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静是在夏天遇到吴荻的。
吴荻就是她的荒原里长出的一棵树,长得郁郁葱葱、蓬蓬勃勃的。
尽管如此,离开了,她就没想过要与他再有交集。
她带毛毛去北京参加训练营。吴荻是训练营的志愿者。
那是一期特殊的训练营——自闭症融合教育训练营。来自全国各地的12个自闭症家庭及多名疗育师、感统训练师和志愿者组成。
毛毛是两岁那年被确诊为自闭症的。如今五岁了,只能说一些词语和简单句子。
平静安宁的日子,就嘎嘣一下,断在那里了。
谁也无法明白她的痛苦,甚至,连她丈夫刘大山也不明白。她知道,刘大山肯定也是痛苦的。
但刘大山与她又是不同的,这样说吧,男人是理性的动物。在医治了一年后,毛毛的情况没什么好转。大山就说,我们再生一个吧。
常常说完这个话题,就把林静塞在身子底下。
很多时候,林静心里那股闷和痛还未舒缓过来,刘大山就在她身上哼哧哼哧的。不能说他有什么错,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后来林静也表达过自己的意思,就是暂时不想要第二个娃。毛毛这边要花太多时间精力与金钱。还有就是她心里有障碍,怕生出来的孩子还是有问题。
林静本是报社记者,刘大山是一家电子厂车间主任。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在一起,是一次旅途邂逅。那时林静是在一段失恋中,刘大山的温柔体贴很快安抚了她那颗受伤的心。
相恋一年,顺理成章就结婚了。毛毛是婚后一年出生的。
本来幸福美好的家庭,被这样一个无法想象的打击,震得裂痕丛生。
如果说自闭症患者的心是一片沙漠,那么,她得用多大的力气去浇灌它,才能让它长出绿洲。
就是这种感觉了。大山他不懂。那片沙漠有多大,要灌多少水?她是不敢想的。但她知道,就是竭尽生命,哪怕,余生,让她一桶一桶水去灌溉。
白天,她斗志昂扬,带着毛毛,竭尽力气,她要让他,一点一点向着有水源的地方生长……
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刘大山酣然入睡,她心头对“绿洲”的渴望,就如针尖,刺得她生疼。而那些隐忍在心头的痛楚、疲倦、无助,也如潮水一般,就那么一点一点的,蔓延开来,浸过她的身体、脖颈、鼻子……在将要窒息的当头。她扑腾着爬上岸,潮水退去,心头,只剩一片荒原。
对,就是在这样的循环往复的煎熬里,她自己的心,也荒芜一片。
2
北京训练营长达一个月,在最后一周,训练营有一次户外活动。
过后林静想起这次活动,总觉得是老天开了个小差,那么随手轻轻一拂,就把她的世界天搅得天翻地覆。
活动地点是沽源坝上。他们在野外露营一天。次日回集训中心进行一个小朋友交融体验营。
沽源坝上是一大片美丽的草甸,有错落的花田,小片白桦树丛林,还有一个美丽的湖泊——天鹅湖。
那天天气十分好,毛毛兴致很高,蹲在草地上看一头牛吃草,看了好久,露出快乐的笑容。还主动拉着林静说:妈、妈、牛..... 林静很激动,平时毛毛几乎不笑,现在竟然有如此丰富的情绪。
她忙不迭拍下了毛毛的相片发给刘大山,说:大山,你的儿子,笑得多甜。
但她的快乐没延续多久,在她扎好营帐时,一转身,毛毛却不见了!
“毛毛——”
她喊,她的视线掠过别的营帐,营帐旁边,是忙碌的大人和坐在一边的孩子。但不见毛毛。
“毛毛——”
她慌起来,她围着营帐找了一圈,没有。她跑去别的营帐问,没有。
终于惊动了在开会的老师和志愿者,他们帮忙找。
小树林找遍了,没有。林静望望不远处的天鹅湖,心一沉。毛毛不会掉湖里了吧?
