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1

当年,洪水在神州大地肆虐,百姓们深受其害。舜帝命令禹治水。禹带领下属望江和止浩在各地行走,了解水患,寻找破解之法。

他们跟跟踪洪水流向,来到一座巍峨的高山。洪水被挡住去路,集聚在山前,形成茫茫一大片汪洋,洪水越积越多,浩浩荡荡向山两侧平原蔓延。

百姓们慌慌忙忙收拾东西、拖家带口、四处奔逃。禹极目远眺那座高山,山上苍柏青翠、峰石奇秀,一木一石自有钟灵之气。禹吩咐望江和止浩扎了一个小竹筏。望江疑惑看着禹:“竹筏太小,我们几个坐不下。”禹瞟他一眼:“谁让你们跟我去?疏散百姓去。”

“那您多久回来?”

禹拿出一支竹笛:“我这支笛子名唤湘丝,声音清脆高亢,百里外都能听到。我回来后吹湘丝,你们听到笛声赶来和我汇合。”

禹登上竹筏,在滔滔洪水中驾驶竹筏向高山驶去。两个时辰后,他来到山边,弃筏登山。山上长满奇花异草、树木常青、云蒸霞蔚。禹顿时神清气爽,他整理衣襟、系好箭袋,加快脚步向山上爬去。

远处传来一阵啼叫声,凄厉悠长,像猿猴的啼叫声,又似哭泣声。啼叫声越来越近,旁边的树林里传来脚步声,禹连忙搭好弓箭,屏息凝神。

“唉呀!”一声清脆的声音传来,柔美中夹杂惊慌,是女人的声音。一只狐狸从禹的前方快速跑过,通体雪白、皮毛在斑驳阳光中闪耀着丝绸般光泽,身形完美,最为奇特的是,九条尾巴在像白色缎带迎风飘舞。

禹看到那双眼睛,恍然失神。那双眼睛仿佛集山川毓秀于一体。白色身影从他眼前闪过,迅速钻进一丛杜鹃花后。女声再次响起:“救我。”

十几个棕色身影在树丛连蹦带跳向禹围拢过来,他们发出啼叫声,尖利刺耳。禹瞄准最前面的高大棕色身影,箭头呼啸着飞过去。尖叫声传过来,比之前的啼叫声更为高亢、短促,其他身影随即转身,迅速消失在丛林中。

禹拔出刀,顺着声音找过去。藤蔓中躺着一只野兽,像猿猴,比普通猿猴的形体大三倍。箭刚好插在腹部,血顺着箭头哒哒往下滴。它蜷缩成一团,呲牙咧嘴喘着粗气,嘶叫声低沉、沙哑。

禹才注意到它有四只耳朵。

“这是长右。”一个白衣女子站在禹的身旁。

禹转头看向她:“你说的是长右?”

女子点点头:“没错,是长右。”

禹叹叹气:“这下有好戏看喽。”

“是的,此类怪物由水神水伯豢养。如今水魔肆虐,水伯凭一己之力难以控制、心力交瘁。长右便乘乱来到人间。”

禹问:“此山是什么山?”

女子秋波流转,她的声音清越动听:“此山名为涂山。我是娇,涂山首领皋陶是我伯父。哦,忘了答谢壮士的相救之恩。”

禹看着女子一身白衣:“早就听传说,涂山是九尾狐族居住地,看来所言非虚。我叫禹,舜帝派我治理洪水。”

此时,那只长右嘶鸣声愈发微弱,很快没了生息。远处,哭泣声此起彼伏,穿云裂帛,让人听得肝胆俱裂,似是其他长右哀悼死去的同伴。

娇看看四周,在她眼中,那些饱含仇恨和悲痛的鸣叫声,和鸟鸣声一样。她对禹说:“现在天色晚了,长右又在四周尾随,你到我们家去休息一晚,如何?”禹不禁惊讶于此女子的胆识。“打扰了。”

禹收拾好弓箭,跟在娇向山顶走去。娇身形轻快,她带着禹踏过一片茂密松树,松树遮天盖日。松鼠跑来跑去,它们急急忙忙把松果从洞里搬出来。

娇眉头微锁,自言自语:“这些松鼠搬家。可是整座山都被洪水围困,能搬到哪儿去呢?”

