注目,众人称为铃子李,沿用至今。民风彪悍,敢作敢为!
后他们一起投奔中央中原局抗日武装力量,彭雪枫将军的队伍。
在扶沟县城南一次抗击日寇的战斗中,轩新芝英勇牺牲,张兴旺身负重任。
在第四军后方医院,他见到了酷似薛愉婉的、他们的女儿张雪梅。此时张雪梅已后方医院卫生员。父女团聚,悲喜交加。怎奈因张兴旺伤势太重,因感染身亡。
薛愉婉在兰思媚走后不久,即受地下党组织的命回到许都城,到孙梅友的父亲孙复开公司做地下工作(详见我小说《绝情刀》后记)。
期间,薛愉婉多次捎信让兰思媚来许都城,怎奈,重情痴心的她一刻也不愿离开家,痴痴地等她只在一起三天的情郎哥米满仓!
兰家,在战火中家破人亡,除兰思媚外。米家,28岁的米满库已娶妻并与1949、1950生下了米龙和米虎两个儿子。
由于家庭殷实,再加上用米满仓的5000大洋趁战乱大发国难财,买房置地,成了古桥镇首屈一指的大地主。
兰思媚,借住在米满库家一间原来她结婚的房子里。独守空房,日夜思念。凭高眺望,望眼欲穿!
1949年,全国人民解放胜利!一个崭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和一个伟大的新时代开始!而兰思媚的情郎哥米满仓,随同蒋介石的国民政府,退守台湾。从此海海峡两岸,陕海相望,无法团聚。
在土地改革中和镇压一切资产阶级、地主阶级中,
米满库被划为地主成分,并押送新疆劳改,一去再也没回来。
兰思媚因无任何田产和家业,划为贫家,由古桥镇人民政府分给她现住房产。
秋去春来,雁去燕回,寒来暑往,日升月落,岁月在流失,容颜在老却。残雪留洁示郎君,丈夫飒沓去不返!桃花依旧笑春风,故人何时伴春还?
每天早晨,兰思媚那一袭深烈的大红,盛开在古桥镇高高的桥楼上。她在等君归,盼望赏花人!
八年后,“肃清反革命分子”运动(1955.07-1957)全国展开。兰思媚由于她的国民党丈夫米满仓而被作为可疑分子羁押起来,关在兴国寺的大殿内。
批斗会在古桥镇兴国寺前的戏楼上展开。已分别是8岁和9岁的米虎、米龙和众多大人小孩在下面看热闹。
当看到上面有自己的大娘兰思媚时,两个孩子在下面高喊着:“娘!娘!娘!”继而哞哞地大哭,民兵小队长“石老歪”大声呵斥,吓得两个孩子憋屈地闭着嘴,哽咽着。
石老歪,大名石富贵,纯属一个流氓无产者。解放前靠给别人打打短工,混口饭吃。给谁家打短工,都要对人家进行小偷小摸。
而且非常好色,偷摸到的钱攒着,差不多了便跑到许都城“桃花春”青楼,叫一最便宜的青楼女子可劲儿地过过瘾。
青楼女子多不愿做他这穷酸“泥腿子”的生意。一次,他带的钱不多,却又想享受“超值服务”。结果被“看护”打得鼻青脸肿。由于打坏了脸上的神经,两只眼睛不停地痉挛着、斜挤着,自此人送绰号“石老歪”。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解放后一贫如洗的他,倒因贫穷得富贵,成了“好人”,靠他的投机钻营,居然当民兵小队长!
兰思媚朝他们笑笑,示意自己没事,让他们不要哭。
其实,在这个世上,除了米龙、虎和他们的母亲,兰思媚再无最亲近的人了!她把对丈夫的思念化成了浓浓的亲情,倾注到了他们娘儿仨身上。
在上面一边的主席台,干部大声呵斥着台上的可疑分子,并无情地推搡他们,从两侧一字向中间排开,接受审查批判。
当兰思媚不小心踩到民兵小队长“石老歪”的脚时,她习惯地回头微笑着向他表示歉意,高贵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甜美的声音,包含着文明和贵族般的精神,如一道点在人性低俗和丑陋的黑夜里的亮光,带着冷艳又温雅气息,从她那朱唇中发出,使全场如沐一场初春的东风,既清爽又温暖。
一下子,使得你死我活、严肃冷酷的批斗会,有了许些人性的人情味,变得不那么寒气扑身、咄咄逼人了!
石老歪不好意思地笑笑,色迷迷的眼光在他因不然而更加歪斜的脸上发出,若惊般急说:“木事儿!木事儿!”又趁势伸出他的猪手去扶兰思媚,被民兵营长喝住。
批斗会开始进行,轮到兰思媚时,干部大声呵斥道:“米兰氏!你要老实老实交待,这个‘国民党特务’在1938年到1948年间,从老家到洛阳,又从洛阳到西安,期间多次与国民党反动派组织机关接触,借找丈夫为名,为反动派提供了多少情报?老实交代!”
兰思媚淡然笑笑,说:“第一,事实调查清前,领导先入为主,先假定了我找丈夫是为了给反动派送情报,本身就是逻辑上的错误,岂不是直接就定论我的行为已经有罪,何必要审?上述定论你可有证据吗?
第二,我的丈夫是国民党,但不是反动派!相反他更是爱国人士。1937年,我丈夫变卖全部家产5000大洋,一半送给了彭雪枫将军,为抗日战争做出了贡献!虽然彭雪枫将军在指挥水东抗战中牺牲,但我相信伟大正确、明察秋毫党和人民政府会调查清楚的。
第三,对我怎样都可以,哪怕是让我和他们这些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特务分子’一视同仁,也没关系。但是,请不要污辱和陷害我的丈夫!他是清白的!如果你能告诉我他确切的消息,那怕是你杀了我,我也会感激你!……”
台上干部面红耳赤、哑口无言,吭吭哧哧说不出话来。石老歪看到干部尴尬难堪,下不来台,为了表现自己,你急忙上前去就要把兰思媚按倒跪下,想要强迫她低头认罪!
正在这时,一辆敞篷吉普车载着一名年轻的女干部和几名解放军战士,急速开到了会场边。停车后,女干部大声喊道:住手!
民兵营长和台上干部,立即下来热情迎接许都地委的领导干部,并带头鼓掌欢呼“欢迎地委政府领导!欢迎公安同志!欢迎解放军同志!”
女干部急急上前,把兰思媚身上捆着的绳子解开,并把她搀起扶坐到后面的椅子上。
兰思媚疑惑地看着这个女干部,只见她身着绿色军服,内衣红点白底领子外翻,两条乌黑的辫子垂在背,瓜子脸庞,皮肤白晰,长长的睫毛配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简直与薛愉婉姐姐画了下来。她试探地说:“你,你是!小……,小梅!?”
张雪梅拥抱着兰思媚说:“兰阿姨!正是我,张雪梅!让你受苦了。”
兰思媚喜极而泣,说“十几年不见,真是女大十八变呀!你母亲我愉婉姐姐可好?”
张雪梅劝住兰思媚,说:“阿姨,一会儿下去再说”。说罢,她转身走向了主席台中间。
她激动地说:“……事实基本查清,米兰氏女士的问题是没有问题的,也就是说,她是清白的……。
不仅如此,她和她丈夫米满仓,还曾为我党和我军,以及伟大的全中国的抗日战争做出过贡献!……大家热烈鼓掌,对米兰氏女士进行表扬!”
一片热烈的鼓掌声,经久不衰。直到米兰氏上台中间一再致谢!一旁的石老歪自惭形秽,从此望峰息心,再也不敢动他色胆。
会后,工作人员把那些“反革命分子”押走。张雪梅和兰思媚俩人聊了很久。
原来,抗战时期,张雪梅在水东后防医院见到了自己的父亲张兴旺,不过由于伤势太重,最后还是牺牲了;
薛愉婉在许都城内做艰巨的地下工作,听到张兴旺牺牲的消息非常悲痛欲绝,几许晕倒。孙梅友用自己的身份掩护薛愉婉做工作,后来也加入了共产党;
六年后,薛愉婉在孙梅友的爱情攻势下与他结了婚;
在水东根据地,彭雪枫将军一再
提起米满仓先生,说米先生是共产党人的好朋友,米先生转送来的资金,帮了咱们部队的大忙!应当好好感谢他!说米满仓深明大义,虽政见不同,各为其主,但对他却是惺惺相惜,敬佩有加!
