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家市,是白荡湖与湖的来水河-----社崇河的交集处的一个集市。白荡湖地处枞阳腹地,先前,能与长江自然吞吐时,乘船经湖达江,水运发达,久以惯之,因水成码头,因码头而衍生集市。成为民国时期桐城东乡名噪一时的水码头。后来,又因人类约束了白荡湖,水码头渐次衰落。再后来,世事变迁,陆路日渐发达,水码头功能彻底废弃。然,集市却留传下来,依然繁华如故:一大早,湖上,河边,山里的居民便三三两两向集市而来,买东买西,把一条街道挤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徜徉的人流中也有许多人其实也并无任何交易,纯粹就是习惯使然,来街逛逛,逮到熟人,直接进了小吃馆,就着一盘花生米,或是几块茶干早点,喝着早酒,话天南地北,说河东河西。这大概也是老码头遗传下来的习俗了。等到日出,街上人又作鸟兽散,沿着河堤归于河边,湖上,山里的家。
老码头尽管没有了,但那从山里流向白荡湖的社崇河水却不会断。这年头,文明糟蹋了的天空,没水的年份特别多,社崇河上每到春夏芳草萋萋,漫遍河滩,一线白水在草丛中潜行蜿蜒。早晨、傍晚,杨家市的妇女们会寻上一白水处,垒上几块大石头,丁丁梆梆地洗衣浆纱。男人们也不闲着,在草丛中寻找着,间或逮到条长物,就兴奋地嗷嗷大叫,引得一河滩的人抬首引颈观望。过一会,这早上的街市或许就有了长长的“新鲜的大鱼啊!”的叫卖声;这傍晚的街市上会飘逸一股沁人肺腑的鱼香。
老码头尽管没有了,但这集市与河与湖的故事却永续不断。每到春夏之交,山水潺潺,湖水丰满,河湖相交,会产生出数不尽的宝物。这个时候,一河两岸,南风尽情吹拂,小麦秀穗。湖河相接之处的水中忽地生出黑压压的麦粒样大小的鱼。清冽冽的社崇河水吸引它们沿河而上。两岸的百姓用纱布做成的网兜满满的捞着这鱼。捞起的这鱼立马用菜子油“烤”上,晒干。抓上一把炖鸡蛋,或用来炒青椒,煲汤都是上好的佳肴,令人回味无穷。这就是白荡湖与社崇河相交的一种别处没有的鱼-----麦鱼,小麦扬穗时才有的鱼。这麦鱼不能捞晚了,小麦粒饱满浑圆时,它们的眼睛也长老了,吃起来嘴里就沙沙的,味道大打折扣了。
老码头尽管没有了,但这集市上的人骨子里那种爱与风浪搏击的血性,爱撑一篙滑到湖的深处的习性隐藏在血脉中。虽说人类约束了白荡湖社崇河,但这河这湖总得隔十几年放出一回野性,发上一回孬脾气。这不,这个猴年,黄梅时节家家雨,再也不是那么诗情画意,而是变成暴力行为。大雨落得连天接地,铺天盖地。社崇河的水流哇哇乱叫,几夜之间,白荡湖水就窜上了天,冲破了圩堤,冲进低洼的农家。大水也涌到了老码头,河湖相连,泽国一片。庄稼淹了也就淹了,反正来年庄稼还会长出来;房屋进水就进水了,屋的基脚是条石垒起的,厚重着呢!随水横行去吧!老码头上的百姓搬出藏在院子里的小船小划子小鸭溜子滋溜一声驶向湖上河上,生疏而又熟练的捕鱼。湖外损失湖里补,这季节的杨家市真成了鱼市,鱼的种类特别多,且特别新鲜。大水季节的人之间也格外豁达,小船刚靠岸,说不定几条活蹦乱跳的大鱼就甩给了来看热闹的邻居或熟人。
水,给这个临水而又常常远离水的老码头带来数不尽的丰饶,也带来令人唏嘘不已的悲情。淹死会水的,水上的人也会死在水上,那一声哀似一声的哭声连着几个黄昏在河边响起:“短命死的,与水神做伴去了……”大水中的白荡湖,社崇河顿时肃穆了面孔,天空变得低矮,阴沉,昏暗。不知河上湖上哪处漂来的细雨丝,挂满了柳树叶,似湖河的眼泪!
水,是老码头杨家市的魂。尽管河中时常只叮咚叮咚走着泉流,尽管白荡湖水也退时常退到湖底。但水又会在不经意间又忽的涌到老码头,涌到街市房屋的窗前。大水演绎的悲欢离合,沧海桑田总是在乡人们的现实里心灵中颤栗。这似乎能够参悟出道道而又令人捉摸不定的大水,己经在血脉中打下印记,日长月久,只能令人生畏-----天地间,冥冥中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左右着这片湖这条河这群人这块地。于是,农历九月十九观音老母成仙成道的日子,老码头的一河两岸隆重地办起了“太平会”。家家户户虔诚地拜着观音老母。这个日子,这家献上新碾的白花花的大米,那家奉上长得紅彤彤的大公鸡,张家抓来活蹦乱跳的湖中紅鲤,李家捧上珍藏很久的香喷喷的麦鱼在河边,湖边举行着庄严的祭祀。太平鼓擂响,太平锣敲起,太平歌声入云霄:“观音老母下凡来,一河两岸幸福开……”歌声中,夜幕下,沿湖沿河的黄裱纸燃烧的头焰连接起来,犹如长龙。火光中,有声音高叫:“长龙入湖喽……”声音遒劲,苍涼,悠长!
我看过这场面,那时,我仿佛看见,有一层看得见的云彩从湖上沿河溯流而上,仿佛感觉到有一股风从耳边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