她强装镇定向湖边走去,眼泪却没办法忍住噼里啪啦往下掉。
这时有人扯了她一把,是吴荻。她对上一双沉稳的眼神:“没事的,没多久的事情。我们沿湖边绕一圈,看看有没脚印。”
说完,他一把拖过她的手。她沁凉的手,一下被握在温厚的大掌里。
沿湖边上有一层湿湿的淤泥,有人踩上去的话,会有明显的脚印。他们沿湖绕一圈,都是非常完整平滑的淤泥。根本没有半个脚印。
她跳到嗓眼的心,仿佛才找到实处,落回原地。
吴荻四处望了望,然后拽着林静就往远处走,那里有一片不知名的紫色花田。那片花田离得有点远,看过去,就像一片天空。
他们跑过去,花田深处,赫然坐着毛毛。大把大把的花包围着他,几只豆娘在花丛翻飞。毛毛专注地看看这个,玩玩那个,不时伸出手逗弄它们,还咿咿呀呀说着什么。脸上露出快乐的神情。阳光打在他脸上,他的脸泛出一圈金色的轮廓。
自闭症患者都是星星的孩子。她突然就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是的,她的毛毛,是星星的孩子。有一股泪冲上她眼眶。
“毛毛——”
林静抑制着自己的情绪,轻轻叫了声。
“妈妈——”
毛毛非常完整地喊出“妈妈”两个字,声音里还带着笑意。林静的心一软。刚才那两个小时的绝望苦痛,顿时化为乌有。
吴荻抱起孩子,林静跟在后面。太阳已经西斜,柔和的光线穿过吴荻,穿过孩子,穿过草甸,真是一幅美丽的画卷。
其实,毛毛的心里,也不是只有沙漠吧。这样想时,林静的内心,似乎长出了一点茸茸的绿意。
3
第二天的交融体验营,小朋友要在一起相处二十四小时,有老师带着,父母不需要参加。
这样一来,清闲下来的林静,突然就感到无以名状的惆怅与......疲倦。
她走出营地。黄昏下,吴荻颀长的背影,非常落寞地静默着。
“嗨!”
因为昨天的事,林静对他充满感激。吴荻转过身子,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林静。”
他轻轻喊她。她对他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他留意到,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还有笑起来像月牙一样的眼睛。
一个月了,他几乎未见过她笑。倒是有两三个夜深人静的时候,看见她在门廊上抽烟。
他们随意往前走,有一条木栈道伸进白桦林,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射进来,细细碎碎的散满一地光斑。
“哇,真好!”原来她的声音也可以如此欢快!她的脚步轻快起来,她跑起来,长发飘起,他看着她的背影,像个撒欢的小女孩。谁又能想得到,昨天,这个女人经历过一场怎样的暴风疾雨呢?
她,一直都在各种的苦痛折磨中吧?
不知何时起,这个女人身上的惆怅,像藤蔓一样,一点一点地攀爬上他的心头。他常常恨不得要伸手抚平她蹙着的眉。他恨不得把她身上那些愁绪撩开,全拿了来稀释掉。
他明白一个身为自闭症孩子母亲的痛,正如一个身为忧郁症患者丈夫的苦。
是的,吴荻的妻子是一个忧郁症患者。所以,他深深懂得,患者家属的苦。
一阵风吹过,白桦林哗哗地响,像扑面而来的浪涛。
清凉的风仿佛吹走了一切阴霾。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他看着她奔跑的背影,默默地想,心里也升腾起难得的惬意。
“哎呦”,突然她叫了一声,一下跌坐在地上,崴到脚了!
“你没事吧?”他冲过去,急切问道。又轻轻在她脚踝处按了按,“痛吗?”
