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桂的婚姻这回事
文：我是素颜
七十三岁的妈妈最后一次住院，主治医生马主任对着灯光，眯着眼睛看着妈妈的脑ct片子，一脸的肃穆，桂桂有了不好的预感，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上，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她很小心地问：“我妈没事吧。”马医生没看她，挥手说：“去把家里人都叫来吧。”
桂桂有点木，思维彷佛停滞了，拉开医生办公室的大门走进病房，桂桂没有了思维表情木木的语言也硬硬的，叫哥哥叫嫂子叫姐姐姐夫还有老公王思海：“去医生办公室一趟吧。”侄女小雨很懂事地说：“你们去，我照顾奶奶。”
病床上的老人视线跟着家人出门，眼神很深也很迷茫。
马主任举着妈妈的脑ct片子，扶了扶眼镜，扫了周围一遭的人说：“老人的情况很不乐观，就是这几天的事情，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家里人都回家后，值夜班的桂桂决定和妈妈主动说说这事。用暖暖的水给插着氧气的妈妈擦洗了脸擦洗了身上擦洗了脚，妈妈的精神状态还很好，眼神一直跟随着桂桂，她走到哪里妈妈的视线就跟到哪。最后桂桂决定什么也不做了，就坐在妈妈身边说说话。
桂桂给妈妈轻轻地揉着太阳穴，尽量放平静了说：“这次，恐怕不太好呢。”
妈妈身体很虚弱，口气还是一如既往地硬气：“怕啥，人家要砍头，我立刻把头给伸过去。”
唉！桂桂在心里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妈妈是在说反话呢，这是妈妈一辈子的习惯，妈妈爱桂桂，却从来没有用嘴说出来过，每次桂桂晚上没回家，她会用很硬的口吻说：“这死孩子，又跑哪了，就不怕狼把她吃了，这么晚还不知道归家，玩疯了吧。”桂桂安全回来，她也会狠狠地批两句；“有本事死外头去，还知道回来啊。”要是遇到桂桂心情好，桂桂会什么也不回答，径直做自己的事情去，要是碰巧桂桂也心情不好，两个人就针尖对麦芒会吵吵几句，谁也不让谁，老没老样，小也没小样，吵过了也不往心里记，继续老妈长老妈短，死孩子长死孩子短的叫着。桂桂性格和妈妈最像，所以最知道妈妈想些什么，现在，妈妈一定很想知道医生到底把家里人叫出去说什么了，可她绝对不会主动去问，她的视线跟着桂桂转，就是在对桂桂说：“说吧，怎么回事，是不是我快死了？”
桂桂决定把医生的话告诉妈妈，她要让妈妈为自己的人生做个很清楚的了断，不能够糊里糊涂的就走了。桂桂给妈妈揉着太阳穴说：“医生说，您就这几天的事情。”
妈妈很震惊地身体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很轻很轻，桂桂还是感觉到了，眼里一下充满了泪水，又不敢流出来，自己歪了头，很强硬地憋了回去，站起身子，借着倒水喝水的时间给自己做了一个心态的调整，也给妈妈留时间，让妈妈消化一下这个很残忍的信息。桂桂知道让一个有强烈生存欲望的人，很真切的知道自己的死期，确实是很不人道的，可是桂桂又很清楚妈妈的个性，就想很了解自己一样，如果换作病床上躺着的人是自己，桂桂是千方百计一定要知道真相的，妈妈也是，她也许会强按捺住不去问谁具体真相，可是她又控制不住想知道，那么懂得她的人就会感觉到她内心的煎熬，像虫子在心里乱挠乱抓，心疼的要死，却不能够说出来，还得装高兴装什么也不知道也不在乎，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这种感觉桂桂能够想的到就绝对不会让妈妈承受这样的煎熬，长痛不如短痛，一下揭开锅知道真相，要死就是要死了，不能够逃避那就面对，结局无非就这两种，能承受不能够承受你也得承受，那就是最终这一个结局了：我真要死了！接受了也就安然了，安然了就可以乐观的坦然的面对。
