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声巨响,我从梦中惊醒。
我呆坐起来,额头上冒出一层层冷汗。一时间,我竟分不清声音是从梦中传来,还是来自房间深处的呻吟。头脑昏沉,嘴唇干裂,浑身无力极了。
我赤脚走到窗台边,窗外闪过一道道蓝色的弧光,光芒很亮,映射出深夜下城市庞大的机械身躯。我望向床柜上的石英闹钟,显示23点14分。没过一会,天空骤然降起了硕大的雨滴,风也很强烈,卷着一串白色的雨珠打在我裸露的后背上。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被几个顽皮的孩子按在冬日的水中那种伴随着黑暗的刺痛冰冷感。虽说 5 月正直雨季,但像今夜这般猛烈的暴风雨还未曾经历过,黑夜中逸进房间的雨水冰凉彻骨。
我感到身心清醒不少。起身倒了一杯白水,我静静坐在床沿望着窗外的雨和城市。我的大脑竟一片空白,只有黑暗的模糊画面忽闪而过,红色,白色,大面积的黑色和怪异的圆形符号。忽然之间我仿佛被人拽进了虚无的角落,我不由自主陷入了一阵深深的恐惧之地。确切说,那是一种被锁在盒子里坠入海沟最深、最黑暗处的囚禁感、孤独感。
我是一名特种部队的士兵,因为某种原因休假居家。这是我回家的第十四天。我亲历过种种残酷的作战任务,杀过很多敌人。刚开始,我夜夜不能安然入睡,猩红色的鲜血和温热的触感让我的神经几乎发了疯。后来,我像失去新鲜感的孩子,即使手上沾满敌人的血,我的心却再也不会感到一丝触动。十四天前,一次打击邪教组织的任务中,我被敌人埋伏昏了过去。我苏醒在一片脏兮兮的钢铁地面上,手脚被绑定,几乎无法动弹。他们一把扯下我头上的黑色面罩,我借着昏黄的光线瞥见了他们黑色的面具,我看到他们黄色的手臂上都印着红色的日月图腾。我的右手被斩断一根手指,各种酷刑接踵而来一直折磨了我三天三夜。不停流着血,血慢慢凝结成块,我也慢慢失去了意识。当我再次恢复意识,我已身处医院的病床上,我的同队战友张恒站在床边伸头喊着我。即使被酷刑折磨的时候,我也从未有过此刻这种突然袭来的深深恐惧感。
这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猛地一颤,魂魄被现实的触手拉回了大半,伸手按下接通键。
“羽,上头刚才紧急来电,秦风队长带领的狼烟一队在执行任务时突然全体消失了。上头命我们二队火速集合前往地点调查一番。”打电话来的是张恒。张恒是典型的阳刚男儿,棱角分明,浓眉大眼,声音很厚重洪亮。
这时我顾不得什么恐惧了,多年来的训练与使命感让我强把心绪平静了下来。听到队长和其他一队队员全体都突然消失,我还是有点吃惊的。但我不愿在多想,有种力量在不断驱使我赶去出事地点。
“收到!”我应了一声,套上衣服便冲下楼前往队伍集合地点。
我到时,队伍已整装待发。加上我和张恒一共 12 人,二队人员竟全部到齐了,并且由王毅队长亲自带队。我急匆匆换上作战服,拿上一把步枪和一把手枪,两个弹夹,腿部又别了一把特种匕首。
大约 20 分钟后,我们到了一所废弃的工厂前。里面很黑,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气味和雨水冲刷的土腥味。现场留有交火的痕迹,依稀能看到点点血迹和一些淡淡的脚印。没有发现一个人。
我跟随队伍向前慢慢突进,突然前方的张恒喊了一声“这里有情况”,我闻声急忙跑到了三楼。只见这片场地中心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区域,红色的轮廓线十分显眼。我仔细张望了一番,圆圈里面又画着许多奇奇怪怪的宗教符号,密密麻麻的。我突然瞧出来一个日和月的图样,不禁大吃一惊。
这时王队长凑近观察了起来,判断这应该是一个祭祀的现场,极有可能跟我上次执行的任务有密切关联。蓦地,我不知是雷电劈到了这里还是从圆圈深处穿出来的一团强光吞噬了我们所有的人和周围的一切。那无处不在的光吞噬着我,我再次觉察到了深深的恐惧感,眼前亮的什么也看不清,身体好像被人压扁成了一粒一粒的豌豆。