禹说:“如今,洪水滔天,残害生灵无数。我一定要想办法战胜水魔、治理洪水。”

一大片紫藤挡住了去路,紫藤密密麻麻、里里外外大概有十多层,开满了花,紫中夹白。

禹正要穿过紫藤,娇轻呼:“慢着。”她在紫藤前一块巨石前草地里来来回回翻找,禹抬头凝视,巨石形状像极了一只老鹰,一只振翅欲飞的老鹰。娇找了半天,脸色越来越难看。她咬牙跺脚,大喊一声:“山神,你快出来。”

“哎呦呦,来了来了。”

地上冒起一阵白雾,白雾缓慢散去,一个人准确的说是半个人站在那儿。他上半身是人,柱着一根拐杖,白胡子都快垂到地。下半身蜿蜒盘曲在地上,灰色袍子下露出一段蛇尾巴 。

老头笑容可鞠:“娇,什么事?老头正要睡觉呢。”

娇气呼呼问:“明知故问,管逢,门是你关的?”

管逢笑眯眯、点点头:“你伯父亲自吩咐的,我作为山神,职责所在。”

娇听到土地神搬出伯父,一改之前咄咄逼人。她换成笑脸,凑到管逢面前,体贴帮他梳理白胡子:“管爷爷,麻烦您老人家开开门。改天我帮您修胡子。”

管逢还是眉目带笑:“丫头呀,洪水已经漫到山脚下,山上怪兽越来越多。你就是不听话,整天在外面瞎逛。当心那天被吃了,后悔莫及。你父亲说,给你点教训,今天晚上别回家了。”

娇脸色涨红,禹看得出来,她最担心的似乎不是住在外边,而是在他这个外人面前没面子。她转头看着禹,心生一计:“你知道他是谁吗?”管逢柱着拐杖,摆动蛇尾,慢悠悠滑到禹面前:“小伙子眉眼如炬,英明神武。是禹。”

“您知道?”

“当然了,舜帝还命禹治理洪水,这事大家都知道。”管逢颇有些洋洋得意。

“小丫头就是花样多,看在你带来客人面上,首领应该很高兴。进去吧。我睡觉去喽。”

他用拐杖点点鹰形巨石。身影在白雾中变得模糊,“砰”的一声,彻底消失了,隐隐约约传来一声“哎呦!”

娇噗呲笑了:“这个土地神,退场搞新花样,眼神又不好,好像撞着什么东西。”

禹也忍不住笑了。他因为笑容把嘴张大,很快他又因为惊讶没合上嘴。

在“轰隆隆”声音中,那个鹰形巨石中间裂开,随即向两边移开,露出一条宽约一米的石道,石道两侧墙上画满图画,色彩斑斓。

娇连忙招呼禹进去。禹走入石道,墙上的那些画吸引了禹的目光。

娇指着这些画一一介绍:“这是我们涂山族庆贺丰年、这是我们祭祀的时候。西王母是我们族的保护神,每隔三月的第一个月圆之夜祭祀西王母。”

他看到一座用绿色原料涂满的山,山正中画了一颗红色的心,山旁站着一个人,那个人头戴鲜艳的鸟羽,身上穿着虎皮,手握长矛。

“娇,这座山是涂山?”

在禹困惑的目光中,娇点点头:“是涂山,整座山的精气集中于灵台。一旦灵台被毁,涂山便灵气散失,再也不能护佑我族。”

禹指指那个人:“这个人是灵台护卫。”

“是的,一般由现任部落首领的兄弟誓死守护。”娇说到这儿,垂下眼帘,低头向前走。

禹现今三十,尚未娶妻,他看到娇的表情,心里明白了几分。他随即叹叹气,跟上娇向前走。

他们走了约二十米,眼前豁然开朗,这个山谷中长满榕树,这些榕树长的高大茂盛,遮天蔽日,榕树下零落搭着草屋。

待他们走进,族人们三三两两围上来,七嘴八舌问:“娇,在外边看到了什么?听说有洪水,是真的么?”