1944年8月,日军发动中原战役,大举向河南腹地进攻,攻陷了郑州、洛阳、许昌、郾城等38座城池,中共中央决定向河南敌后进军,收复失地,彭雪枫奉命西征。
彭雪枫麾下的新四军第4师进行了大小战斗3760次,累计歼敌4万8千余人,取得了敌我伤亡比例5:1的辉煌胜利。
9月11日,在河南夏邑东八里庄围歼土顽李光明的战斗中,彭雪枫将军亲自指挥战斗,正当战斗胜利结束时,不幸被流弹击中,英勇殉国。
目前,薛愉婉在许都地委做妇女工作,张雪梅的老师继父孙梅友在地委政府,而她,暂时还在部队,马上转回地方;
她已经有了意中人,说是薛愉婉介绍加入革命的小通讯员和机要员王固源(即我的父亲,详情看我的小说《绝情刀》后记)。
说到夫君米满仓的所作所为,米兰氏满满的自豪和兴奋。她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让张雪梅给她讲,哪怕是很短的一句话,她也要详细追问细节,甚至充分发挥想象,当时满仓哥的言谈举止,音容笑貌应该是什么样的。
继而又潸然泪下,这么多年杳无音信,她骂满仓哥是个狠心郎,负心汉!怎么就不来接她……。
张雪梅不停地劝米兰氏,两个人互相为对方擦的着眼泪,一次又一次。
张雪梅给她转达母亲薛愉婉的话,让她到许都城工作。米兰氏坚定地摇了摇头,她不会离开古桥镇,她要在桥头等她的郎君回来,哪怕一辈子!
张雪梅本还想转达她母亲对思媚姨的交待和规劝,母亲在许都城给她了个介绍好同志,但是,看她如此决绝,她不敢再说了。
此后十年,米兰氏每天到桥头,盼望情郎回来。这种习惯,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一直到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
薛愉婉和孙梅友被“打倒”。米兰氏的灾难也开始了!
四
晚风送爽,夜色凄清, 天上一钩新月,钩将一缕清云,更蛙声阁阁,何堪倾听,春光老去,悢太匆匆,逝水年华曾几许,分明回顾已成空!……
1968年,已经47岁的兰思媚已近天命之年,她把如金的昭华留给了无尽相思和慢长的等待。
米兰氏身边无一亲人,她把对夫君米满仓深深的相思和爱,转化为对近亲和周边邻居们的关心和照顾。
她自小冰雪聪明,能裁善缝,她的手工活真是手巧会绣,裁缝得体,做工精细,让人称奇。
出自她手中的针线活,比许都城里的“隆贺祥”服装老店的品相还要好!古桥镇及方圆村庄,以能穿出自她手的服饰为荣。
她这里常常是活计不断,垒积如山。人们哪怕是等上两三个月,也要放在她这里。
米兰氏从不拒绝,对跑上几趟都不能及时拿走成品的来人抱歉致意。她知书达理,人缘又好,且知古通今,孩子们也常常跟着大人围坐在她身旁听她做活时讲故事。
米龙和米虎,米兰氏更是百般呵护,疼爱有加。
好吃好喝的自己不舍得吃,尽给弟兄俩放着;弟兄俩身上穿打衣服,背的书包,脚上的鞋子等等,都出自她的巧手。
即便再低劣的面料哪怕是拾别人的破旧衣服,经她的手总能化腐朽为神奇。走到街上,常常使别人羡慕不已!
米虎、米虎和邻居家的孩子们常听她讲故事。一次她讲,孩子们,你们见过大海吗?
“没有?娘!讲讲大海是什么样的吧”孩子们好奇地缠着她讲大海。
……大海里有很多鱼虾海蟹,渔民们捕到海蟹,它臂长有力,前端又有臂勾,往往是捕到一只时,渔民要格外小心照看,怕它从桶里爬跑了。
两只以上,就不用管了,无论如何,它们都爬不出来了。为什么吗呢?
孩子们不解,争先恐后好奇地讨论起来:
米龙说,不可能!桶里装的多话,差不多离桶口很近,它们一用力,就会跳出来了。
米虎说,它们人多力量大,几个推一个,也会从桶里逃跑出来。
有的说,就是,怎么会一个能跑出,多了反而出不来了呢?
大家七嘴八舌,争论不休。最后,米虎急不可待地对米兰氏说:“娘!到底是咋回事呀,快给俺说说吧!娘!”
米兰氏笑笑说:因为呀,它们没有人类聪明,不知道团结合作,而且相互嫉妒,当其中一个快要爬上来时,下面的螃蟹就会死命地把它拉下,结果,它们谁都出不来,渔民自然就不用管它了!
大家恍然大悟,深思了起来。
米兰氏看看大家,又接着说:其实呀,人类有时也不见得比它们聪明。
就像抗日战争时期,据说,日本鬼子力量薄弱时,咱们林营县城只有五个日本鬼子驻守,他们欺压百姓,无恶不作。
可全林营县有十几万中国人, 硬是不敢起来反抗!因为谁都不想挑头送死,结果反而死得更多!
……只有咱们古桥镇的张兴旺是个大英雄,他一个人用杀猪刀杀死了在咱们镇强奸妇女的三个日本鬼子!还有你们的大伯米满仓……。
提起自己的夫君,米兰氏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儿,陷入了无限的相思,不觉潸然泪下,孩子们不知所措,米龙和米虎也跟着哭了起来……。
许久,米兰氏既劝自己又劝孩子道:“孩子们!你们的大伯会回来的,等一万年我也要把他等回来!……
你们一定记着,你们长大以后,对自己人千万不能像螃蟹一样互相陷害、落井下石,要抱起团来才有出路!更要像张兴旺和你们大伯一样作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1966年,伟大领袖毛主席发起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是由毛泽东同志发动和领导的。他发动这场“大革命”的出发点是防止资本主义复辟、维护党的纯洁性和寻求中国自己的建设社会主义的道路。1965年11月10日,上海《文汇报》发表的姚文元《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一文,是引发“文化大革命”的导火线。
8月1日至12日,党的八届十一中全会召开。会议期间,毛泽东写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
提出中央有一个资产阶级司令部……。至此,“文化大革命”在全国展开!(本人无意评论历史功过,只说历史事实)
是年,已经18岁的米龙和17岁的米虎,由于家庭是地主成分,几乎没有了一切政治进步的可能,甚至连再往上上学的机会都没有。中学毕业后,只能参加集体劳动。
人是群居性社会型高级动物,被边缘化的忧虑和恐惧,往往使人惶惶不可终日。
在加上青春期的叛逆,心智的不成熟,三观的不稳定等,人生最关键的几步,这时候往往也是最重要的,更是最迷惘的。
心灵的扭曲及人性的丑态会集中爆发和表现出来。米兰氏的“螃蟹故事”竟然在弟兄俩身上一语成谶!
一次,弟兄俩参加集体劳动,去石梁河挖泥沙。
“地主家的狗崽子”在众人面前是抬不起头的。被边缘化的俩人往往被人嘲讽和敌视!但他们干得最卖力,出活最多。
工地上高音喇叭不停地播放着革命歌曲,社员们在为生产大队奋力地劳动。中午,社员都收工了,弟兄俩也要随生产队收工,被已是民兵营长的石老歪喝住。
他双手叉着腰,他要把手中的权力发挥到极致:“恁俩别走!好好劳动改造,不许乱说乱动!再挖十车!回头点验!”说完,习惯地挤一挤歪着的双眼,昂着头,走了。
弟兄俩面面相觑,即使疲惫不堪,也得听话干活。
中午的太阳又毒又辣,弟兄俩又挖到第七车时,已是精疲力竭。
他们相互地报怨着,一是自己的父亲米满库,一个大地主;二是自己的大伯米满仓,一个国民党;三是自己的母亲(娘家也是地主成分),一个地主婆;四是自己的大娘米兰氏,一个国民党老婆!
我们怎么这么倒霉啊,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你看人家石老歪的儿子,根正苗红,当兵去了!你看人家队长家的儿子,推荐上了工农兵大学!就连最笨蛋的黑子,也娶了富农成分的钱万贯家的如花似玉的大闺女!
咱们俩,别说当兵、上学、恐怕这辈子连老婆也难娶上了。
人,在看不到希望时,往往会给自己找到归错的理由来安慰自己,并以此自我麻醉。哪怕这种理由是那么荒唐可笑,但多次的多人的反复重复,想当然地就认为这个理由是那么充足可信的理论依据!
弟兄俩的相互絮叨,使他们对此深信不疑,怨气冲天,并依此找出了可行的办法:与他们划清界限,站到大多数人的一边,就不会被边缘化。也许就会有机会,至少能讨到个女人。
只是一直没有实现和表现的机会。
实在是太饿了,米龙饥肠噜噜,又饥又渴。望着不远处生产队的一片苹果园,他咽着口水对弟弟米虎说:“弟弟,我给你讲一个望梅止渴的故事吧!……”
弟弟米虎说:“哥,你别说了,咱这儿哪有梅子园啊!”
米龙用目光指向不远的苹果园说:“诺!那不是梅子园。”
米虎说:“哥呀!没吃过猪肉还不知猪是咋走的?那是苹果园,当我傻呀!”
“嗨!”弟兄俩同时想到了一块。对呀!望梅止渴那时曹操没有梅子园,可咱们眼前可是真有苹果园呀!又饥又渴的本能欲望,使弟兄俩有了不谋而合的冲动——偷生产队苹果园的苹果!
他们不知道的是,不可预测的后果给他们本来就屋漏的家庭带来了狂风暴雨!一场摧毁他们家的灾难就此降临!