桂桂一夜没睡着，因为桂桂知道妈妈一夜也没睡着，妈妈不翻身，尽可能一动不动装睡，桂桂也一夜没睡，尽可能的不动弹。两个人早晨五点天还不算大亮都醒了，眼泡皮都肿的老高，像喝足了水似的。
妈妈显得特别有精神，很爽亮的对桂桂说：“昨夜没睡觉吧，看你那丑样子，赶紧叫你姐来替你，好好睡一觉去，下午再来，妈有事情和你们说。”
桂桂知道妈妈一夜无眠想开了很多事情，她的心终于落进肚子里，姐姐来替，桂桂安心回家睡了一个回轮觉，那叫个踏实，中午老公回家吃饭都没有觉，做了一个大团圆的美梦。
下午去医院的时候，家里人都在，推开病房们的桂桂看到他们，吓了一跳，以为妈妈已经走了，看看病床上，妈妈安安全全的睡着，才安了心。放下包去看望妈妈，妈妈进入昏睡状态已经不识人了。桂桂扶着妈妈的头，泪水肆意地叫着：“妈，不是有话和我说吗？您说呀。我在听。”妈妈似乎还能够听到桂桂的话，眼角有泪水淌了下来。姐姐说一整天妈妈都表现的很平静，她说反正得死，想开想不开得死，我得想开呀，你们就别担心了。妈妈说爸爸走了八年，在底下也等急了，她要再不下去，说不定，爸爸在下面就找上二奶了。桂桂捂着嘴哭泣，听到这话也哭泣声中有忍不者的扑哧一乐，这老妈就这德行，想起一出是一出。
妈说最不放心的就是桂桂你，做事情不动脑子，从小妈妈宠着你，惯得你脾气和她一样的倔，你以后遇到事情要冷静，别冲动办糊涂事情。爸爸妈妈都没了，妈让咱们姐们团结，别光顾着自己的小家庭，把亲人们给忘了。
妈就在桂桂的怀里，头轻轻的一歪，永远的睡着了。
(2)
桂桂推开小卧室的门，倚着门槛说：“王思海，我们离婚吧！这样的日子过得真没意思。”
王思海眼皮也懒得睁开，翻一个身把脸朝墙，光脊梁对着桂桂，懒懒的嘟囔：“由你，离婚就离婚。”
三十多岁还没有出阁的圣斗士们都羡慕二十冒头就走进婚姻的懵懂少女们，在什么也不懂的时候就给自己找了归宿，哪里像她们这些老大年纪还待守闺中的理性女人们，多一岁就多一份心思，长一岁就长一层期待，盼着吊着一个金龟婿，有车有房有存款，还得有思想内涵，并且还要有有一颗包容疼爱女人甘愿为女人做牛做马的心，这样完美的男人一般仅限于幻想，二十一岁的桂桂是没有这种思维的。桂桂发育的早，十岁上有了初潮，胸部像充了气的气球，到十三岁就有馒头那么饱满了。妈妈笑话桂桂像个小妇人的身材，桂桂不知道什么叫小妇人的身材，不过她确实不喜欢自己胸部隆起的那两坨肉团，走路的时候颠的难受，跑步的时候更难受，为此她很自卑，总是缩了肩膀弓着腰走路，到后来身体长成了，就有了点驼背的意思，要不刻意伸展，自己看不到，照相出来看着都有点难受。
生理和心理成长完全不同步，身材发育成了女人的身材，心理却还是假小子一样，看不惯女生们娇滴滴装腔作势的模样，课堂外玩在一起的都是粗声粗气的后生们，以致于她自己也忘记了自己的性别，别人情窦初开出来进去都成双成对了，她才豁然想起自己也应该有个对象了。
妈妈让人把对象领进了家，桂桂和王思海面对面坐着，从儿时有记忆开始说到当下，一口气说了一个下午还意犹未尽，王思海说我们出去吃口饭吧。桂桂说好啊。两个人就一前一后想跟着到了饭店，点了一盘花生米一盘小葱拌豆腐，还有一盘过油肉，并且还分着喝了一瓶高粱白，居然就这样好上了，第二次见面，两人就你碰我我碰你办了点夫妻间才办的事情，不过到底成功没成功，还真不好说，桂桂是第一次，王思海也是第一次，都有点找不到该找的地方的迷茫，互相揣摩着端详着，到了后来频繁的接触中，该发生的自然就发生了，两人在被窝里也考证过到底哪一次才算历史意义的第一次，谁也说不出个理所然来。桂桂的想法是别的女人发生第一次的时候会疼，可桂桂就从来没有疼的记忆。王思海的遗憾是，怎么就没有见红呢。传统意识里男人们都渴望娶到自己家里的女人是个纯洁无暇的处女，那种破处的英雄壮举让男人可以骄傲地自吹自擂一回。
