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想好了吗？"
"嗯。"
"不后悔？"
"不后悔。"
我握着小羽的手，她的手冰凉的像今夜的月光。
在人人相互怨恨的城市里孤独的相爱，我们的爱像盛放的罂粟，危险绝望而甜蜜。
我们相视一笑，她调皮的朝我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松开我的手，步履轻盈的迈向虚无的夜空。
我希望她的身体能够像只轻盈的蝴蝶，姿态优雅的翩然落地，但是她没有。她的身体直直的坠落，像一只鸟，被猎人击中的鸟。
我赶下楼的时候，她的尸体旁边已经围满了人。那些人放肆的笑着，仿佛面对的不是血淋淋的尸体，而是新生的婴儿。
他们看见我的眼泪，笑的更大声了。
我懂得什么是恨了。
二
怨恨城市里的人，只懂恨，不懂爱，也容不下爱。
我和小羽成了人群中的异类，我们唯爱是从，不懂怨恨。
人们向来不愿意宽容异类，更何况是一群没有爱的人。我和小羽自相爱起，就代表了要和怨恨城市里的所有人为敌。
我们过上了小心翼翼躲躲藏藏的日子，因为不知道从哪里就会跑出一个端着枪的人，他会杀死我和小羽中的一个，以此让另一个人学会恨。
我本以为，只要我们坚持下去，就能逃出怨恨城市，找到传说中的友爱城，然后和小羽幸福的生活下去。我们本以为爱能战胜一切。
但是，结局以我们惨烈的失败而告终。
我和小羽被困在高楼上。我们两个必须死一个。
柔弱的小羽选择死去，强壮的我留下来继续寻找去友爱城。
我们必须有一个人找到友爱城，为了我们可爱的儿子，小柯。
三
小柯是我们纯粹的爱的结晶，因此他只能在爱里成长，怨恨城的空气让他自出生之日起就停止生长，他只是静静地睡着。
我看着小柯沉静的睡脸，然后把他藏在我和小羽曾经栖身过的密道里。怨恨城的人不知道小柯的存在，因此小柯临时是安全的。
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行走在路上。街上处处都是咒骂声。母亲咒骂自己在路边灌蚂蚁窝的小儿子，妻子咒骂自己喝的醉醺醺的丈夫，买菜的人咒骂卖菜人缺斤短两，卖菜的人咒骂买菜人的斤斤计较。
我恨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每个人都是逼死小羽的杀人凶手。
我也恨自己，恨自己不能杀了所有人。但杀人是犯法的，只有杀死异类才是合理的。
四
这几天，我一直在寻找友爱城的地址，但是依然一无所获。
正在我低声咒骂自己的无能时，一个不速之客敲开了我的房门。
我打开门，一个眉清目秀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站在我的门前朝着我笑。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只为那纯净的笑容。
反应过来以后，我重新恢复自己苦大仇深的表情。
"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我讥讽的问。
"我叫小慈，我……我来自友爱城。"说完，他停下来，观察我的表情。
我并没有很惊讶，他一来我就看出来了，他就像以前的我，只有爱没有恨。
"你来找死吗？"我假装并不在意，但却感觉到了一阵一阵的紧张。
这个孩子，可能是我寻找友爱城的唯一线索了。
"我们要和怨恨城开战了。"他突然放低声音，抛出一个爆炸性的消息。
"什么？"
"我们只容得下爱，怨恨城的恨对我们来说是很大的威胁。"
"你们不爱怨恨城的人吗？"我有些惊讶。
"我们只爱自己的同类，对怨恨城的人没有特殊的情感，但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们只能铲除异端！"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我们调查过你"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们知道你和你的爱人，儿子都是友爱的人。"
"那也是以前的事了"，我心里默默的想。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他用诚恳的透明的眼睛看着我，"我们想让你做我们的卧底。"
我陷入了两难。
一方面，如果我做了卧底，友爱城输了怎么办？那样的话，我必然会被怨恨城的人重新当成异端，我不怕死，可我的儿子怎么办？
另一方面，我不做卧底，可能这辈子都到不了友爱城。甚至如果友爱城输了，那么世界上就再无友爱城了。
五
我拨通了三天前小慈留给我的电话号码。
"我接受你的提议。"
电话那边传来兴奋的声音，但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甚至忧心忡忡。
小慈给我了一封信，让我去找怨恨城的城长。这封信是友爱城故意透露给怨恨城的情报。
城长打开我的信，开心的拍打着我的肩膀。
"没想到啊没想到，自从小羽死了，你转变的这么快。你给我们提供了这么有用的线索，你想要什么报酬？"
"我还有很多线索，但前提是您必须给我安排一个职位。"
"为什么？"城长微微变了脸色，有些怀疑的问。
"我恨所有爱存在的地方，我要毁灭一切的爱。"我坚定的说，"我得不到的，他们也别想。"
"好，我来考验考验你。"
我知道城长不会轻易答应我，充斥着仇恨的城市里，没有人能轻易相信任何人。
六
城长带我来到了他的武器室，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大炮坦克，还有一个很大的屏幕。
城长打开屏幕，摆弄了一会儿屏幕前的设备，一会儿，屏幕上出现了画面。
画面模模糊糊的，但还是可以看的出来，大概有三十多个士兵穿着迷彩服坐在地上似乎休息，不远处的地上插着友爱城的城旗。
"哈哈，你小子提供的情报很准确啊！"
和他的笑声成反比的，是他恶狠狠的目光。
"我可以当你的助理了吗？"
"你过来！"他的眼神像一匹恶狼。
我装作平静的走过去，他指了指面前的操作盘。
"看着那个红色的按钮了吗？按一下！"
我不知所以然的走过去，指尖刚刚触碰到那个按钮，城长又说话了：