后果很严重!在那个年代,一个成分根正苗红的老师说错一句话都可能被打成反革命,甚至被镇压枪毙!何况他们是“地主家的狗崽子”?何况是偷盗行为!
看园子的社员是民兵营长石老歪的大爷,即刻回报到了大队部。他们弟兄俩在工地就被民兵五花大绑!当场开起了现场批斗会。
石老歪站在临时批斗会上高高的土垒上面,对他们的“罪行”进行了控诉和批斗:“同志们!社员们!死不改悔的地主家的狗崽子,胆敢与人民为敌,偷了生产队六个苹果”。
他高高地举起手中剩余的两个苹果,接着说“大家都看看,这就是证据!竟然还吃了四个!这些苹果,是成熟后要支援咱们五里屯驻扎的人民解放军的!
……旧社会,他们家欺压百姓,剥削劳苦大众,残害咱们贫下中农!今天,这些狗崽子公然与人民为敌,抢夺献给咱们人民解放军的军用物资,简直无法无天!破坏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然后,他恶狠狠地把弟兄俩跺倒在地,又使劲摁着弟兄俩本来在众人面前就无地自容的头,狠狠地向地上磕去。
他带头高呼“打倒地主阶级的狗崽子!打倒米龙米虎!坚决与敌对势力作斗争!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下面黑压压的群众呼声一片。这样的阵式让弟兄俩害怕得浑身发抖,似乎末日就要到来!惊恐得脸色蜡黄,如同死人一般,甚至比死更难受。
加上又饥又渴,米龙竟然晕倒在地了。只有17岁的米虎吓得更是几近疯了,他哭着,喊着哥哥,米龙没有动静。强大的恐惧使他竟然强行站了起来,声嘶力竭地高呼着:“我有罪!我有罪!都是我哥哥米龙偷的!是他偷后分给我的!打倒米龙!打倒米龙!”
部分干部怕弄出人命,贫协代表与石老歪商量,说先押到镇上的兴国寺,等人缓过来再说。同时也要向古桥人民公社革委会主任汇报,这么大的事,咱不能自作主张。
这话提醒了正不知下一步如何收场的石老歪,他立刻想到了革委会主任对他具有的高度的政治觉悟进行的表扬,和也许还有的立功嘉奖。
他立刻说:“对对对!听取贫协代表的意见,你们几个民兵把反革命敌人押走,我立刻去公社上报……。”
米龙米虎的母亲是个胆小怕事的女人,她哪见过这种阵式,加上二十年来,历次运动都要对她进行批斗,早已是处于崩溃的边缘。
她来找米兰氏,见到米兰氏,就滩坐在了地下,语无伦次地,痛哭着向米兰氏诉说了情况。
米兰氏一听非常着急,她一边安慰她,一边说:“……六个苹果,不至于这么严重吧!他们还是孩子呀”
米龙娘跪求同样自身难保的米兰氏,也不过是惊恐中的不知所措罢了。在她看来,找她就是一种无处诉苦的宣泄和自我安慰。
米兰氏思考一会儿,她坚定地对她说:“别急,我去找地委的薛愉婉姐姐!”
米龙娘眼睛嗖地一亮,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米兰氏的手,哀求道:“快去呀嫂子!他弟兄俩全靠你了!”
米兰氏来不及收拾收拾,即刻连夜赶往许都城。
五
石老歪从大队室推出全大队仅有的一辆公车——永久牌加重自行车,边交待民兵要看好“反革命分子”,边刁上纸烟,飞身骑上,向镇南五公里外的人民公社革委会驶去。
他边骑车边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哼唱着《沙家浜》:“这个女人不寻常~~~!”
一提起女人来,他立刻想起米兰氏来,心中感叹道:一块肥美良田,荒了真可惜啊!每每和自己的丑婆娘做爱时,他就会把她幻化为米兰氏。
有一次可能太过投入,竟大声呻吟着叫起了“啊思媚!啊乖乖!乖乖!”被她的丑婆娘“腾”地一脚踹翻在地……。
胡思乱想,他一不小心被路上的砖头拌了一下,叭地从自行车上摔下来,跌了个嘴啃泥。他趴在地上,呲牙咧嘴,口中一个劲儿地骂娘。
不过,这一下,倒给他摔出来了个心眼:不中呀!虽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得热火朝天,一点错误可能就要治大罪,但毕竟就凭四个苹果,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到时革委会史鑫木主任责怪我起来,别说嘉奖了和表扬了,闹不好再背地里批评一顿算是给面子了。
史鑫木,造反派起家,当时在林营县人民大会堂武斗,腰插双“盒子炮”,指挥若定,一战成名。
他现在是古桥公社“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委员会”主任,简称“革委会”主任。这个史主任,为了巴结他,自己差点没把“石”姓改成“史”姓!在他面前,工作可得做扎实,证据可得要确凿了。
不行,回去还要接着审理,继续挖掘罪证,扩大战果!米龙和米虎年纪轻,没太多把柄,但好吓唬,从他俩这打开米兰氏的突破口。哼!哼!我就不信找不到证据。到时候……。
想到这里,他爬起身来,一拐一拐地滑行着骑上自行车,转身而回。十多年前的色胆,随着他掌握权利的日益膨胀,也开始肥了起来。
米兰氏紧走慢赶,来到许都城,天色已是昏黑。从古桥镇到许都城有二十华里的路程,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虽然米兰氏一路快走,但也差不多费时一个小时。
此时的许都城虽然华灯已是怒放,但街上行人已不再是熙熙攘攘。地委人民政府就在城南门外的七一路南侧。离火车站仅一华里的距离。周边有汽车站、百货公司、新华书店等等,这里是许都城最繁华的地方。
米兰氏无心留览周边一切,直奔地委大门而去。她竟忘了,这里早已下班。门卫拦住了她不许往里进!她苦求着说明来意。
门卫看她实在难缠,不耐烦地厉声喝到:“……即使办事,也要等明天,还有,带上本镇的革委会介绍信!这里不是谁都可以随随便便进的!”
米兰氏立刻心凉了,就是等明天到哪去弄介绍信呀!不行,在这里等到明天也不是办法呀。她隐隐绰绰知道薛愉婉家,在南大街人民电影院旁边的察院市场内,不如到那儿打听着问问。
她又急行了五里地,来到老城内的察院市场,此时已夜深人静,这里一片昏黑,门口门卫室有一盏亮灯,一个老者躺在躺椅上晃悠着在听收音机里的“红灯记”。
她前去探问,老者吃惊地看着她,环顾一下四周,见没什么人,又近前低声对她说:“……你是他们家什么人?前几天来了一批红卫兵把他们抓走了!他们家没有人。……唉!他们都是挺好的干部呀,这世道没法说……。”
米兰氏立刻呆在了那儿,稍许,她向老者问清了门牌号,仍不死心地前去敲门。老者叹口气摇摇头,告诉了她。
找到薛愉婉家门,她急切用力敲起来,虽然她明知这一切都是无用和徒劳的。很久,她怅然地靠在了门框上,泪水模糊了。为侄子?为愉婉姐?为自己?为奔波劳碌心疲力竭和夜黑无助?或许都有。她心里五味杂陈。
这时,一个身影向门口起来。近前一看,两个人都欣喜不已。张雪梅!两人相互问喧,紧紧地拉住了手。
张雪梅几年前已经转业到了许都城专区医院工作。
这时回来,是为给关在了半截河牛棚里面的父母拿上些东西。可那里的人不让见,只好折回。
两人进屋,躺在床上她们也无法入眠,整整小声悄悄地聊了一夜。哭哭谈谈,谈谈哭哭。她们家受冲击自身难保,而自己又无能为力,自己侄子的事怎能再给别人找麻烦呀!……
第二天一大早,米兰氏惜别张雪梅,互相安慰,挥泪告别。米兰氏怅然无力地回到了古桥镇。
同是这一夜,古桥镇兴国寺内,哥哥米龙被赤脚医生打了葡萄糖针,醒了过来。只见他神情迷痴,目光呆滞,口中含糊不清地不停地说着:“我有罪!我有罪!……”
赤脚医生在他眼前伸出两个手指说:“米龙!这是几个?识数吧?”米龙依然目光呆滞地说着“我有罪!……”医生叹口气对石老歪他们说:“恐怕是吓信球了!……”
米龙从此臆症。
米虎蹲坐在一侧,浑身发抖,哥哥的状况让他害怕,阴森的大殿使他恐惧,更让他胆怯的是今天下午的批斗和明天未知的结果。他感到深深的无助和惊恐 ,不停地哽咽着。天地不应。大殿内残缺的神像也像是在对他怒视着!
石老歪和两个心腹民兵在大队室商量了一下。让俩民兵配合自己对弟兄俩突审。
“哼!哼!”石老歪习惯地挤挤眼,朝地上吐口唾沫说:“我就不信羊不吃麦苗儿!你们俩个先去给我连打带骂,先给他们个下马威,然后我再去套他们的话,保证一审一个准!快去,按我刚才交待的办!”