在等我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白天。天气很晴,太阳发出炽热的光线。我爬起来四处巡视了一圈,发现我和战友们都躺在一片茂密高大的树林下的地上。地上很干,泥土上密密麻麻铺满了一层血红色的树叶。这时,医疗员郭亭开口问道“大家都没事吧。”我看了看周围,没有人负伤,但是12个人都到了这里。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怎么到这里来了。”张恒一脸诧异的望向四周,阳光散落在他黑色的头发上,有一瞬间我竟看到了雪落在上面。
没等我们答话,这时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阵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我们都崩紧神经来,一齐向来处望去。
只见一群身穿黑色铠甲的人向我们冲来,一个个都拿着纯色的刀和钢铁筑成的盾。带头的穿着一身红色铠甲,头戴厚重的白色头盔,他身材异常高大,脸上涂抹着一层红色,眼睛半睁开着,看不清他的相貌。但是我从远处模糊瞥见了他的额头上竟有一个日月组合的图案,红色的圆圈画在左边,白色的月牙紧靠在右边,月牙包裹着圆圈,看起来极具侵略性。
他们边跑边大喊着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刀刃闪现着寒光。等到第一批士兵跑得更近了一些,我惊慌的发现有一排排背着弓弩的强壮士兵紧跟其后。我仿佛是见到了古代原始部落的军队战士,而我们是不怀好意闯入他们族群领地的可耻征服者。
嗖嗖嗖。
从第一批铠甲士兵后排射出来一片片密密麻麻的箭雨。我抬头望着箭穿过空气中的光线,一只箭矢擦过我的额头深深插进了地面的红色落叶上。
遭此情况,我本能开始往后急忙撤退。但一切来的实在太快了,阳光是那么强烈,一切却还是看不清,我身旁的几个战友仍愣在原地呆望着远方那群怪异的黑色铠甲军队。
我往侧边张望了一眼,郭亭忽地倒落在地,白芒芒的箭穿进他的胸膛。箭头深深吃入他的心脏,但没有刺穿他,他捂着箭矢痛苦的跪倒在地。
我想冲过去背起他,但他痛苦一把甩开了我的手。“走!”我耳边长久回荡着郭亭这最后一个字。见我发愣,王队长又狠狠踢了我一脚。
“快往后面撤!”王队长举枪冲上前。子弹的弹片弹在了褐色的树干上。红色的树叶上多了一个个弹孔。
张恒大腿中了一箭,脸色发青。一汩汩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流向了脚边。我飞奔跑过去架住他,向后方拼命的跑。
我又开始有那种深深的恐惧感,渐渐,我变得苍白无力,头脑一片空白,只想远离这片树林,远离那个头戴白色头盔的远古巫灵。
枪声,喊叫声,嗖嗖嗖的箭矢声响成了一片。我拖着张恒和约莫5个战友一路后撤,他们一边开枪一边跑着。我已经看不清王队长在哪里了。
我们不知往前跑了多久,前方逐渐开阔起来,满眼的红色和绿色变成了蓝色和白色。
我们竟逃到了一片海滩前。海涛尽头只有疯狂汹涌的大海,一望无垠。
我喘着粗气,不敢回头看。喊叫声,冷兵器划在树叶上的声音,枪声,弹壳落在树叶上的回响。我知道他们一大片人还在向这边冲来。
容不得我多想,我拉着张恒一下跃进了海中,他一只胳臂搭在我的肩膀上,冷汗和海水一起扑腾在我的眼角。
我们一齐向前游去。枪声几乎要听不见了,我只感到有 2 人也跃进了大海。我想,可能剩下的战友都凶多吉少了。
我拼命向前游,张恒强忍着疼痛跟着我的节奏。箭矢还在不停的飞过来,一支一支没入冰冷的海底。
太阳正在海的正上方,我却什么温暖也感受不到,张恒喘着粗气的气流翻腾着冰冷的海水。
手臂不停在海浪中摆动,箭矢的声音已经听不到了,枪声也消失的一干二净。
游了一段时间,我向后仅仅瞥了一眼,我的眼中印出两个熟悉的身影。两对眼睛在空中睁开着,脖子下面是血红色的沙滩地。
他们没有继续追。那个戴白色头盔的人却一直将目光向我直直射来。直到这时我才确信,折磨着我的恐惧感源头就是来自那冷漠又熟悉的目光。