“你伯父和你爸很生气,赶快去看看。”

“娇,这位是谁?”

娇对他们说:“叔叔、大娘们,我有事,有空再聊。我伯父呢?”

一个大眼睛小男孩指着山谷最大的那间茅草房:“姐,伯父在里边,父亲也在。”

娇从身上掏出几个红色果子:“义,给你们。”

男孩结过果子,分给其他几个孩子,蹦蹦跳跳走开了。

娇领禹穿过蜿蜒曲折的小路,走到大茅草房前,这种茅草屋除了比其他屋子面积更大一些,从外形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们刚走到门口,里面传来声谈话声。

一个声音浑厚沉稳:“衷,涂山已经然成为孤山,四周全是洪水,搬家已经不可能。你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另外一个声音显得有些迟疑:“办法不是没有,水性阴,喜欢聚于低处,一味筑堤必然不行,只能疏通,劈开……”

那个沉稳浑厚的声音提高一倍:“不,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样做。”

那个声音透出苍凉:“大哥,现在已是万不得已。这是上天赋予我的责任,这是我的命。”

“不,衷……”

“首领,我那俩孩子,他们的母亲死得早,以后拜托你。”

娇听到这儿,她轻轻擦去眼角泪,推门进去:“伯父、父亲,我回来了。”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娇,你总算回来了。”

“你们不是让山神封住出口,不让我回来?”

那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这个管逢,老眼昏花,现在连耳朵也不好使,我让他别干了,好好养老,他偏不听。 ”

另一个声音说:“我们是告诉他,等到你回来后赶紧封住出口封,现在外边太乱。娇,你在外面有没有遇到危险?”

娇的声音变得轻柔不少:“有,不过被人救了。”

“赶紧说说。”

“等等,我带了一个客人来。”

禹应声推门而入,屋内景象映入眼帘。两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个虎背熊腰,英气十足,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豪放,此人应该就是皋陶;另一个身材略显消瘦,眉宇紧锁,似乎五内之中凝结一个浓重阴郁之气,此人不用猜,皋陶的弟弟皋衷,娇的父亲。

屋子靠墙一排架子上放着各种陶罐和碗,屋子中间有火盆,周围放着桌子、床,皆是用竹子做成。

皋陶招呼禹围着火盆坐下,他起身拿来一个陶罐,倒满水放在火盆上。皋衷则继续问娇:“女儿,说说,你遇到什么危险了?”

娇简短讲了经过,皋陶和陶衷听到长右不禁神色凝重。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禹看得出来,他们似乎有很大的秘密藏在心中,眼见这个秘密再也瞒不住了,他们陷入两难。

兄弟俩对禹表示欢迎,他们询问禹此行所见所闻,禹只能据实相告:“整个中原已有七成土地洪水泛滥,而最大的三股洪流已汇集到涂山周围。”

他们接着问:“舜帝把治水任务交给了你,目前你有什么打算?”

禹拿出一张鹿皮,鹿皮上用烧焦的木棍具体描绘处禹每经过一个地方的地理位置,山川形态。

禹指着涂山东面:“二位看,这次洪灾百年难遇我来涂山之前,问过当地百姓,涂山东面两百里就是大海。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在涂山上挖出一条通道,引流入海。”

娇突然插话:“禹,有没有其他方法?”