两个民兵按石老歪的交待,气势汹汹地打开了门。见有人来,米虎如让人救命般扑了过去,被民兵用力推倒在地。米虎又死死地抱住他们的腿,哭腔着说:“放了我吧!我没罪,都是我哥偷的呀!”
“好小子!听着,老实交待,据说你们家还有很多反革命罪证!说不说?!”两个人边用脚踹,边引导性地提示着他。
“……都是你哥哥米龙偷的!那么你也算帮凶,好好想想,待会儿给石营长交待清楚,也许能戴罪立功!……”
两人折腾一会儿,敲敲米虎的头,骂骂咧咧地关上门走了。
石老歪不愧是整人高手,直到后半夜,此时的米虎已经是胆战心惊,几近崩溃,他才抽着纸烟,咳!咳!地哼着,自己单独开门进来。
此时的米虎,已经意识模糊,让说什么说什么,有的,没有的,甚至连带别人推测和自己的臆想,全都向外胡言乱语。
石老歪假仁假义地说:“……米虎,你还年轻,社员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今天下午在现场会上大家都看到了……。
给你个揭发立功的机会,只要你给他们划清界限,还是有改造好的可能的。不过,据我所知,你娘米兰氏家里有存放着国民党的‘青天白日’信纸和文件?说说吧!”
“对对对!石营长说得对!我娘家确定有,我亲眼所见!而且……”米虎添油加醋地表现着。
“而且什么?”石老歪眼挤得更频繁了,他近身追问。
“而且,她还偷听敌台!”米虎把从别的人那里听到的他人的反革命案例扣到了他娘身上。此话一说出来,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他娘哪里有收音机啊,更何况收听敌台?
“好!太好了!”石老歪拍拍他如同发现了宝贝一般说:“我叫上民兵,让他们记录,把你说的话再说一遍!这次你表现很好!查清之后,立即放你!……”
石老歪满意地走了。
第二天,米兰氏刚从许都城回到家门口,一群民兵在石老歪的带领下已经在那里等着她的了。
米兰氏和米龙关在了一起,等候进一步审问和落实她的反革命罪行!
米虎则被放了出来。听到消息的米虎妈妈,在米虎到家之前,绝望地上吊自杀了。
她冰凉的、来回晃动着、本来就躬着的尸体,像一个大大的吊着的问号,她用自己死后的形体语言,对这个她看不懂的、也无法适应和生存的社会,提出了强烈质问。
记得一个社会心理学家曾这样说过,当一个单体的人,在面对群体的、集体性最严重的抛弃和边缘化时,要么穷途末路中死命抵抗,奋力斗争,要么放弃人性中自我最基本的道德和人格底线,彻底以惩治、检讨、挖苦自己,来对公众递交“投名状”!进而寄希望回归他认为是非常正确的道路上来!米虎也许就是后者。
米兰氏被推到了大殿内,看到蹲在角落里的米龙,米龙的状态让她大吃一惊,她不顾后面人的推推搡搡、骂骂咧咧,急忙上前去,紧紧地抱着米龙,心痛地询问:“孩子!你这是怎么了?啊!说话呀!”
米龙依然目光呆滞地说着那句话:“我有罪!我有罪!”
米兰氏啊地长啸一声,痛苦地哭了起来。这哭声,饱含了多少无助、无奈、辛酸、悲切、指责和诘问,从她悲凉的心底呐喊出来。
这是对社会和社会中衣冠楚楚、道貌岸然而又变了态的丑陋的人性谴责和无力的抨击!尽管如此大的声音也只有她能听得到,她也要用这唯一的方式表达出来!至少表达了她对人性中的丑陋、恶行的态度……
身处污浊其中而又出淤泥而不染,更是多么难能可贵!
审问开始了,收听敌台之说纯属子虚乌有,没有实证。对面米兰氏的高傲和不屑,石老歪显得黔驴技穷。他拍着桌子色厉内荏地大吼道:“……别以为你不承认就没有办法你!”
他又拿出米虎签字画押的笔录在她面前晃着说:“看清楚了,这是你侄子提供的证据,有了它就足以治你的罪!……还有,把家里藏起来的有国民党党徽的书信和文件老老实实地交出来,与人民对抗到底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一提米满仓写给自己的家书,米兰氏激动了。这是她的情郎哥留给她的唯一的念想,多少个不眠之夜,她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那隽永清秀的字迹如同情郎哥站在她面前一样,同她无尽地诉说着衷肠,凄风冷雨中,给她温暖,给她安慰,给她希望……。多少个夜晚她伴它入眠,如同拥他入怀,进入没有离愁的梦乡……
她如发疯的雌狮似的对石老歪大声喝道:“你陷害我收听敌台我可以认!如果你胆敢动那封满仓哥的家书,我非给你拼命不可!”
她凛然的大气,让屋内的人感到了胆怯。屋内一下子静止了。石老歪也有点害怕了。他知道,如果把一个人逼急了,什么样的后果都可能发生!
他对此是早有领教的,有几次他对她欲图不轨,都被她以死相抗。有一次险些被她用剪刀铰了老二,吓得他落荒而逃,重重地摔在深坑里,腿受了伤,留了疤。至今仍隐隐作痛。
足足有三分钟。石老歪痉挛着挤挤眼,偷偷摸着自己腿上的伤疤,咳咳咳几声,说:“……就凭你们自己人的这份笔录,就足以定你的罪!……”
材料报到革委会主任史鑫木这里。史鑫木,虽说他是造反派出身,但当年能在县委政府叱咤风云、指挥若定并最终胜出,靠的可不全是野蛮的“打砸抢”,还是有一定的水平和智慧的。
在古桥镇革委会办公室里,史鑫木坐在办公椅上,放下印有“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搪瓷茶缸,看了看材料,又看了看仰着笑脸等候表扬和夸奖的石老歪,思考了一会儿,表扬了他们几句,打发他们先走了。
他们走后,史鑫木在想,自己的一派现在掌握大权,另一派敌对敌对势力随时可能“反攻倒算”,刚刚坐得革委会主任不久,不想再搞“文攻武卫”了。况且伟大领袖毛主席提出,一边要进行阶级斗争,一边还要“抓革命促生产”!
古桥镇的生产形势全县倒数第一,还是要听从上级指挥,先集中精力抓生产。还有,一个连收音机都不知道长啥样的近五十岁的老妇,仅凭一份揭发材料……。
他摇摇头,把材料扔到了一边。
最后,整个让石老歪充满希望的“望苹止渴”事件,在不了了之中,让他充满渴望要升官掌大权的欲望,只能是“望梅止渴”般偃旗息鼓了。
六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在历经十年的动荡和浩劫中,时间转眼到了1976年,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随着对“文化”的残酷毁灭,“革命”在这些年似乎并不十分成功地结束了。
米兰氏原谅了米虎,他毕竟只是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扶摸着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的米虎,她长叹一声,
说:“孩子,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作你们小时候我给你们讲的故事中的螃蟹,不要互相伤害,自己往下摁自己。……亲情和血缘是永远都是无法割舍的!”
米龙依然臆症,期间,米兰氏多次带着他到许都城西五郎庙精神病医院给他治疗,情况已好转了不少。
这其中,米兰氏就像是米龙米虎的母亲,为他们操心,持家。
米兰氏除了每天必去的古桥镇桥楼南眺夫君外,最让她上愁的就是27岁米虎和28岁的米龙。在唯成分论的年代,背负着“高成分”的他们,没有哪个姑娘愿嫁给他们。
隔壁老陆家的婆娘又生了,是一个白胖的小子。米兰氏一早就送去鸡蛋祝贺。
来到家徒四壁的陆家,老陆见是她来,急忙亲切地让进里屋。咧着嘴笑笑说:“他大娘,你来得正好,你学问高,就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米兰氏抱起朝她笑着的孩子说:“哟,你看呀,这孩子长得真讨人喜欢……。让我起名,恐怕不合适吧!”
老陆和老陆家的一再诚心地讨让,米兰氏若有所思地沉思了一会儿,说:“……动荡和浩劫总算过去,又实行联产承包到户,好日子就要开始了。往后呀要踏踏实实、平平安安地开始过咱们老百姓的日子了,就叫陆平吧!……”
“陆平!陆平!哎呦,这名字好,好听!还是嫂子你有学问呀!”
连米兰氏也没想到是,这个叫陆平的男孩,后来自己创业,为了感恩对他资助的米兰氏,取“米兰”二字,成立了“米兰国际旅行社”, 在她油尽灯枯的晚年,对她进行了无微不至的照顾!