继续游着,我疲惫不堪。右边不太费劲,我急忙看看张恒,他已经昏了过去。我拖着他,使他尽量浮着。
体力一丝丝耗尽,我感觉在动一下都会使我晕过去。不知道是我已经晕了过去,我朦胧中瞥见前方不远处,一艘小木船向这边划着。
我大声呼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它招手。最后,我眼前一黑也昏了过去,最后一丝触感是嘴角咸咸的海水。
我在海面上起起伏伏,海渐渐成了房间中那张白色的床面。我又看见了窗边雨的痕迹,看见了城市黑黝黝的躯体和五彩斑斓的眼睛。
我第二次睁开眼睛,发现正躺在一个林中木屋的地板上。张恒还在昏迷不醒,我眼前背坐着一个瘦小的老头。说他瘦小其实并不准确,他身高也有1米8左右,只是身材比较瘦弱,看起来像一张竖起来的纸。头发看不出什么颜色,戴着一顶黄色的古时草帽子。
他或许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猛地一回头,眼睛突然蹬了起来,我惊奇地发现他的瞳孔是白色的。我更加不解的是我竟又有一丝熟悉的感觉。
我大惊,本能的想抽出身上的匕首,但什么也没有摸到。低头一看,我的战斗服已经不见,却换上了一套宽松的粗布衣裳。
“你是谁?这是哪?”我提起了戒备心。
老头嘟嘟囔囔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语言,白色的瞳孔不时的闪烁着。见我迷茫的看着他,他低下头从屋内找出了一个类似画板的黑布,用树杈沾着红色的树汁在上面用图画的方式跟我交流。
他先画了一个村庄,又补充了一群穿着铠甲的士兵。画面很生动,仿佛是刚印上去的千年壁画。最后,他画出了一个戴着头盔的高大之人,额头上有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日月符号。
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猜测他或许是本地的土著,白色头盔的领头人带着一群士兵征服了他们的村庄。
老头又画了许多残忍的画面,那是他们族人被奴役、屠杀、赶走的场景。我猜想我们出现的那片树林应该已经是征服者的土地了。
我见老头并无恶意,又对他的遭遇有些同情,便慢慢不再防备他。我回头看了一眼张恒,他的腿部已经被一片硕大的叶子包了起来,上面缠着麻绳。他呼吸已经均匀,看样子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事已至此,我盘算先在这里躲避一段时间,等张恒苏醒再做打算。
这段时间,我跟老头用各自的方式艰难的交流。后来,我也开始学会用树杈来描画我的想法,我惊奇发现我右手缺失的手指又长了回来。经历了如此怪诞的事情,我没有再多想下去。
大概第七天夜里,我从周围的林地中打猎回来后,地上的张恒突然咳嗽了起来。一口浓黑的血从他的口中咳了出来,喘着大气。我见状急忙扶着他,老头端来了一竹筒泉水。
张恒一口气饮尽,待咳嗽缓解下去,便问我发生了什么。我见他恢复了生气,便慢慢向他说明了从海上被老头救下的情况,也告诉了他老头一族被奴役的事情。
“枪还在吗?”张恒听罢摸了摸身上,向周围打量着。
“还在,不过我只剩一把手枪和匕首了。你的步枪还在,但是只有一个弹夹了。”
“你没事吧?”张恒仔细看了我的额头一眼。
“我没事。”
“不知道队长他们怎样了,我们现在什么鬼地方?”
“队长为了掩护我们撤退,已…已经…”
“最后冲进大海前我只看到我们两人,其他人都牺牲了。”我的眼睛忍不住湿润起来,热泪滚滚而下。
“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张恒眼眶也红了,他吼着。
“我想,我们可能是穿越了。”我慢慢恢复了冷静,把这几天的想法告诉了他。
“穿越?穿越到哪来了?什么狗屁穿越!”张恒想试着爬起来。
“我也说不清楚,也不一定是穿越。不过,这里的人穿着跟现代人完全不同。也有可能是到了一个原始部落领地。”我自己也仍然迷茫不解。
“妈的!”
