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你当真要嫁?”
“当真。”
眼前那人已凤冠霞披,云鬓花颜。立在面前,低垂眉眼看不出是喜或悲。只浅浅问了句“我好看吗?”
呵,怎么会不好看。这可是当年一见钟情的人儿。正想着,院里又热闹开来,想是迎亲的队伍到了,婆子敲门来催,话语里喜悦之情溢进屋里,与两人显得格格不入。
“我走了”青衫女子起身推门向外阔步走去,一套动作干脆利落,未曾回头。
她退了几步,合着那大红嫁衣瘫坐在床,想起初见。
贰
那时正是三月好风光,桃花梨花扑扑簌簌落了一地,却也丝毫不遮了枝头的妖冶。暖阳徐风,游人莫不是携了妻儿或与两三好友作陪,或纵情大笑或偶偶私语。而唯她着一袭墨绿衣衫,背对众人立于花树下,肩若削成,微微仰首。似在花中可细看之下那人影又飘忽不定,有些许冷清寂寥之意。说来可笑,她竟不由自主徐步朝她走去,灼灼目光下倒让那青衫女子缓缓睁眼向她看去,只见那女子纱衣绣着松枝随风轻扬,延颈秀项,杏眼微含。
“哪家小姐?”
“城南林家,姑娘呢?”
青衫女子不语,暗自笑了笑,哪有什么家,自记事起就跟着一老尼东奔西走“不过一旅人罢了。”
初见,相谈欢。
叁
她邀她入府小住,她应得爽快,给老尼留书一封,当日便住了进去。别院冷清,少有人来。倒衬得墙下大片芍药、兰草之类愈发夺目。庭中一棵硕大月桂,她说:“那树与我同岁。”
两人真似世外仙人那般悠闲,白日展画纸勾勒山水楼阁,累了便饮酒小酌。夜里合躺观星或棋盘对弈,日子过得倒也飞快。只是夜里睡时,从分室而眠到同室同床。偶尔有几次清晨两人醒时,呈相拥之姿,到也会脸红起来。
是日,细雨朦胧,薄薄水雾织成轻纱覆与院中花草之上。她立于窗前,收敛了眉眼。她看她,同是一袭青衫的背影,依旧是几分寂寥,不可捉摸。他的心里到底藏着什么?每每问及过往,总草草带过。平日里,举止言谈之中又极尽克制,未说过一句愈礼之辞,做过一件愈礼之事。
有双手从腰间环过,后背渐暖。她受惊的瞪大了眼,一时语噎。脸更是红到了耳根,身子僵硬着无法动弹,唯有一颗心狂跳欲出。双唇颤抖,声如蚊呐
“你……你这是在做什么?”
“只觉得你太冷,想抱抱你。”
脑袋侧靠在硌人的肩,只淡淡应了句并无过多表情“你不要动。”
风鼓动雨丝飘入窗子,有泥与草混杂的味道。脸上点点冰凉,消去突起的躁动。鸽子躲在屋檐下,隐约叫上两声“咕咕。”两人皆闭口无言,只是她的指扣在了她的指间。
那日晚上,老尼来寻。与她看了几页信后,眸中有些什么亮了一下,便答应即刻启程。转身同她到房内告辞。
“你还回来吗?”她十指绞着衣,低头掩住满脸不舍。
“回的”
“何时回?”稍有喜悦,急的她握了她的手,又贴近些。
“不知……”她看她,一时情迷忍不住吻了上去。甜的,是二十多年来未曾尝过的甜。
肆
她随老尼而去。日夜兼程,到了那座山脚下。据手中信上所言:山北阳坡,有一绝壁,生此草。她知她们寻遍大江南北,也只为这一株草药。是治此病不可缺之物。也正因了这病,父母早早就撒手人寰,无奈之下将她托付老尼。这几年她也开始显露症状,每两三月必双手抖动不止一次。多年奔劳之下仍旧生机渺渺,她本已放弃寻药。是老尼伴她左右,不肯放手。如今来到这山,便是最后一线希望了,山上多水且处于湿热之地养的树木葱郁,云雾也是缭绕不绝。只是青苔生了遍地,道路湿滑难行。来山三月方才寻到。她欢喜,心里始终惦念着她,想着待她治好这怪病便可与她常伴此生。
“桂花已香,秋蝉声起。你怎么还不回?”
她痴痴的盼,痴痴的怨。这半年来,她与下人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你去看看,她可回来”得到的答复却是“小姐,还未。”她便垂泪,望着同眠的榻垂泪,望着对弈的棋子也垂泪,还有那日赏雨的窗,更是心绪万千,心里暗骂她负心又想不过短短数月相处许是自己一厢情愿了,再想又替她开脱,认为一定是有什么耽搁了。可如今半年已过,她连她的模样都已记不起了,泪也是流的干净。就连临走时那吻得温度也冷的丝毫不剩。“应是不回了吧。”每日仍是呆望窗外,言语渐少少的那句:你去看看她可回来。也不愿再说。
林父林母虽口上不说,心里却是急的,想着林家大小姐因着一家世不明的女子失魂落魄,终是不值。便开始筹划起她的婚事来。时也凑巧,前些日子罗家公子在外经商回来。两人门当户对,可谓天作之合。林母将这门婚事仔仔细细和她说了“你可愿意”望着消瘦的女儿心里又是疼又是恨。
她低头不语,默了半晌方答“再等等,三月之后再做决定吧。”
“你怎么还不回来,你再不回来我便要嫁了他人做新妇了。”她兀自对着空气发问,愈发难过起来,甚至恨她薄情。
而她怎知,她于病榻之上已昏迷数月。即便有时醒来也是迷迷糊糊。唯独记得自己做了好多梦,梦到她哭,她笑。梦到她那日朝她走来时,落了一身的花。老尼在她身边悉心照料,日日看她痴笑。倒也有几分放心她能撑得过这病。冬雪已落催的天也一日比一日寒凉,她也渐又有起色。终究是抵不过对她的思念,挣扎着要从病榻起身。她知道她一定是等急了,等得不可耐了。老尼也只道她的心意,只道:“我与你同去,你才好让我照看着你些。”
伍
船行十日,方才到了城。临近年关,城里甚是喧闹。她也带了几分笑意买下一个像极了她的面人儿朝城南林府赶去。下了马车就见林府外大红灯笼高悬,张贴大大喜字。心中登时有几分不安,进府一路朝别院走去,一路张灯结彩,红缎锦罗。她推门而而入,看到的便是她一身红袍,珠玉璀璨。美得刺眼让她无法直视。
“我回来了”似是说与自己听,脚底如踩了棉花轻飘飘走向她。
“你回来了,回的这样晚”两行清泪顿时淌下。赶了屋里仆人出去,与他对坐。“我要嫁人了”有一霎那觉得开心。
“你当真要嫁?”
“当真”她将头侧过,不再看她。片刻之后听见门开了又关。她不知道她是怎样出了门,只是瘫在床上落泪不已。“为何你不带我走,为何你连乞求几句都不肯,我要跟你走的。”
门外风雪渐大,老尼依旧站在原地等她。见她出门后便垮了身形,腿脚发软。上前搀住了她任她靠在肩头流泪。北风凛冽,她经不住寒凉咳出血来。再也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她说“日后,我与你青灯 古佛可好。”
“走吧”老尼叹息。
门内鼓乐声响起,鞭炮齐鸣。那是她的良辰,和门外那匹高头大马上带着大红花团的她的夫君。
迎亲队伍后,那袭青衫已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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