此时的薛愉婉和孙梅友,得到了平反,恢复了领导工作。于次年双双退居二线,过起了幸福的离休生活。几年后,为促进海陕两岸经常、文化交流,继续发挥着余热。
他们的女儿张雪梅,已经成了许都市中心医院的女院长。张雪梅与王固源结婚。他们对晚年的思媚姨进行了临终关爱!送她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张雪梅丈夫王固源(我的父亲),起初在中国人民银行工作,后成立中国农业银行,又调到农行,直到1990年离休。
色胆包天的石老歪,一把年纪仍性欲不减,在他的丑婆娘去世后,他憋不住而又无处发泄他那亢奋的性欲,他兽性大发,竟对邻居家的少女实施了强奸。邻家少女不堪其辱,投井自尽。
事情查明后,他被枪毙了,结束了他不光彩的一生。
1979年元旦,全国人大常委会发表《告台湾同胞书》,宣布停止炮击金门,同时宣布了关于台湾回归祖国、实现国家统一的大政方针。
邓颖超与廖承志一起推敲文句,文中引用了周总理当年在张治中给台湾故旧公开信中增加的“寥廓海天,不归何待”的话,还引用了鲁迅的著名诗句“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情真意切,十分感人。
这封信是由中共中央对台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廖承志写给蒋经国的。廖蒋两家渊源很深,廖承志当年在求学期间和蒋经国是同学,两人甚为相熟。
公开信缘于蒋经国的一篇悼念其父亲的文章。1982年7月,蒋经国在悼念蒋介石的文章中写道:“切望父灵能回到家园与先人同在”,还表示自己“要把孝顺的心,扩大为民族感情,去敬爱民族,奉献于国家”。
邓小平说,《告台湾同胞书》的发表,“表明了我们的态度是真诚的,是合情合理的”。
文告从中华民族大义出发,联系五千年灿烂文化和“分久必合”的历史,说明应当早日结束海峡两岸同胞饱受分裂之苦的局面,倡议国共两党举行谈判。
1986年5月3日,台湾“ 中华航空公司 ”B198号 波音747货机 机长王锡爵,成为两岸的 焦点新闻 人物。
他驾机由曼谷飞往香港途中,在广州白云机场降落,震惊海内外。只为回家的王锡爵在北京对记者说:“我希望海峡两岸今后常往来,可以回来看看自己的亲人。”
而祖国大陆方面也在1987年初,特地为“偷跑”回乡探亲的台胞提供各项服。同年2月26日,北京市台湾同胞接待办公室问讯处开始办公,地点在崇文门;
次日,上海台湾同胞接待站建成1987年10月14日,蒋经国宣布开放台湾居民到大陆探亲,规定除台湾的“现役军人及现任公职人员外,凡在大陆有血亲、姻亲、三亲等以内的亲属者,即可登记赴大陆探亲”。
消息传到许都市,正在许都西湖公园携手散步薛愉婉和孙梅友十分高兴。
他们散步的西湖公园,是历史名城许都城的一颗明珠。西湖源于东汉末年,据传,当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时,就是将汉献帝囚禁在今许昌西湖湖畔。
后来苏轼移官浙江杭州,致书许都州官赵德邻,建议改名小西湖,以区别于杭州西湖。
清道光《许州志》载:据史料记载,隋唐时,小西湖已是碧水如镜,树木葱郁,溢彩泛舟,风景宜人。
至宋代,更成为著名政治家、文学家欧阳修、范仲淹、司马光、苏轼等人的览胜、讲学之地。
如欧阳修面对许州西湖春色,在《春日西湖寄谢法曹歌》中写道:“西湖春色归,春水绿与染。”
司马光居小西湖13载,写成传世之作《资治通鉴》……
他们无暇欣赏这人文和自然景色,坐下来开始讨论,说:咱们要配合市委市政府的工作,以市统战部牵头,尽快成立“台胞接待站”,为许都籍台湾同胞回乡探亲做好工作……。
薛愉婉感慨地说:兰思媚为了米满仓整整等了五十多岁!半个世纪呀!忠贞不渝,难能可贵啊!
1987年,台湾。72岁的米满仓坐在自己院内小花园的躺椅上,知道开放大陆探亲的消息,他再也坐不住了。但他的心思再次追忆起战火纷飞的五十多年前:
1937年,他告别兰妹,踏上征程,原定安顿好后让兰妹接到南京,可第二年南京沦陷。他随部程潜长官部队,在校长的指挥下,为转战豫东做准备。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只好给兰妹写信让她到西安同学那里。
1938年4月,李宗仁将军指挥台儿庄战役大捷后,校长从他著名的“抗战三日即亡国”论一下变成了速胜论。他匆忙把他的20多万中央军调到了徐州战场,计划借李将军台儿庄大胜的余威,和日军在徐州决战。
对于中国军队在徐州地区的大量集结,日军认为这正好是消灭中国军队主力的好机会。5月初,日军迅速集结10多个师团30多万人向徐州地区夹击。
1938年5月军在徐州的包围圈马上要形成时,校长发现自己的主力部队有被包围在徐州的危险,就又匆忙决定放弃徐州。这样,所谓的徐州会战刚开始就失败了。
正在这时,日军土肥原贤二率第14师团约2万人却强渡了黄河,他的目的是阻止一战区的援军增援徐州。这样第14师团在陇海线附近就形成了孤军深入之势。
校长匆匆飞往郑州程潜长官第一战区指挥部,决定亲自指挥豫东战役。此时豫东中国军队有6个军,6个军12万人包围土肥原1个师团2万人,程长官积极进行作战部署,称“就是吃也能把土肥原吃掉”。
1938年5月23日,土肥原开始突围,并把进攻的重点放在了兰封。镇守兰封的是校长的爱将桂永清。桂手下的蒋嫡系第27军,装备精良,甚至有一个德式战车营的支援。
但桂永清军只守了不到一天,兰封就失守了。日军步兵还没有冲锋,桂永清所部就开始全线溃退,往兰封以西的地方逃去。
土肥原跳出包围圈后,程潜长官不得不再次调兵布阵,围攻土肥原。战斗正激烈进行,据程潜长官预计,再有两三天的时间,就有全歼土肥原的可能。
不料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守商丘的第8军黄杰所部又不战而逃了。黄杰逃跑的“理由”是电台被炸,无法与第一战区联系。
因校长嫡系部队将领临阵脱逃,中国军队前后共投入15万多人,没能消灭土肥原的2万人,连校长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兰封战役是“战争史上一千古笑柄”。
程长官刚一撤退,土肥原就重新占领了兰封,并立即向仅有50公里的开封进攻,开封失守已成定局。
郑州岌岌可危。这么快被土肥原逼到城下,这是校长根本没料到的。校长决定孤注一掷,扒开黄河。
1938年6月3日,土肥原猛攻开封,校长怕开封失陷,再扒黄河就来不及了,就急忙打电话命令程长官掘堤,并告诫他“要打破一切顾虑,坚决去干,克竞全功”,不要有任何的犹豫……。
1938年,也就是差不多兰思媚到西安的那时候,他曾抽时间到过西安,去找同学安天下家的“坚净书社”。要在那里安排与兰妹汇合。
到了西安,他才知道,同学在“松泸会战”中以身殉国。他们家经营的“坚净书社”已经转手了几转。同学家属早已去了重庆。
心如火焚的他满大街徒劳地寻找他的兰妹,兵荒马乱的,他的兰妹会流落到哪里?他心里丛生出一阵阵悲凉!最终由于军令在身,不得不惆怅地离开西安……。
日暮乡关何处是,海高浪急使人愁;虽隔海相望,近不足百里,却远在天涯,难有归途;骨肉虽分离,血脉仍相连。退到台湾,直到退休,他每时每刻不在思念家乡,思念自己的兰妹。
虽是夜深而不能寐,即便床阔却难入眠。每每夜里听到兰妹在耳畔凄哀地呼唤,他不顾一切飞奔上去前去对她拥抱,醒来却发现不过又是一场梦。
常悢梦醒早,独坐泪满襟!
举头望明月,低首思亲人!
他时常默念唐人张九龄的《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好在夫人非常理解他,常偎依着倾听他悲诉离愁,直陪他到天色大白。悉心安慰,照顾有加……。
这次即刻办理手续,他早已是归心似箭!
这边,米兰氏的邻居老陆又在打儿子陆平了。不是因为他顽皮、淘气,相反,却是因为他太懂事好学了。
米兰氏家虽清贫,但却比五个孩子需要抚养的老陆家要强些。每当陆平开学,都是由热心的米兰氏给他交学费,身上穿的衣服也都由米兰氏给他翻新缝补。
懂事的陆平常来米兰氏家,让她辅导语文作业,他的作文也常常在学校被老师当作范文……。
陆平对米兰氏说:“大娘,你真是好人,比我妈待我都亲,我长大了一定要好好回报你!”
米兰氏抚摸着他的头笑笑说:“孩子,好好学习,长大了要像你满仓伯伯一样,报效祖国……”
陆平懂事地点点头。
这次挨打是因为陆平作为全古桥镇的尖子生,要参加全县的知识竞赛,学校要求要统一穿白色球鞋。
经常穿露脚趾头鞋的陆平,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是多么地诱人啊!他哭闹着向父亲要求,被实在不愿花一家半个月生活费的父亲暴打起来!
了解情况后的米兰氏,去镇上给他悄悄地买了一双。当陆平和父亲看到她送来的球鞋时,两人都流下了眼泪。
老陆感谢得不知如何表达,一个劲地又骂起陆平来。米兰氏阻止了他:“……这孩子有出息,咱们不能让小孩子伤心。去吧!陆平,别让大娘失望!”