“咱们该怎么办。”张恒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先休养一段时间吧,现在出去肯定无法生存。在你没醒的这几天,我侦查了一番周围,林子尽头的山坡那边是一片村落,应该居住的是老头幸存的族人。我们可能到了大海的另一边,这可能是个岛屿,我也不确定。”
张恒望了一眼老头白色的瞳孔,低下了头。
随后几个周,我们在木屋中休养生息。张恒的腿伤渐渐恢复完全。
一天傍晚,老头突然走进小屋说要带我们去村落定居,我们也没多想,跟着老头下了林子,翻过山头,进入了村落。
从村口一眼扫过去,这里的人身材普遍高大,平均身高在 2 米左右。这高大的身高着实让我们一惊,但他们的瞳孔颜色是普通的黑色或褐色,跟那老头奇特的白色瞳孔对比明显。
我们在村落的一间茅草房住下。房间很高大,充斥着泥土和腐叶的气味。没过多久,老头带着我们走到了山的尽头,悬崖之下是湛蓝色的海面。我更确信了,我们正处于一座四面环海的孤岛之上。
我们定居了下来。
在这里生活是很容易忘记时间的。白日里男人们狩猎、叉鱼,而女人们则采摘野果,用葛布仔细的缝制衣物。孩子们也身材高大,看起来只有10多岁的样子,却已经发育的像一颗颗嫩绿的树,几乎如我和张恒一般高度,光着的脚丫踩在湿漉漉的红叶铺满的土地上,发出嘶哑的喘气声。首领是一个年轻的黑皮肤粗壮汉子,眼神中充满仇恨的暴躁。
晚上生起篝火后,老头的族人们都跪在地上,嘴里一齐念叨着我们听不懂的祷告词。我也跪在地上,望着火焰在木柴上噼噼啪啪的翻腾,黑色的烟雾缠绕着火光若隐若现。
不知不觉,可能过了四年多光景。我和张恒都快融入了这里的生活,甚至还熟练掌握了他们的交流方式。在这几年中,我发现他们虽流浪在这陌生的大海另一隅,可从未表现出哪怕一刻的绝望和崩溃。每个人都在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除了那个一直暴躁的黑汉子首领。
不过,最近我从海面上隐约发现了一些船只的痕迹。老头称之前那个戴着白色头盔的首领为“黑神”。他说“黑神”的部队不擅长水战,他们一族对水有很深的恐惧感,水代表着死神和惩罚,所以至今一直未曾跨越大海追杀而来。我把船只出现的情况告诉了老头。老头从小木屋返回村落,找到了那个黑皮肤的年轻首领。这时我才发现,老头竟是他的父亲。
“看来,老头的地位很高。”张恒望着向他跪拜的黑皮肤汉子。
老头召集了所有男人,我听出来他想重新组建一支军队。黑皮肤的儿子带头响应,从此老头带人在村落里开辟了一片训练场。每个男人都要来此训练。
又过了约四个月时间。
有一日傍晚,我和张恒刚捕鱼回来,黑汉子把我们径直领到了林中深处一个偏僻的山洞口。洞口黑的什么都看不清,往前走去,里面开始有了火把和铺设的地板。看来,这是一个祭祀的地下神坛。
老头已在下面的祭台前等着我们,从微弱的火把光照下我看到他白色的瞳孔像寒冷的雪刀,表情异常严肃。
老头拿出来我们多年以前的枪和匕首,之前由于在此长居,出于信任,我们把武器交给了老头保管。看到匕首依旧闪烁的寒光,我和张恒都是一愣。
老头说出了他的计划。
其实,他这几年间一直都在派人出海去对面偷偷侦查。昨晚,一个哨兵来信,对方士气低迷,防守疏松。深夜里却见灯火辉煌,一片死亡的氛围。哨兵又看见,一座黑色的檀木棺材被抬进了一座神殿的入口。棺材上面印着日月图腾。
白色头盔的领头人好像病亡,带头的是个更加年轻的人。老头想组织军队突击,请求我们参战。这些年我们一直深受老头族人的照顾,不便推辞,又想去打探一下战友的消息,虽说已渺无希望,但还是想寻回战友们的尸骨。于是,我和张恒一合计便答应了老头。
4天后的凌晨,我们登上了跟老头同在的一艘大船,前方是一支开路军队。又过了几天,我远远看到了一片陆地,那是一个很大的岛屿。
船队不断迫近,却没有敌人露头。随着一声冲锋的喊叫,老头的军队向岸上疯狂冲去。岸上的守军终于发现了异常,他们急忙披上厚重的黑色铠甲集结成一团准备迎战。但可能由于多年的懒散,他们一个个看上去十分慌张,宛如一群刚入伍的新兵蛋子。
