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的语言

植物的语言

冯琳

我知道,植物是有语言的,尤其在我对它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牵挂之时,它会带给我愉悦与美学的双重意义,并以开花与心灵投射的方式,确立与我的语言和态度。

我喜欢水培植物,一是对自己的懒惰和零种植技术找个很好的理由,二是简单地加以浇灌就可以坐享其成植物对我的馈赠。当网购的水仙花种到我手里的时候,宛若洋葱的样子,圆润与光洁的外表上挂着五六根“胡须”,这是生命的源头,也是植物可以无边无际生长的力量。那天,我因有事外出把花种随手放置在了桌上。三天后,当我回家看到闲置的花种,依然保持最初的成色,没有奄奄一息,也无自暴自弃,我为自己的态度与行为感到羞愧,植物都以干净、期盼、明亮的目光注视着我,而我的怠慢与遗忘,把它当做灰尘放在了冷清的角落。我赶紧找来敞口的花器,在里面注入了水,把水仙放入其中,摆在了书房。

一个安静的夜晚,我进入书房整理资料,我惊喜地看到小茶几上的水仙冒出五片叶子,叶尖是淡黄色的,如新鲜的蛋黄,叶尖往下的颜色渐变为深绿,水仙以它自己的方式打开,水仙与我的语言是可以用姿态来呈现的,这一小小的发现让我眼睛潮湿——所有的艺术都是时间的给予,水仙与人、与自然、与时间交流的方式可以这么美好。我看着花器里的水像乳汁,被水仙吮吸,和自己连为一体。水是水仙的支点和依靠。水仙以向上的姿态让自己顺应与丰富,也以吸收与扎根的方式,让自己永立水中。我再次为自己的行为愧疚,我一周没给它们关心与爱护,它们却自己珍惜着自己,珍惜着不多的水源和领地,并把自己长成理想的样子,成为我书房中不可取代的景观。水仙独立的个性与风格与我书房里珍藏的书籍相互渗透为自然与人文的世界。

从那天起,我把自己的时间与心思腾了部分给水仙,定期给它换水,观察其变化——这是令人舒适的对话。我善意地对待水仙,水仙以我想象不到的方式开成了一片“绿海”。半个月后,它们分别从“源头”长出了五个根茎,朝着不同的方向延伸。我细数了一下,五个根茎抽出了二十六根枝条,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变得坚韧与苍翠,从容与安稳。我相信这是水仙对我诉说的语言,有了心的浇灌和时间的参与,美的叠加就会这样无声无息地沟通。有时候,我也能感受到水仙的叙述是丰富和多样的,和生命之源的轻轻低语,从根部吸取养分,并把营养液灌注到全身让自己变得强大。有时,水仙会和窗外的流云应和,云慢慢挪动脚步,水仙也会把目光放在远方,生命的期许与温存在自身语境的变化中,更加回味无穷。

我知道把长成“绿海”的水仙分开了不好,但我忍不住想为它们腾出更多的空间让其畅游。我像手术室医生那样精细地将它们分离后,分别装进五个花器。为了让其继续相守,我把它们放在了同一间屋内,我相信水仙早已把彼此认定为亲人,铭记着我对它们从粗放到精心的呵护,铭记着它们共处同一水域的那份亲近与自在。如今,虽然它们有独立的“家”,但只要有阳光或微风轻拂,它们会发出幽微的声响,像是某种回应,也像对彼此的眷恋与关怀。

昨天,我把一盆长势很好的水仙送给了我三岁的侄儿吕俊翔,他像获得了某种珍宝,一直捧在手中。我告诉他,好好养着,水仙会开花的。翔翔嘴角露出浅浅的酒窝,冲着对我笑——姑姑,我要让水仙开花给你看。

我能想象翔翔每天去阳台看着水仙一天一天变化的样子,他清澈的眼神露出满心的喜悦与期待,并时不时笨拙地提着水壶换水,让它们永无止息地生长。

“外壳”把它们包裹得这么紧,紫色花片不知被注入了什么兴奋剂,只是一个中午的时间,就撑破绿色的“壳”,向外挤出紫色的叶。上午,我在为睡莲换花瓶和修剪之前,它们耷拉着脑袋,挨着花苞的杆,已在瓶口磨出了细细的“皱纹”——我换了瓶口稍小的花器,并把多余的杆剪掉,观察它们换个环境能否苏醒。

安了新“家”的莲,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头低垂不语,像是在拒绝,也像是对我没有精心培育它们的某种控诉。我为了弥补自己的怠慢,我把这两支睡莲放在窗前,希望今日的雨声能把沉睡的莲唤醒,让其形态与精神渐渐地回升。

午觉醒来,我来到窗前看莲——莲趁我不在,开始和自己对话,和水汽、和雨声对话。尔后,睡莲打起了精神,挺直了腰杆,变成了此时此刻最有意义的风景。

我不知睡莲在中午时分的盛开是不是和它们身旁摆着《莲花的盛宴》一书有关,或是感应的召唤,或是经历长途跋涉(从昆明到重庆)的艰辛,或是遭遇两天两夜在我的大花瓶中自生自灭的苦难后,获得的某种意念。

生命的涅槃不需持久,就在一瞬间的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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