陆平哭着向大娘鞠了躬,信心满满地走了。
老陆和米兰氏又聊起了家常。老陆说:“你看他大娘,俺实在是没能力帮助你,还老是让你帮助俺,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当中米兰氏谈到了自己的两个侄子来,侄子的婚姻大事让她发愁。
老陆眼睛一亮,陡然一拍大腿,忙说:“哎!还真有一个媒茬儿适合米虎,只不过,唉!……。”他欲言又止,不确定地看了看米兰氏。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哎呀!老陆,你就说吧,只要是个女人,就行。我们家侄子的条件还能有啥太多的要求?”
原来,石老歪的女儿,叫石春花,比米虎小两岁,起初嫁到了桥口张的潘水河,去年潘水河去颍河挖沙,不幸淹死在了河水里。
水河死于河水,人们还都认为有点邪劲儿,石春花现在成了寡妇。出于迷信,竟没人敢给她说媒。她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单过。
米兰氏一听欣喜若狂,连忙催促着老陆赶快去提亲,说只要她愿意,马上就给他们办事!
老陆满怀信心地跑了三天,结果,石春花犹豫再三,还是没答应。
米兰氏为这事难受得不得了,觉着好像是自己对不住米虎似的。米龙还时不时地用他表达不清的话语来安慰安慰她,米虎却沉默不语,一个劲儿地拿干活撒气。米兰氏知道,他是宣泄着心中那无处发泄的怨气和对命运的不公!
七
1988年的初春,明媚的阳光普照着许都城,这个有着两千多年文明的历史名城,正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焕发新青春。
和煦的春风习习地吹着大地,残雪消尽,河流欢奔;百鸟朝鸣,草木争春;熙熙攘攘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田野里,人们在春耕,远处谁家录音机里传来彭丽媛女士的悠扬的歌声——《在希望的田野上》。热情激昂,催人奋进。
这是充满激情与希望的田野,在新的历史时代,许都大地,勤劳的许都人民,正焕发新的青春,谱写着前所未有的篇章!
薛愉婉坐在老干部活动中心的办公室里,她戴着老花镜正在认真地看着上级下发的文件。
当她看到下列名单时,她激动得叫了起来,急忙呼喊一边正练习书法的老伴孙梅友:“老孙快看!米满仓!米满仓!”。
孙梅友过于激动,竟拿反了,他又连忙倒过来看,抖着手仔细地看着。上面写着:“……许都籍台胞接待名单:……潘建文、梁玉柱、米满仓……”。
“快!快!快!立刻给在古桥镇农业银行的咱那门婿王固源打电话,让他第一时间通知米兰氏!”孙梅友不顾在后面让等等她的薛愉婉,边说,边去领导办公室打这里唯一一部电话。
王固源接到电话,骑上自行车飞奔而去。
是年已经67岁的兰思媚,已经从小媳妇变成了老妪,脸上刻满的道道皱纹是对情郎哥相思和想念。
但她依然目光有神,而且一点不花。她那一袭大红,依然如她对亲人的思念一样,浓烈地燃烧着,在桥头,在床边,在窗前……。
韶华易逝红颜衰,相思如松心中植;
凄风冷雨无情摧,傲雪凌霜挺且直;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相思最为痴!
杜娟啼血唤春归,情郎归期待何时?
纵使天崩地又裂,终守山盟与海誓!
爱情至臻化为亲,奴妾忠贞更不渝!
世喻夫妇林中鸟,我与情郎连理枝!
众人难解其中意,我自独尊把心示!
王固源来到米家,自行车没扎,就急切地询问米龙和米虎:婶子在哪?米满仓伯伯这两天就要回来了!
米龙依然臆症地正视着他,米虎一听噌地跳了起来!他知道,这消息对他们家意味着什么。桥口西潘庄村的潘建文上个月从台湾回来,给他的亲人带来了天文数字般的金钱!
他米虎立刻拉着王固源向古桥跑去!
听到消息的米兰氏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多少次梦想相见,相拥常谈,说不尽的悲欢离合,道不完的世事沧桑!
多少次凄风冷雨中,家书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在字里行间寻找着情郎哥的音容笑貌和夫君的气息!
多少次看到别人相亲相爱、耳鬓厮磨,自己却独守空房,形只孤单,任悲凉愁苦整夜整夜无情对自己折磨!如今当情郎哥真的要出现时,她竟不知所措,失声痛哭了起来……。
两天后,薛愉婉、孙梅友、张雪梅、王固源及许都市有关领导、统战部和“台胞接待办公室”陪着古稀之年的米满仓,时隔51年,重新踏上了故土——古桥镇。
这是一个哺育他成长的家乡,是一个让他愿为之抛家舍妻、飒沓而去,一个让他魂牵梦萦、日夜思念的地方……。
米兰氏坐在屋里,她穿上了那身浓烈的红装,这身衣服曾伴她与满仓哥一起步入洞房中;曾伴她送郎君踏上万里的征程;曾伴她相思对影到天明;曾伴她站成古桥镇靓丽的风景!她的情绪比当年结婚当晚还要激动,心不停地“砰砰砰”地跳着。
两人见面,米满仓手中的文明棍不由自主地从手中脱掉,他快步上前,颤抖着捋一捋兰思媚的头发,虽然花白,却依然光亮!依稀依然是当年的模样。这个美丽的面孔,他朝思暮想了多少年啊,当今天真的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竟看起来是如此地熟悉而又陌生!
这分明就是是他的兰妹妹!那明亮的眼光穿越了半个多世纪依然纯情、纯洁、纯真!他颤颤巍巍地张开双臂,紧紧地把他的兰妹抱在了怀里!
米兰氏看到了虽然不再魁梧挺拨,却依然高大的满仓哥。这个形象在她心里出来过无数次,每一次他敞开胸怀向她走来,她都如小鸟般依人地扑了过去,可每次醒来,不过又是一场梦而已。
而这次,分明是真的?还是在梦里?她紧紧地咬一下自己的舌头,很痛,是真的!她揉揉自己的眼睛,那分明就是她的满仓哥呀!她幸福地晕倒在情郎哥的怀里。很久才缓了过来!
这一抱,从1937年到1988年,整整相隔了51年;这一抱,抹去了近2万天的相思之苦;这一抱,驱走了半个多世纪的爱情劫难;这一抱,分开的太早;这一抱,又来得不算太晚……
紧接着,米兰氏长唤一声:“我里~~满~~仓~~哥呀~!~!~!……”已是泣不成声!
这一声呼唤,整整呼唤了50多年,这一声呼唤,是多少相思的转化;这一声呼唤,使春风为之驻足,白云不再翻卷;这一声呼唤,使苍天想垂泪,大地也汗颜!这一声呼唤,穿越时光的邃道,将岁月唤作齑粉,瞬间挥散眼前……。
“哎!~!~!~!~!……”米满仓用他苍老而哽咽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回应了,已是老泪纵横!
她真真切切地听到了,苍天也听到了,大地也听到了,石梁河也听到了,树林、小草也听到了,春风也听到了,百花也听到了,小鸟也听到了……在位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大家也为之感慨,都为之动容!掌声自发地响了起来!
接下来几天,他们在当初结婚时的洞房相拥在一起,把这五十多年要说的话,全部说给了对方。互诉衷肠,泪流满面,哭哭笑笑,又笑笑哭哭。
73岁的米满仓如少年般精神抖擞,67岁的兰思媚如少女般悱恻缠绵;兰思媚穿上满仓哥从台湾给她精心挑选的衣服,在他面前试了又试,穿了又穿;米满仓吃起兰思媚亲手做的手擀面,一顿又一顿,一碗又一碗……。
此后,米满仓和兰思媚带来米龙、米虎修坟祭祖,大礼行拜。在祖先坟前长跪不起,感慨万千。
后又和薛愉婉、孙梅友、张雪梅、王固源为薛谦之,薛礼让老先生行师生间之大礼,一拜再拜。
一月后,米满仓对古桥镇政府提出,自己共出资近50万元,把从古桥到107国道的2公里乡道修成了柏油路,并对古桥镇内街道的公共设施进行改造。这在当时可真是天文数字!
古桥镇政府和古桥老百姓非常高兴,自发地立碑传文,并命名为“满仓大道”!
米满仓又给米龙和米虎在弟弟米满库的老宅基上分别各自新建了两层楼房。石春花又托老陆非要答应原来的婚事。
世间事有讽刺意义的是,一直对米兰氏迫害的石老歪的女儿,竟成了她的侄儿媳妇!
米兰氏看问题是向来很客观,一分为二,老子是老子,女儿是女儿。可依她的善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米虎求之不得的侄儿媳妇,真如俗言所说:龙生龙,凤生凤……。
五个月后,米满仓返回台湾。两人依依不舍中挥泪告别。米满仓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如50年前一样,带着恋恋的不舍和满满的亲情。不过,米兰氏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分别,不久她的满仓哥还会回来!