老头的部队一鼓作气冲上岸,我和张恒也上了海滩。这正是当时我们逃离的地方,我还记得有两个战友就在此处被残忍杀害。
我怒火中烧,接过一把长刀冲向敌群。敌人身高比老头的种族高大的多,但显得笨重僵硬。我穿梭其中,渐渐杀红了眼。
敌军连连败退,我们狂热的一股脑追击。
不知杀了多久,我向后望见老头的军队已全部上岸,老头也在我身旁不远处大声嘶吼着挥舞长刀。此时,我竟又有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感,直填满我的心脏,我能感应到“黑神”的降临。
果然,从远处传来了一阵嗖嗖嗖的响声。我立马发觉这是箭矢的声音,连忙向后躲避。不知从哪,四面八方仿佛已经埋伏好了敌人,我们被团团包围了。这时,我蓦然发现林子的尽头一个戴着白色头盔的异常高大的人在冷冷的注视着我。
中计了!我们如被鱼网紧紧束缚的鱼群,四处冲撞,却永远无法挣脱。转瞬间,战局转变。老头的族人被一一绞杀,空气中弥漫新鲜血液,那腥味和热气飘进我的鼻子,疯狂涌入我颤抖胸腔的肺部。
我不由自主放下手中的刀,周围可能就只剩下张恒和老头加起来20多人。敌人也停下了攻势,我看到“黑神”一步一步向我们走来。他每走一步,火红色的地面就留下一个粗大的脚印。更近些,我能听清他急促的呼吸声,他两只眼睛睁得圆滚滚的,直勾勾望着我。我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被吸引过去,我突然惊慌的发觉他的瞳孔竟也是纯纯的白色。
他右手拿着一把巨大的斧头,每走进一步,老头的一个族人便喷出鲜血头身分离。我和张恒背靠背紧紧贴在一起,深深的恐惧已彻底活吞了我。
最后,只剩下我、张恒、老头3 个人。我的子弹早已打光,我惊慌的目光颠倒游离,突然我瞥见了张恒手中紧握的步枪。
“张恒,用步枪!”我见“黑神”举起那庞然的巨斧冲向张恒,急忙大喊道。我感觉我的心已跳出了嗓子眼。
张恒反应也快,转眼间将枪对准了“黑神”,手指不停按动扳机的声音在林中久久回荡。“黑神”反应也很迅速,左躲右闪但还是胸前中了几枪。他怒吼一声,将斧头猛的一甩扔向张恒。张恒急忙躲闪,但还是被飞速旋转的斧头尖峰刺伤了右臂。
就在这时,我突然听到老头大笑起来。老头发出一阵阵令人不适的大笑,越听越觉得怪异。
“啊,啊,啊。”我听到一声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回头看去,竟发现十分诡异的一幕。从沙滩方向,10 多个人影杀戮而来,无人能挡,战斗力惊人,一路竟毫发无伤,直奔我们。当身影更近一点,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不是人,而是十多具奔跑的骷髅。骷髅拿着白色的镰刀,白色的骨骼上沾满了鲜血。红色和白色混合流动,我的脑海中又浮现出神秘图案中白色的月与红色的日交融碰撞的画面。
骷髅小队力大无比,一刀竟然砍破了敌人厚重的铠甲,盾牌更像纸糊的一样不堪一击。敌人一具具尸首静静躺在红色的落叶上,汩汩涌出的血把落叶染的更加鲜红。
没过多久,骷髅小队已然杀到我们身前。老头一边大笑,一边睁着白色的瞳孔,随着笑声越来越小,瞳孔里开始渗出黑色的液体。
老头停止了笑,不停念叨着什么。
“黑神”抽出佩剑,从我身旁冲向骷髅小队。
他的剑遇到骷髅竟发出蓝色的锋芒,剑柄像燃烧了起来,发出红色的光。同时,我看到他额头上的日月符号也在开始渗出黑色的液体。
就在同一时刻,我感到我的额头像爆炸了一般开始剧痛起来,我忍不住,捂着额头跪倒在了地上。地面很干,却很光滑。我看到了许多零碎的画面,一闪而过的黑色面具,黄色手臂上印着红色的日月图腾,一张病床,滴滴答答医疗机器的起伏声……
“黑神”挥动长剑一剑刺穿了一具骷髅头颅,骷髅冒出一团红火剧烈燃烧起来,顷刻间化为了灰烬。老头时而不停念叨,时而啊啊啊大叫。