有了耕耘就有了收获，桂桂和王思海都没怎么想过避孕的事情，结果种子发了芽，肚里有了。
桂桂的妈妈，这个传统社会成长起来的老女人，还真不好指责什么。她骨子里是痛恨婚前性行为的，问题是桂桂的婚姻问题上她就不这么看，她甚至有点害怕自己这个最小的女儿嫁不出去，有男人追求桂桂，并且那么快就开花结果，这个结局让她有点意外，原来女儿不是烫手的山芋，是有男人要的。有点欣喜的同时她又有点担心，女儿太不慎重，第一次恋爱就修成正果，也没有睁大眼睛好好的挑选挑选，要不合适咋弄。
生米做成了熟饭，桂桂妈对桂桂和王思海的婚姻没啥意见，两人谈了三个月恋爱，办了结婚手续。
一次吵架的时候，王思海说你就是随便的女人，要不然怎么第一次见面就敢跟我出去吃饭，还喝酒，第二次见面就和我上床，你怎么就肯定我会娶你呢？我要不娶你你和我上床，你这不是荡是什么？桂桂说你逮了便宜还卖乖，真不叫个男人。等桂桂回过头来，这个质问已经过期很长时间，她还真没想到过那么多的为什么，如果想了，她还会不会认定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她要一辈子要生死与共的，这个事实就值得怀疑了。
王思海是独子，吃饭的时候他妈妈会调和好搅拌匀了再端到他手上。王思海说不想吃，他妈妈马上会很担心地问：“怎么啦，生病了，怎么不舒服啦。要不要去医院。”大着肚子的桂桂也享受着同样的待遇，这让桂桂极度的难受，她从小都是很独立的，做任何事情都有自己的主张，妈妈就是一个旁观的角色，需要的时候，妈妈会伸手助一膊之力，即便是婚姻这样的大事，妈妈也只是会说：“你决定了吗？这可是你一辈子的大事情，要考虑清楚。”
一个是什么事情也要别人处理，一个是什么事情也要自己做主，两种完全不同的家庭生活习惯培养的两个完全不同性格的人，住在了同一个屋檐下，两个人的战争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番。起初的时候，王思海好脾气，会哄着桂桂。两人前脚吵架，后脚也就和好了，中间隔不了三俩小时，慢慢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是一天有时候是两天，到后来半月二十天不说话也是经常的事情。桂桂罢工，关于王思海的事情，比如吃饭比如洗衣服，什么也不做。她不做，自然有别人做，王思海的生活便和没结婚之前一样，归了妈妈管，归妈妈管的好吃处比归媳妇管的好处要多的多，媳妇做好饭，会叫：“王思海，吃饭。”王思海就得乖乖自己端去。洗衣服了，媳妇会说：“王思海，衣服洗出来了，你晾一下去。”王思海就得乖乖电脑暂停，晾衣服去。妈妈是从来不用他做什么事情的，妈妈还会很主动的说：“衣服脏了，赶紧换一身去，妈妈给你洗一下。”王思海懒得动，妈妈就会到衣柜里去找衣服，放在王思海跟前，看着他把脏衣服换下才走。
桂桂依然做自己的大女人，王思海依然做妈妈眼皮下的大孩子。时间一长，两个人的感情就有了问题，婚前头一次见面说不完的话的场面再没有出现过，两个人几乎没有了语言交流的欲望，在一个家吃饭，在一张床上睡觉，却装陌路，进门碰上了，都来个侧身，谁也不想碰到谁的身体。
(3)
桂桂租住在一个旧楼房里，一客一卧一卫，一月200元，小却精致，五脏俱全。
桂桂搬东西出来的时候，家里没人，惊动了家里人，东西一定是搬不下来的，亲人们是绝对不允许桂桂和王思海走这步路的，又不是小孩过家家，说过就过说不过就不过了，有那么容易吗。结婚的时候亲人们潜意识里就有这种担忧，没有磨合就怀上了小孩，奉子成婚，这种婚姻的可靠系数偏低，为了保险起见，两家的大人还有能够说得上话的亲戚们就给小两口开了一个小型谈话会，会上的内容大致如下，一是说两个人彼此都还不十分了解就成家，实在有点仓促，二是说都是家里惯出来的也没受过罪，以后在一起过日子要互相担待谅解，别事事顶针。三是要多忍让多看对方的优点，千万不要抓着毛病就念念不忘，是事不是事都当回事的吵架。四是要多关心体贴对方，把对方看大，自己看小，日子就会过的和美。