三年后。
隔壁老陆家的孩子陆平,考上了郑州大学。这是全国人口大省唯一的一所全国排上号的大学!当时高中生考上大学的比例不足5%,可想难度多大了。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喜悦还没散去,学费、生活费的困难又让一家陷入了深深的苦恼。老陆在院里蹲着,他不停地抽着二角钱的劣质“松”牌纸烟,一边唉声叹气。
陆平躺在床上,他想好了,那怕卖血也要筹到第一学期的费用,到了大学再边打工边完成学业,这大学无论如何也要上!
这时,陆平听到了米兰氏大娘来到家里和父亲的招呼声,他急忙起身迎了出去。
没等他说话,米兰氏大娘先开口了:“……孩子!我早知道你不会让大娘失望的!好!能考上大学太不容易了,还是著名学府,大娘祝贺你!……学费和其他费用你不用发愁,全由大娘给你……。”
陆平和父亲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老陆不停地搓着手,他无法表达自己的内心。
陆平哭了,他为米满氏大娘的善良和无私,从小到大,米兰氏如自己的母亲一样对自己进行帮助,辅导他、开导他,表扬他、批评他……。
他紧紧拥抱着她已枯萎的身躯,一任感激的泪水狂奔!她历经沧桑,却心怀大爱,没有抱怨,没有牢骚,坦然面对生活中的狂风暴雨,她瘦小的身躯,却蕴含着巨大的能量……。这是一个平凡而又伟大的女性啊!这是一个善良有爱的高尚母亲!
此后三年,米满仓与米兰氏书信交流,但他的满仓哥再也回不来了,原定计划又食言了。因为米满仓中风,卧床不起。米兰氏悢不能插翅飞到满仓哥跟前,伺候他,爱护他,亲他,拧他。但,这是无法实现了的。
米龙和米虎一直对他娘米兰氏很好,几次要求让她搬出老屋住到建的楼房里。但米兰氏怎么舍得她和满仓哥的洞房呀!
一日三餐依然由自己来做,每次吃饭,她都要在饭桌上给满仓哥留一双碗筷,仿佛满仓哥就在他对面。
石春花嫁给米虎的第二年,即给米家生了个大胖小子。米家总算有后了,一家人高兴得不得了,吃喜宴全由米兰氏出钱,在古桥镇上最大的饭店大摆宴席。
席间,米兰氏给侄孙子其取名为“米继开”,喻意“继往开来”之意。名字起得真好听,大家不禁热情地鼓掌叫好!
转眼似水流年,又是五年过去了。现在已经是1996年了。米兰氏已经77岁,她的情郎哥米满仓已经85岁。米兰氏接到情郎哥的最后一封后,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信上说,他很好,勿挂念,让她保重身体。但他对她和家乡的思念与日俱增,希望大限之时能落叶归根,这边的老伴已先他而去,女儿和外孙对他很好,身体略有好转,只是仍不能行走……。
风蚀残年里,相隔两地中,两个年老的恋人的心有灵犀,心里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对方,都在默默地为对方祈祷着。
陆平大学毕业后,在许都市文化局工作。每次回古桥镇,总是先到他米兰氏大娘处,给她带上许多好吃的和各种营养保健品。
如往常一样,陆平给大娘泡脚修脚,按摩捶背。米兰氏总埋怨他匡花钱,他笑笑说:“大娘,孩子对您的回报不足以对得起您的慈爱和宅心仁厚呀!”两人幸福地笑笑。米兰氏与陆平他们同样享受着非血缘的天伦!
陆平的这种行为早激起了米虎家里的石春花的不满。好几次,夜晚睡觉时,她一直在米虎面前说:“……咱们可要小心了,虽说米兰氏是咱大娘,可你别忘了,咱米满仓大伯和恁家没有血缘关系!
大伯到底给大娘留下多少钱,谁也不知道!不管怎样,咱和大伯都姓米,老太太身体已经大不如以前……。别让这个外姓小子捡了大便宜!”
一次,米虎笑笑,不以为然,二次、三次……。久而久之,智子疑邻,三人成虎,谎言重复三遍就成了真理!
陆平和大娘谈了自己要出来创业的想法:许都城,有着两千年的悠久历史和灿烂的文明,人文景观到处皆是。
一部《三国演义》,大部分故事都发生在这里。这里有风景如画的西湖公园,有汉献帝禅让时的受禅台,有曹操的丞相府,有华佗坟,有荀彧墓,有文峰塔,有……。
如此璀璨夺目的文化遗产,是极为丰富的人文旅游资源。况且,人民群众物质生活极大丰富,温饱已不是问题,下一步人们对精神食粮的渴求将会愈来愈强烈!……
国外,日本人,台湾人,香港人,东南亚人,等等,他们对三国文化的崇拜更是到了无以复加地步!日本人公务员考试中就有很多三国文化方面的考题……。对三国文化发源地的寻访和观光将会呈暴发式增长!……
米兰氏看着说得头头是道、滔滔不绝的陆平,欣慰地笑了。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这孩子是个干大事的人!她似乎从陆平身上看到了当年她满仓哥的影子!她赞赏地点点头。
“说吧!孩子,大娘怎么帮你?”米兰氏慈祥在说。
“唉!”陆平长叹一声:“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呀!您知道,我一个上班族没有启动资金的,只能望洋兴叹,徒有虚缈的想法罢了……。”
“需要多少钱?大娘给你!”米兰氏毫不犹豫地说?
正在发感叹的陆平一下子惊呆了!不过这也并不出乎他的意外,但是大娘如此爽快地答应,还是让他感到太过徒然!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泪水不觉流了下来。
米兰氏拍拍陆平说:“孩子!大胆地干吧!好儿男就应当敢想敢干,成就大业!莫等白了少年头,空悲切!我给你10万元,算作投资,怎么样?”
三个月后,位于文峰广场一侧的写字楼上,赫然立起了“米兰国际旅行社”大大的金字招牌!
陆平知道,没有米兰氏大娘的投资支持,是没有这个旅游公司的!取“米兰”两字,那是对米兰氏大娘的感恩和对自己的激励、鞭策!
听到消息的石春花又一个劲不停地在米虎面前唠叨起来:“……看看!看看!陆平这小子不知给咱娘灌了啥迷魂药,骗走咱娘那么多钱!什么投资?哼!分明就是变着法儿诓咱娘的钱!……恁弟兄俩再不想办法,恐怕往后一分钱也得不到!”
米虎也慌了,他急忙叫上米龙,在自己家开了个家庭会,会议结果——不能坐视不管,对娘要逼宫!
晚上,三个人来到了米兰氏的住处。石春花拱着米龙让他说,可迷迷糊糊的米龙结结巴巴不知所云。她只好又给米虎使眼色,让他说。
米虎红着脸吭吭哧哧半天,才把话说开了。
米兰氏早就知道他们的来意,她大度地笑笑说:“……人呀!能帮助别人就帮助别人,人活一世,不能只为自己考虑!小时候给你们讲的‘螃蟹的故事’还记得吧!……更不能相互摁自己人,阻止人家出人头地!更不能落井下石……”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本来就耿耿于怀的米虎,他二话不说,噌地站起身来,火火地走了!石春花紧跟在后面,埋怨着絮叨着,说他是窝囊废一个!他停住了脚步,怒吼道:“我是窝囊废!都是你爹给造成的!等着瞧!”
米兰氏看看一边蹲着的、不知所措的米龙,失望地长叹一声道:“你们怎么就转不过来弯呀!”
八
“米兰国际旅行社”生意非常的好。规模在扩大,员工在增加。陆平时常带领员工投入到社会公益活动中,特别是对鳏寡孤独,更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米兰氏很是欣慰。
这个星期天,陆平照例回到古桥镇为米兰氏大娘泡脚修脚。并告诉她一个好消息,这次他要带团到宝岛台湾。回来问大娘满仓大伯的地址,他要抽空去找他!看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米兰氏激动了起来,她为他准备了很多很多故乡的东西,和为他新手织的毛衣等等。交待复交待,一遍复一遍,生怕有遗漏的事项。陆平一一记下,踏上了台湾的行程。
在台湾,陆平无心观光,他安排好旅游团人员,按照米兰氏大娘给他的地址,找到了台北市咨政院一旁的米家。
开门迎他的是米满仓大伯的女儿,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士。她叫米思兰,是满仓大伯取的名字,有二重意思:一是以此奇思于他朝思暮想的兰思媚妹妹;二是如“四君子”梅、兰、竹、菊中的兰花一样,品洁自高。
她在台北市一家医院工作。气质优雅又有涵养。
请进坐定,没等陆平开口,米思兰便告诉了陆平这里的实情:家父从大陆回来,一直放心不下那边的思媚姨,时常独坐深思。
三个月后突发中风,无法行动,说话也含糊不清,但“兰妹”两字却叫得十分清晰。
作为医生的她和母亲对家父进行了无微不至的照顾,母亲因劳累过度,三年前病故。
家父二十天前也去世了,临终前歪歪扭扭地写下了遗书,思媚姨将得到折合人民币约1000万的遗产!陆平兄弟来得正好,可来回传递证件办理手续……。
陆平惊呆了,这个结果让他不敢相信,大娘一心牵挂的大伯怎么……。他在想,怎样回去给大娘交待!他将无法面对大娘满怀希望,而又因他带回的噩耗而痛苦绝望!