“有一点。”她呲着牙说。一眼瞟到他眼中的焦灼急切。她的心“怦”地,像被什么撬了一下。
他抬眼望望,前面有间小木屋。他把手伸到她身子底下,一用力,整个她就在他怀里了。
隔着薄薄的衣衫,她能感受到他结实的胸肌。
走到小木屋前,他没放下她。就着身子敲了几下门,没人应。稍用力一推,门开了。
昏暗的房子里,有简单的摆设:一张木板床、一张条凳。墙上挂着猎枪、雨衣、雨伞、草帽。墙边靠着一把钎、一张锄头。床边有个小柜子。
按了电灯,才看到柜子上有一张纸写着:缸里有水,箱子里有药,袋子里有米。您实在需要可以自行取用。署名是“护林人之家”。
“哇,好像在电影里。”林静说完这句,脸上飞过一片红晕。
吴荻不知道她想到哪部电影。他笑笑应她:“恩,真神奇。”他把她轻轻放在床上,她挪挪身子靠墙坐着。
“我找找看,有没有跌打药。哦,有,太好了!”他一边翻着小箱子一边说。又说,“我到外面看看有没毛巾之类的,先给你擦干净患处才上药。”
林静看着这个为自己忙碌的男人,突然有点感动,更有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她微笑地看着他。
后来林静想起当时的情形,是有点怨自己的。她想,如果她不睡着,一切大概不同了吧。但是,她又庆幸,庆幸那个黄昏,庆幸遇到那间小木屋。以及,那个叫吴荻的男人,给她的温暖与......滋养。
“林——”
吴荻出去找毛巾回来,“静”字还未说出口,看到林静歪着脑袋靠墙上睡着了。一绺长发垂下来,遮住她姣好的面容。
她太累了!他一阵心疼。伸手拨开她脸上那绺头发。
这是一张怎样的脸。这是一张让他一眼就心疼的脸:写满故事,但内敛自持。微蹙眉头,额上一道浅浅的皱纹。他把手放在那道皱纹上,轻轻抚摸。这就是她的故事印记吧。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他的心也颤抖着。那小巧而高挺的鼻梁,多惹人爱怜。
有谁那么心疼过她,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强撑着,从来不敢不坚强。林静在他怜爱的抚摸里,突然溃不成军。
她伸手抓住抚摸着自己额头的那只手,睁开眼时,已泪盈于睫。她就那样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他。
然后她抬起身子,他感受到她的两只手,捧着他的脸,她的唇一下覆盖上他的,她的唇是冰凉的,但他听到她急促的呼吸......
他的手游走在她身上,一股血液冲上他头脑,他的头下滑,他掀开她的衣服,他想吻她,她的手按住他的脑袋。
他缓慢抬起头,帮她把衣服拉好。她转身背对着他。
过了好久,他仿佛听到一声叹息,然后她的声音响起:“昨天,我以为毛毛丢了。那一刻,我以为我的世界坍塌了。但是,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却有着从未有过的轻松。”
他在她低缓的声音里,感觉到锐利的痛——世界坍塌了,却有着前所未有的轻松!
谁懂?他懂。
他从背后一把拥着她,他懂,他都知道。知道她的沉重、疼痛、无力与疲倦。
如果说,忧郁症患者是睡梦也醒着的人。自闭症的孩子,就是星星的孩子。要用怎样的力量,才可企及星星孩子的心?!
他稍稍用力,仿佛这样,能给她带去多一点力量。
好半天,她转过身,她看着他,就那样看着。她在他眼里读到怜惜,也读到懂得。
她掀起他的衣服......
4
林静再次遇到吴荻的时候,是在次年的隆冬。
这一年特别冷,火车一路北上,就能看到皑皑白雪。那么一圈圈,一圈圈,顶在山尖、草垛、屋顶上。
林静心底,还是有那么一声惊呼。作为南方姑娘,对着那样的雪景,还是会生出惊艳的感觉。
这种对事物的喜恶,是哪天开始,重新在她心底敏锐起来。她那荒芜的世界,开始一点一点复苏了。
沽源坝上回来,她的世界里头,似乎多了一些东西。除了毛毛,她能看到更远的星空。她看毛毛的眼神里面,除了痛楚,更多了许多爱怜。
她已经可以面对这个事实,或许,毛毛一辈子就这个样子了。这,又有什么不可以?