禹思考片刻:“这片方圆几百里,只有涂山东面是平原。而其他地方丘陵密布,山高林茂,在其他地方开出一条河道,几乎不可能。”

屋子里面谁也没有说话。皋陶吩咐娇:“娇,你去告诉瓦婶,告诉她一个时辰后开饭,有贵客,多加两个菜。”

他再看看禹:“禹,这事我们兄弟俩还要和族里长老们商量。”

“娇,你别帮瓦婶做饭了,带客人去义的房间休息,一个时辰后进来吃饭。”

几个年长的族人等候在门口,他们走进来,围在火炉边,皋陶拿出几个木碗,倒出几碗热水。

禹和娇走出茅屋,娇先去旁边茅屋,找瓦婶一番叽叽喳喳,瓦婶往娇的手里嘴里塞满果子,才笑眯眯放她走。

禹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娇俏可爱的女子,年逾三十的他心里某处地方似乎被逐渐融化,被注入某种柔情或者惜怜。

娇带禹来到一间树屋,此屋比较奇特,在两棵大榕树间悬空而建,犹如挂在大树上的一个庞大鸟笼。

禹问:“这就是你弟弟的屋子。”

娇点点头:“我父亲亲自设计建的。”

“怎么上?”

娇摇身一变,又变成那条雪白的九尾狐,她脚尖点地,整个身体一跃而起,轻盈落在树屋入口。

白狐一转身,又变成了白衣女子。娇掩面偷笑:“上来哟。”禹不慌不忙向四周扫视一遍,他快步走到其中棵大榕树边旁,他张开双臂,顺着树干吭哧吭哧爬到树屋。

娇拍手称赞:“不错,会想办法。不过,你看。”

禹顺着娇的手指方向看去,另一棵榕树一侧树干上,每隔二十厘米钉着一块木块,一直到树屋入口。木块被踩得溜圆光滑,那不就是楼梯吗?

禹只能苦笑:“多谢姑娘指点,下次不会走错路了。”

娇招呼禹在义的树屋里喝水,吃果子。禹这窗户看出去,整个山谷环境清幽,有人去山上摘果子,有人负责打猎,还有人在房前屋后耕作……小孩们四处玩耍,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妥妥的人间福地。

娇指着对面半山腰一个平台,由几个巨大的石头交错形成,几个老人坐在上面,一边聊天,一边编制竹席。

“禹,你看,那个平台叫桑台,族里祭祀就在那个平台上。站在那个平台上,可以看到整个山谷的景色,我经常去那玩。”

“父亲告诉我,我们九尾狐族已经在这儿生活了上千年,我还以为我们能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

禹此时看着这个落寞的少女,他的怜悯之情更为浓烈。自从领命治洪,他日夜兼程,风餐露宿,四处勘察地形。他亲眼见不少人在洪水中失去家园,失去亲人,他曾痛彻心扉。

可是那种痛和现在的痛完全不一样,痛中夹杂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期许和保护欲。洪水,该死的洪水,禹心里暗暗较劲:我一定要制服你,从我之后你再也不来残害生命,毁人家园。

想到这儿,他稳稳心神,问:“娇,为什么你的伯父和父亲对在涂山正中开凿河道那么犹豫?是因为他们要保护灵台不受损害。”

娇点点头。

“我记得在石道上,你说,一旦灵台被毁,涂山便灵气散失,再也不能护佑九尾狐族。”

女孩又点点头。她不复之前明媚俏丽,仿佛被一层浓重的阴影紧紧压住,压的抬不起头,喘不过气来。

禹眼神饱含关切,但他语气坚定又问:“你说你的父亲是灵台护卫,灵台被毁,护卫也深受牵连。”

娇又点点头,她瘫软在地上,眼泪大滴大滴流下。禹蹲下身,咬牙继续说:“你伯父是部落首领,他的任务是管理全族。你父亲的任务应该就是用护卫灵台,他应该是签了死契,灵台毁,他亡。”

娇流着泪说:“这是我们九尾狐族几千年来的传统,我父亲是第二十代灵台护卫,他们在死前才能交出护卫长矛,每代护卫都必须经历祭天仪式,经过西王母认可,由西王母下属金蟾带领到灵台前签订死契才做数。”

“凿开涂山必然毁坏灵台,我父亲还能活吗?我们还没有家园吗?”

禹陷入两难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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