从米思兰姐姐家出来,陆平竟失声地痛哭了起来。他简直不知是如何回到旅行团的。交待随行的工作人员小李,他先行独自飞回了大陆。
回到古桥镇,进米兰氏大娘家门口时,已经是傍晚。陆平见到在门口翘首以盼的她时,大娘高兴得没等让进屋内,便急着询问:“孩子!快说说!……”。
看着那充满希望的、如有磁力般一样,急切渴求好消息的眼光时,陆平实在无法掩饰他复杂的心情,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紧紧抓住如虬龙图盘般苍老的小手。
米兰氏已经预感到什么,她伸过来的手在不停地颤抖。陆平悲切地叫了声“娘啊!~”,他哽咽着向米兰氏大娘诉说了情况!
米兰氏经受不了打击,即刻晕倒!陆平和赶来的米龙、米虎、石春花和自己的父亲老陆,急忙开着自己的车,向许都城张雪梅所在的医院赶去。
路上,大家知道了情况。父亲老陆埋怨他不该如此突然地给大娘说出来。陆平也懊悔不已!
米龙、米虎也附合着,只有石春花听到1000万元,惊得不禁“呀嗐!”大叫一声,口型也夸张地变成了“O”型。她自己也感觉到自己也太过分了,连忙用手捂住了嘴!……
十八年后。
2014年的初冬,如文中的开头一样,93岁的米兰氏蹒跚着要登上古桥镇镇门前,古桥边上高高的桥楼,可她再也没有力气登上去了。
脑子有问题的米龙,已于四年(2010年)前去世,结束了他平凡的一生,享年60岁。
发生在他身上的悲剧,是错乱的年代造成的,但,如蝼蚁般的他和和他一样的人,在那个荒唐的年代谁又能抗争过命运无情的安排?谁又不是平凡而又悲催地活着?
他终身未婚,才及成年时又失去了母亲,是他娘米兰氏的慈爱才让他有了母爱的关怀和对他生活上的照顾。他是十分感恩他娘的。
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地走了,米兰氏愈发感到孤独,常常呆坐在院子里,一坐就是半天。
抚今追昔,睹物思人,她时常陷入深深的思念和怀念之中不能自拔。常常没了时间概念,不知白天黑夜,不知今昔是何昔。
陆平如自己亲娘一般对她照顾进行着。她常拉住陆平说是她的满仓哥,埋怨他、气他、佯打他……。他知道,这是大娘最好的表达心中无处可诉的发泄方式,任她孩子般任性、发泄,和她同哭共笑,同喜共悲,同呼共吸。
但陆平的这种感恩善举,却常常招来石春花指桑骂槐的怒怼!她时常背着老太太把他送来的东西扔掉,骂他不怀好意!陆平无奈地摇摇头,知恩图报的他一如既往,无怨无悔。他也从不和他们一般见识和计较。
一心想尽盼着早点继承遗产的石春花,早已是心如火焚。晚上,她又在给米虎吹“枕头风”:“……26年来,咱们对这个老太太伺候得咋样,对得起她了吧!
这个老不死的,这么长寿!米龙哥都被她熬死了。自从大伯给咱盖过房子后,到现在一分钱也没见老不死的给过咱们……。
虽说她一再说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全部都要留给后人。可是,这么多钱,陆平那小子又常来诓骗她……
这些年来,女儿办事花钱没见她出一分,中!是我带来的,不管就得过去!那继开已经26岁了!现在找对象,老家要有楼房,你看咱这房子早就该重新盖了!城里要有商品房!还得有小汽车!
这样算来,老家新盖楼房需要20-30万,城里买房又要70-80万元,小汽车也行10万元,再加上彩礼、婚宴等等又得10多万……。至少要130万元!……”
石春花的家务账一会儿算得让米虎头大,他怒吼道:“别说了,俺娘长寿,看样子还能差不多活十年,百岁老人多的是!咋了!总不能把她药死!”
此话一出,两人都惊呆了!一场可怕的阴谋在米虎隐约知情的情况下,由歹毒的石春花实施起来……
石春花想了又想,下毒药?下手勒?等等,都不行。一连几天她寝食难安。人们人性中的“心魔”一出,便会在心里狂魔乱舞,一刻不停,使人们也会随之疯狂!
最后,她想到了最为歹毒的计划——把陆平给老太太的保健品内放入巴豆!巴豆用量过大,会发生严重的口腔炎、咽喉炎、剧烈腹泻、肠壁腐蚀糜烂、便血、急性肾功能衰竭、紫绀、血压下降、休克、甚至死亡。
十天后,身体状况急剧下降的米兰氏,被陆平送到了许都城医院。经过张雪梅等人的极力救治,她总算恢复了过来。虽然石春花的巴豆不足致命,但却是个诱因。
躺在病床上的米兰氏已经太累太累了。窗外,落叶几乎败尽,仅有的一两片黄叶,虽然仍旧在凛冽的寒风中努力地抗争着,但那只不过是无为和徒劳罢了。“……悢西园,落红难缀,……点点是离人泪”。
她耳边不时传来满仓哥对她殷切的召唤,她清楚地知道,正如风吹飘摇的落红,自己终将要香消玉殒,化作红泥,谢幕于这个时代了。
她没有痛苦,有的只是欢快,和情郎哥神交中的愉悦;她没有遗憾,有的只是情爱,和夫君的缠绵悱恻;她没有缺失,有的只是心满意足,和丈夫的白首相望……
接下来,她让陆平给她拿来纸和笔。夜深人静时,她想了又想,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几次泪流满面,哽咽着难往下写……。
一个月后,兰思媚在微笑中离开了她无限眷恋的人世,恍惚中和满仓哥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丧事办完,陆平凝重地把信交给了米虎。米虎不忍直视,石春花抢了过来,大声读起。
米虎吾侄: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大伯,你和米龙是我最亲的人了。在那些灰暗的岁月里,咱们娘儿仨相依为命,虽然贫穷,却充满了快乐。
在我的一生中,嫁给你大伯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尽管时代给我们留下了别人看来是多么的遗憾。
可我不这样认为,正如宋人秦观所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嫁给米家,我无怨无悔!
孩子,我感觉唯一对不起的是你们弟兄俩,可身处这样的时代,如蝼蚁一样的我们不能改变这个社会!
但是,我们能做的是只有坦然面对。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空云卷云舒。心态好,自然就不会生出恶念来!
在紧急状态下,人性中的恶念、丑陋、自私会无限地放大,变得更加变本加厉!因此,它对亲人和其他人的伤害就会更加深刻!
孩子!千万要记住,无论何时,都不要打开“心魔”!一定要学会用人性中的善良和大爱,牢牢地把它锁死在心底!
继开是个好孩子,希望好好培养。奶奶对不起他,没有精力对他照顾了……
我的遗产我是这样分配的:孩子!给你们留下200万元,感谢你们后半生对我的亲情陪伴。下余的800万元和投资的收益约有1000多万元,我打算捐赠给社会的鳏寡孤独,我想你会理解的!
侄啊,你不知我是多么爱你们!希望我离开后你们好好保重,对下一代好好培养,米家,永远要对这个社会做出应有的贡献!
兰思媚
2014年11月28日
石春花开始大声地读着,慢慢地声音越来越小。未读一半,她便羞愧得读不下去了,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大叫一声“我里亲娘啊!~!~!~俺错了啊~!~!~!”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陆平接过来,大声地、哽咽着总算把兰思媚的心声,传达了出来。
善良的兰思媚用自己人性中的、大爱的光辉,如灿烂的阳光一样照耀着,暴出她自己和其他人人性中的黑暗、丑陋、自私、狭隘……。
米虎、米继开、陆平、老陆、张雪梅、王固源等等,和米兰旅行社的员工,及周围所有的人,已经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米虎他娘的:人生、人品、人性;爱情、爱人、爱心;遗书、遗产、遗愿……。让人扼腕!让人长叹!更让人敬佩!
正是:
柏存寒,夜犹阑,
相见时难别亦难,
寄思无限宽;
钢百炼,绕指缠,
儿女情长情撼天
催人泪涟涟;
春光灿,花正烂,
冷看沧桑渡劫难,
大爱洒人间!
王国宏人性系列作品
2017年11月18日起笔
2017年11月29日完稿
历时十天呕心沥血奉献读客朋友
后记:
四、谨以此作品献给:
我们伟大的祖国!相信,在习大大的带领下,两岸和平统一即将来临!
献给抗日名将彭雪枫将军!
献给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牺牲的英雄的人们!
献给我平凡而伟大的父亲!
献给不忘初心负重前行的信仰坚定的人们!
献给我忠实的读客朋友!感谢您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您能静心阅读,驻足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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