所以她在家的附近开了个工作室。做时尚资讯及各种文艺沙龙。孩子带在身边,可以让他接触更多人事。她已经可以很坦然地让世人知道,她有一个星星的孩子。
刘大山也有些惊讶于林静的变化。她不再在他面前显得烦躁,苦痛。更多时候,她沉静、耐心。也有自己小小的快乐。
没有谁知道,她心的荒原里,在那个黄昏,那间小木屋,长出一棵树,直至长成郁郁葱葱、蓬蓬勃勃。
高铁过了驻马店站,已经是平原地带了。辽阔无际的平原被雪覆盖后,就像一大床洁白的棉被。那些田边的树,也披了雪,只露出一些大意的线条。仿佛就是绣在被子上的一些花纹。
林静很为这样的景致震动。但更震撼她的,却是她回过头的当儿,她的旁边,不知何时坐了个人,那人竟然是——吴荻!
她咬咬唇,转过头望向窗外,玻璃上雾气一片,她伸手想拂掉那层雾气。为什么拂不掉?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她在玻璃上乱拂的手,那温厚的掌心,跟在天鹅湖边的一模一样。谁又知道,她心房的褶皱,已长成那掌心的纹理的模样。
再回过头来,她看着他,抿嘴道:“一点没变!”
“恩,没变!”吴荻笑起来,他摇了摇头,又说,“我回不去啦,林静。因为你,我回不去了!”
此时的吴荻,就是一个孩子。林静心底柔软得一塌糊涂。她何尝回得去呢?但她为什么要回去,她不要回到那片荒芜之地。
北京的冬天,原来如此温暖。
林静枕在吴荻胸脯上,世界是那么安宁静谧,只有他心跳的声音。
“多少点了?”她问道。他起身想拿手表看。
“哦,算了。”她深深叹了口气,“真想就这样,一直到一直。不管何年何月。”
5
一个月后,吴荻出现在林静的城市。林静在做一场时尚发布会,吴荻突然就出现在会场里。林静一眼就看到了他。
她走出会场打电话给他:“恩,来了?”
“我想你了,林静。”他的声音很轻,但在她听来却惊心动魄。
她低下头,仿佛他在面前一般。羞红了脸。好一会儿她说:“我也想你,能听到你的声音,真好!”
又说:“挂了。那个,你等我,待会儿散场会有点晚。”
好不容易发布会结束。林静等同事离开,正准备过去与吴荻一同离开。
“妈妈——”毛毛的声音突然响起。刘大山带着毛毛来找她。
“毛毛吵着见你。”刘大山走到她跟前。她的视线掠过大山的肩膀,看到吴荻楞在远处。
他一定很遗憾......难过吧。她自己何尝不是?!她抱起毛毛:“毛毛,真乖。”经过吴荻,林静眼角的余光看到吴荻落寞地站在那里。她的心很痛。
回到家,安顿好毛毛。毛毛睡下了。刘大山歪在沙发上玩手机。
林静焦灼而牵挂的心已让她无法呆下去。她走到刘大山面前说:“大山,我今晚要出去。”
“你怎么了?”大山很诧异。
“我爱上别人了,我今晚要见他!”
“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走了。”林静决然拉门出去。
五十九层高的酒店,她的房子是整面落地玻璃,能俯瞰整个城市,璀璨的灯光,让这个城市像一个梦幻的海洋。
她把定位发给了吴荻。没说别的。
她坐在窗前,她等他。看窗前灯影变幻,每一分钟,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她不知道他来不来,但她必须要对大山说。她必须要出来等他。她要面对真实的内心。她不想欺骗大山,更不想欺骗自己。
6
吴荻是专门去看林静的,看她发朋友圈预告了发布会。没告诉她,就跑她城市去了。他们相隔一千里。四小时的高铁。
他甚至没想好是否要找她,他就想见见她。听听她的声音。
没想到她一眼就看到他了,她打电话给他,听到她声音的一刻,所有的理智都溃不成军。他要她,他那么渴望要她。她让他等她,再过几个小时,他便可以再次触摸到她。他将再次沉溺在她的柔软里,想到这,他兴奋得颤抖。
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可以如此占据他的心房。除了她的身体,他还要她的温情,以及,懂得。
他没法说出来,北京的一别,她仿佛带走了他的魂灵。他每天强装笑脸面对他的妻,还有他十二岁的女儿。
他得照顾她们。他一直都是那般耐心细致照顾她们。虽然他很累,但两个都是孩子——她的抑郁症妻子何尝不是个孩子呢?
