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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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姑娘原不姓糖,乃村东头王瘸子家媳妇儿。王瘸子靠着祖传的老本行,画糖人,走街串巷,庙会集市必少不了他的身影。姑娘跟着瘸子久了,别人唤不出名儿,就叫她糖姑娘。

姑娘生得水灵啊,似蹙非蹙笼烟眉,玉脂般鹅蛋小脸,朱唇粉面,煞是好看。让人不觉看了一眼还想看一眼,甚是看不够。再看看王瘸子众人只叹可惜、可惜。

这个王瘸子,打娘胎出来就瘸了左腿,用他的话来说,自己乃是天上守南城门的仙将,只因在王母生日那天众仙家来瑶池参宴时打了瞌睡,放了只泼猴进去搅了王母的宴会,便被打折左腿落入凡间,有招一日,修行轮回够了,自会重回到天庭效力。

这种故事显然成人是不买账的,只有一群孩子围着王瘸子的摊子,嚷着叫王瘸子说故事。王瘸子每每说到兴起时,戛然而止,孩子们仿佛被猫抓了心的难受,央求着王瘸子继续讲。瘸子可精哩,指指糖人儿,孩子们便会意,一哄买了糖人儿。瘸子便开始边做糖人儿,边开始讲天庭中见到那美丽的仙女用霓虹般的云彩织衣服,天庭的桃子鲜嫩多汁,咬一口香甜味喷了满口,可不是人间能比得的,此物只应天上有…王瘸子说啥都绘声绘色的,孩子们听得入迷极了。与其说王瘸子在卖糖人儿,不如说在卖故事。


时不时也有大人打趣,让瘸子说说怎么娶上糖姑娘这么个如花似玉的老婆时。瘸子总是愤愤地说道:“不要稀罕俺媳妇咧,媳妇是老天爷赐俺的,轮不着你们惦记哩。”仿佛别人说一句也是抢似的,谁都知道村东头的瘸子贼稀罕糖姑娘。众人一看他那护宝样,都忍不住笑了。

王瘸子对糖姑娘那是实打实的好,每天天不亮就挑着柜子赶早市去,占据一个好位子。柜子是朱红色的,星点般的露出一些原木的颜色足已看出有些个年头了,正面绘着一对凤凰,展翅的样子,仿佛要飞出柜子冲到云霄里去。柜子左边有个转盘上面有十二生肖,转到哪个,就给你熬好糖,在板面上行云流水般浇灌出来,把签子放上,待冷却用刀子铲起,一气呵成,一点不拖泥带水。

王瘸子手艺精湛,能说会吹,生意确也不错。卖了钱就给糖姑娘添置块好看的花布做衣裳,或是买点胭脂水粉,别人家姑娘有的,自不会亏待糖姑娘。


糖姑娘在家洗衣做饭,每天傍晚就在村东头的槐树下等着瘸子回来。远远只要看见那个一颠一跛扛着吃饭的家伙回来的定是瘸子。

瘸子一见姑娘便咧着嘴笑,糖姑娘总是温柔地替瘸子擦汗。瘸子笑得更厉害了,连夕阳下槐树的叶子也跟着抖了。

小两口就这样和和美美地过着日子,村里的人是不羡鸳鸯不羡仙,只羡瘸子抱美妻。日子虽然不富裕,但温饱总是不愁的,还能给糖姑娘添置些新东西。姑娘也不嫌弃瘸子,也倒是知足而常乐。

但姑娘却不像村里的妇人,东家道长,西家说短。别人说什么闲话,也就笑笑。反而绣花写字倒是样样精通着。绣的花样被村里的妇人争相模仿,村里人写对联也常请糖姑娘执笔。这样的姑娘哪像村野农妇,倒像大户人家的闺女。人们问糖姑娘怎么识字的,平常人家是请不起先生时,姑娘都搪塞过去了。谁也不知道糖姑娘过去的事情,久之大家也就不自讨没趣了。仿佛姑娘一直就是瘸子媳妇,一切顺理成章的样子。


第二年开春,糖姑娘给王瘸子生了个大胖小子。孩子虎头虎脑的,可爱极了。这可乐坏了王瘸子,逢人就手舞足蹈地报喜“俺媳妇给俺生了个大胖小子哩。”

儿子满月那天,瘸子请了村里乡亲们来喝满月酒。王家院子里张灯结彩,酒席摆满了院子,桌上端放着待客的“八大碗”,喜庆极了。正当男人们吃酒划拳,女人们添酒加菜,气氛正欢时,村长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了。官府贴出公告,前方战事告急,每家每户需出一个壮丁去支援。热闹的场院顿时冷清下来,那顿饭大家趁兴而来,扫兴而归。男人们各怀心事回了家,女人们跟着男人哭哭啼啼,谁都知道古来征战几人还呢?

众人离开后,糖姑娘与瘸子在烛光中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那一夜,无眠,他们就这样对坐着,红了眼圈,仿佛要把对方的一生都看尽。

次日,收拾好行李,抓壮丁的很快就来了。糖姑娘抓着瘸子的手说道“我等你回来,孩子的名字就叫念生。”瘸子抹了把泪:“我一定回来和你们母子团聚的。”狠狠心,瘸子扭头就走了,留下糖姑娘倚门而望。

走在路上,瘸子心里难受啊,他这一走不知何日才能再见,这一走糖姑娘孤儿寡母怎么过。一个大男人竟忍不住抽噎起来,人见犹怜,悲伤的情绪惹的路边的黄狗也忍不住哀嚎起来。


王瘸子走后,糖姑娘操起了瘸子的老本行画糖人,带着孩子走街串巷买糖人,还学着瘸子讲故事,自他走后,她便活成了他的模样。

但糖姑娘说的故事却总是重复一个。从前有个苏家大户,父亲是个刺绣商,常年经商,官场上也是结交不少达官显贵。有天家宴宴请了父亲的好友,是个王爷,这王爷也是有福晋的人,正侧福晋都有了。来到苏家看到苏家女儿,便动了色心,想纳为小妾。想尽各种办法逼迫苏老。苏老无奈,只得委屈女儿了。但苏家小姐,看似文弱,骨子里却烈得很,不愿意嫁给别人做妾,偷看过《西厢记》的她对爱情的理解似乎比同龄女儿们更深入。

彼时,一个瘸子在苏家当差,平时与苏小姐便很合得来。会做糖人的把戏哄得小姐丫鬟们都喜欢闹他玩。瘸子虽腿瘸,但长得还不赖,人也憨厚老实,被丫鬟们戏弄了也只会咧嘴笑笑。苏小姐在一天夜里,便央求瘸子带她走,她知道整个苏府就瘸子靠得住。她伤透了心,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愿意被纳为小妾,自己的母亲就是妾,她深知一个女人为妾的苦与悲。

瘸子连夜便带着苏家小姐逃跑,一路颠沛流离回到瘸子家乡,娶了苏小姐,待苏小姐也是极好的,从此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这故事一遍又一遍,大街小巷的孩子们都听着故事长大了。说故事的糖姑娘也变成了糖婆婆,唯一不变的是每天清晨总看得到糖婆正对着城门的位置摆摊画糖人。或许有天,瘸子回来糖婆能一眼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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