"等一下！"
我疑惑的看着他。
"这个按钮是无敌定向炸弹的发射按钮，我已经帮你定好了位。"城长的脸上挂着阴险的笑容。
原本已经放在按钮上的手指仿佛脱去了所有力气，那个小小的红色按钮仿佛发出危险的电流，从我的指尖传至心脏。
我看着城长丑陋的微笑，得意阴险的眼神，忽然就想起了另一张脸，他有着世界上最安详的表情，虽然从没有机会看见他睁开眼睛，但我想，那双眼睛一定如钻石般透明纯净。
我想的入迷，手指不自觉恢复了力气，直到按钮的咔嗒声把我拉回现实。
屏幕上的画面变成了一个灰暗的蘑菇云，我只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不错啊，小子！"城长惊讶的看着我，"你通过我的测试了。"
七
我看着小慈发自内心的笑脸，心里很痛苦，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
"就知道你可以的！"小慈激动的拍着我的肩膀。
"我……我刚刚杀了你……"
"唉，我都知道的，不用担心，那些都是我们安排好的，他们都是来自怨恨城的俘虏。"
看着小慈理所当然的眼神，我突然不自觉的发抖，等战争胜利了，他们友爱城的人会怎么对待已经学会恨的我？
八
那三十余个人的牺牲成了战争的导火索。友爱城与怨恨城陷入交战。
战况对友爱城来说很有优势，怨恨城的人，永远学不会合作。
三个月后，怨恨城节节败退。我根本没有机会发挥什么作用。
我看着城长日渐消瘦，终于，今天他对我说：
"小子，你去告诉友爱城的人，我们投降。"
我强自压抑着内心的喜悦，然后给友爱城的人发了一封电报。告诉他们：
"怨恨城投降！"
九
我问小慈，友爱城城长会不会留下活口。
小慈摇了摇头，"别傻了，除了你们一家人，其他人别想活下去。"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兴奋的问我，
"哥，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没见过嫂子和侄子呢？"
我对这个问题早已有了防备，我几乎不用思考就说出了那个在脑海里演习了很多遍的答案。
"她们娘俩在这个城市里太危险了，我把她们藏在一个密室里了。"说完，我还扯了一个完美的微笑。
小慈恍然大悟。
十
我竟然又收到了怨恨城城长的召唤。
我迟疑了很久，还是去找到了他。
"你来了？"
我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是个卧底了。"他有些虚弱的说。
我吃惊的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你……"，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只要现在答应我一个请求，过去的我们既往不咎。"瘦弱的城长还保持着他位高者的威严。
"什么？"
"我需要你的帮助。我要你做我的卧底。"
"什么？"我有些晕乎乎的。
"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友爱城的人赢了战争，等待你的会是什么？"
"……"
"你会成为他们眼里的怪物，一个既有爱又怨恨的怪物。"
"他们会杀了我。"我惊恐的说。
"你说的对。"城长拍了一下桌子，大声说："现在和我合作，我当你是个功臣，怨恨城愿意为你破例，承认你合法的公民身份。"
我沉默了很久，城长一直耐心的等待我的回复。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我看见城长满意的笑了。
十一
城长告诉我，怨恨城和友爱城的每一个公民，血液里都是至纯的，或爱或恨的因子。
而我，我是唯一一个拥有复杂人性，多重血液的人。
我的血液，对其他人来说是致命的病毒，也是唯一可以救怨恨城于水火的解药。
我懵懂的点点头。看着他拿着针管，从我的手臂上取出一针管的血。
"拿好"他把针管递给我。
"你可以参加他们的庆功宴，而我只能作为俘虏出现。"
我点点头，无需多言，我明白他的意思。
只要到时候把这管血倒进友爱城城长的杯子里……
"怨恨城还有三千精兵，等你成功了，他们会乘胜追击，一举击败失去了首领的友爱城。"
十二
庆功宴很快就到了，果然，我作为功臣出席了宴会，坐在友爱城城长的身边。
怨恨城城长坐在我的对面，作为一个俘虏，友爱城给了他尊严。
我看见怨恨城城长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
我举起杯子，敬了友爱城城长一杯酒。
友爱城城长一饮而尽。
我看见怨恨城城长嘴角的笑一闪而过。
我重新端起了杯子，对着怨恨城城长说
"我背叛了我们的城市，不敢奢求原谅，只希望您能让我敬您一杯酒。"说完，我一饮而尽。
怨恨城城长也端起了杯子，面无表情的喝了这杯酒。
酒席上吵嚷的声音渐渐消失，双方都在等待 。
十三
怨恨城城长用口吐鲜血的方式来打破了短暂的沉寂。
"你……"他用手指着我，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为什么？"
"对不起，你忽视了爱的力量。我爱我的儿子，胜过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低下头，有了一丝愧疚。
我看着怨恨城城长眼睛里的光芒渐渐消失，终于倒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十四
"谢谢你告诉我们怨恨城的阴谋，……还有你的故事。"
小慈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朝我走过来。
他走过来紧紧的抱住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
冰凉的匕首刺入我柔软的腹部，我竟然也感觉不到疼痛。
"我们会照顾好你的儿子。"黑暗里，我听见小慈轻轻的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