“黑神”跟剩下的骷髅杀成一团。
头痛到什么感受都已消失,我进入了一个异度扭曲的空间。我看到粗糙的绳索,冰冷的脚链,我的脚趾上都是干涸的鲜血印子。
张恒见我如此,拼命大声喊着我,摇着我。我隐约能听见一些喊叫声和一些刀剑碰撞的摩擦声。紧接着,我又听到了枪声,枪火的烟弥漫到我额前的头发上。
我看到我的手指被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人拿在手上。他举着那把手枪,枪口对准了我。他连续扣下了扳机,我被猛烈的强光刺醒,这光照亮了废弃工厂的地面。一辆飞驰在黑暗中的救护车。
张恒张着的嘴巴映入我的眼角。老头的眼睛已经黑的深不见底。
骷髅一个个被杀成了灰烬。老头仿佛支撑不住了,他啊啊啊大叫最后几声昏死在地上。
张恒见我苏醒过来,一把抢过老头的长剑狠狠刺向“黑神”。“黑神”轻轻一闪便躲了过去。“黑神”反身一剑插进了张恒的左眼,张恒双手捂着左眼痛苦的大叫起来。
他的左眼眶冒着黑烟,没有血流出来。拔出长剑,“黑神”又刺穿了张恒的右眼,张恒无力倒在地上,双眼冒着黑烟,也昏死了过去。
看到张恒倒下,我再也忍受不了。我感觉我的额头里像有一只野兽要冲出囚笼。我捡起地上散落的剑,一剑从背后刺穿了“黑神”的心脏。我感觉到剑芒穿透一层层肌肉,深深扎进了一个巨大跳动的容器。
唔。“黑神”发出沙哑的呻吟声。他猛然回过头,额头上的日月符号竟消失不见了,仿佛它从未出现一般。“黑神”捂着胸口,不断向后倒退,我木然望着。
“这就是宿命吗?”他竟然发出了现代人类的声音。这声音又将我拉进一个画面,我看到我躺在太平间的床上,我的尸体被人推进火化炉子。火焰燃烧着我的身体,就像燃烧着干枯的柴。
“黑神”又发出几声呜咽便倒了下去,高大的身躯仿佛嵌入了红色的土地里。我的额头剧痛,眩晕不停,看到一簇菊花和一朵白玫瑰。我竟然还有一瞬间瞥见了张恒。
想到张恒,我急忙清醒过来。我把剑深深插入落叶滋润的泥土中,剑上滴落下红色的液体。
张恒一动不动,躺在那里。我呆呆愣了一下,跪倒下去,想试着唤醒他。
一切都是徒劳。
张恒两只空洞洞的眼眶让我的心像在烈火上焚化。我的尸体在炉火中慢慢变为白色的灰烬。我仿佛开始用额头上的图案来直视整个世界。
突然,老头挣扎着站起来。老头爬到“黑神”的尸体旁,左手一把,右手一把竟把“黑神”的眼珠扣了出来。“黑神”的眼珠子在他手掌上慢慢变为了白色,光照下仿佛是透明的。老头把眼珠子颤巍巍塞进了张恒的两只黑洞中。眼珠子滑了进去,老头仰头一喊,彻底死了过去。
这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当我再次看向张恒时,黑色的眼洞已经被白色的瞳孔占据,身材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高大。
没过多久,张恒竟然活了过来。我大惊大喜,一把抓住了他。他却仿佛从不认识我一般,恶狠狠的瞪了一眼。
我一时之间呆住了。
他起身走向海边。在太阳的余光下,我感觉他瘦弱了很多。我仿佛看见了,看见了老头年轻的样子。
大量的铠甲士兵向我围过来。我抽出剑,却见他们都向我跪拜起来。我大声喊着张恒,他却听不见似的依然向海边走去。
我追上他,他却什么也不跟我说,只是向前走去,离我越来越远。
他上了一艘小木船,老头救我和张恒时划着的那艘小木船。
我追到沙滩边上,望着他逐渐消失在海平线上的背影。太阳要落下去了,余晖印在海上。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他也消失不见了。
我感到无尽的悲伤和痛苦。一片空虚和孤独。
我望着沙滩感觉自己好像也成了一粒沙子。我把脸凑近海面,我看到我的额头上印着那再也难以忘却的日月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