当下的情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桂桂看王思海，看那那好。王思海看桂桂，看那那喜人。那有那么多担忧，亲戚们的话东耳朵进西耳朵出，没一句落两人心里。
两人经营的婚姻果然没让大人们看走眼，还不到十年就出了状况，两个人就是两摊死水，各自固守在自己的那一弯池塘里，任由死水腐臭散发出异味，谁也不主动在其中会通通淤泥，添加点活水新水，很多的生物就在这腐朽中沉沦灭亡。
同事秦大同是第一时间知道桂桂和王思海闹意见的人，桂桂搬家，东西虽然不多，上下楼却也得好几个来回，需要帮手，却不能够叫自家的姐妹或者能够说的来的闺蜜们，参于了她们的意见，别说家搬不得，就是搬得了，那耳朵也得磨出茧子来，干嘛要给自己添那些堵。桂桂想到了秦大同，这小伙子挺热情，叫桂桂桂姐，入职比桂桂晚，打内心里是把桂桂当师傅看待的，在外面买点吃吃喝喝，回办公室一定是先给桂桂倒一半，办公室里的另一个科员朱珠老大不乐意，她比桂桂小，比秦大同也小，八零靠九零的年纪，便显得有限矫情，冲秦大同嚷嚷：“凭什么你给桂桂就多呢？”秦大同也不辩解，照样下次买东西回来该给桂姐多少给多少。朱珠没趣，也便不再争了，感觉上和桂桂还有秦大同疏远了些，没事可做的时候，她到另一个科室里，那里和她同龄的男孩子多些，也许他们会宠着她吧。
上班的时候，桂桂说：“大同，帮姐一个忙。”秦大同积极回应：“没问题，什么事?”桂桂说等会跟姐搬家，别对别人说。秦大同本来想问，看桂桂脸有点严肃，便禁了声。搬完东西坐在车里，秦大同说：“和姐夫吵架了？”说完看看桂桂的脸。桂桂点头，把视线转向了窗外，泪水不觉滑了下来。秦大同像个男人一样，扶了扶桂桂的肩膀，这个动作，让桂桂很感动，好像秦大同不是比她小四岁，倒像个大四五岁的大男人。
一个人闲来无事，桂桂回家的时间就有点不准时，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待着，不如在办公室多待会，朱珠不知所以，下班还见桂桂忙，开玩笑说：“桂桂姐，想评先进了？这么用功。”桂桂笑答：“是啊，你可别和姐抢。等姐退休了，再轮你做先进。”朱珠便笑：“算了吧，我可没那么大追求。”说着，甩着屁股上的挎包走了。
桂桂有些羡慕朱珠的单纯，她25岁就已经是4岁孩子的妈妈了，可人家朱珠25岁了还这么潇洒，男朋友走马灯似的换着，人家的交友口号就是要找就找最好的。桂桂苦笑，我找的是最什么的呢。
夜色有点微微朦胧的意思，桂桂开了灯，开着电脑却没有想起还要再做点什么，想着还是回家，钻被窝里就什么也不用想了。秦大同突然推开门进来：“桂姐，回家吧，我送你。”桂桂很诧异，想问一句还没回家还是专门来的，想想算了。收拾了背包跟在他后面下了楼。
上楼的时候，秦大同说：“姐，你先上去，我买点晚饭再上去。”
桂桂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下车上楼，开门进去后她本来是随便把门关了的，又觉得不妥，把门打开又轻轻虚掩上。她自己进卫生间洗澡。十几分钟后，她听到了客厅秦大同进来了，他换了鞋，把吃的东西拿出来摆在了客厅的茶几上，过来敲门：“姐，吃饭吧。”
桂桂打开卫生间的门，身上的水滴答滴答地往下流。
姐！秦大同的呼吸粗了，一把搂住了桂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