只有在林静面前,他才是真实的人,真正的男人。曾经,他以为他是她的救赎,北京一别,他才知道,林静,才是他的救赎。
他步履匆匆,她在五十九楼等他。他多么渴望见到她。他就是一口干涸的井,他要盛满她的琼浆!
5920房间门口,他举手,在按下门铃前的一刻。他脑海闪过毛毛的脸,闪过他妻子的愁容,闪过他女儿的笑靥。
他犹豫着,他的心多么渴望不顾一切。她就在离他十米之外,不,五米之外。他一伸手,她就会在他怀抱里。他所有的干涸将得到滋润,她就是他全部的渴念、幸福、快乐......
但,他怕。他恐惧。
他站了十分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内心已被撕扯得血肉模糊。
最终,他转身,离去。他的眼泪,大滴大滴滚下来。他知道,他的爱人在等他。她像他一样渴望着他。
他的一转身,从此,咫尺天涯!
但,他们的亲人,也在等他们。成全自己的幸福,留下的,是给亲人无尽的伤痛,甚至,毁灭。
后记:
一夜千年,林静没等到吴荻。
次日,她离开了她的城。她去了北京怀柔。她重操旧业,开始写稿卖文为生。这样一晃就半年。
她的妹妹给过她几次电话,让她安慰的是,毛毛有进步了。平时姥姥带他也很乖。大山也花更多时间陪伴毛毛了。
她深居简出,约稿的人更多。经济上和时间上也宽裕许多。心情好的时候,她会打车去镇上喝杯咖啡。
这天她拿了稿费,去到镇子上,买了些日用品,顺道去平时喜欢的一家西餐厅喝咖啡。
她喜欢坐窗边的位置,进门后向坐惯的位置走去,抬头,却看到他——吴荻!他面向门口,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小女孩,他正笑着和那女孩说话。
林静怔忡在那里。她一眼就看出了他。怎么能不熟悉呢?他已深深在心底,他的模样,他的气息。
有那么一分钟还是十秒钟,她转身出门。
吴荻,也看到了她。就在她进门的一刹那,他眼角的余光,已稳稳锁住她。见她离开,他立即追出去。看她上了一辆出租车,他快步奔向自己的车,拉门正欲上车。
透过玻璃窗,他看到他的女儿,以及,从洗手间走出来回到坐位的妻子。
他停下来,看着载着她的那辆的士绝尘而去。
他回到店,他陪着她们。他的妻子和孩子,把午餐吃完。
林静上了出租车,眼泪开始无法控制不断往下流,渐渐泣不成声。司机从倒后镜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刘大山打来的电话。他说,你还好吗?孩子想你了,你回来吧。然后她听到毛毛的声音。
“妈妈,我好想你。你什么时候回来?”
毛毛已经可以完整的讲一段话了。她悲喜交加。
“毛毛,妈妈也想你。我,我很快就回来。”挂了电话,她痛哭不已。
“您没什么事吧?”司机是个中年女子,她把车停在路边,推门下了车。
好一会儿,林静冷静下来,也推门下车。司机倚在门边抽烟。“要抽吗?”司机给她递过来一支烟,并给她点上。
此时怀柔的秋天,树叶已黄了,笔直的公路两旁种着树,一眼望去,就像画出来的两道金线。远处的丛林,还有红的、黄的,黄绿交错的,斑斓一片。
“这里的秋天真美!“她感慨道,又问司机,”多少点了?”
“哦,我看看。”司机正欲开门找手机看时间。
“不了,不需要了。”林静笑笑。司机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她们靠在车门,静静把烟抽完。
此刻,吴荻的车,飞驰而过。
吴荻的车里,她的妻子说:“谢谢你,吴荻!”
“谢什么”
“谢谢你的所有!”
吴荻看着前方,公路两边的树,叶子已经金黄,灿烂得耀眼。就像两道金线,一直延伸下去。
他的泪在眼眶里转着,转着。他不知道刚才,就几秒钟之前,林静站在路边,看着他的车,飞弛而过。但他知道,这一次,真的,与林静,永远地,天各一方。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