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姑娘节是也,月似银盘,柔香院里粉影漾漾,香氛葱葱,莺歌燕舞,斛光交错。
台上佳人竞相争艳,台下欢客酒不醉人人自醉。那牡丹娇艳,芍药妖娆,海棠瑰丽,茉莉淡雅,尽显仙姿玉色,端的是乱花迷眼酒醉人心。
大厅中央摆着一张紫檀八宝大圆桌,人手推动转起来的旋盘上放置着一只高腰小口碎纹绿瓷瓶,围着圆桌坐的是一群喜欢玩耍的恩客。
男人们最喜玩投壶游戏,技高者尤为得意,今夜在柔香院当着众姑娘的面一显身手岂不越发有脸面。只见每人手上拿着一支竹签准备往瓷瓶里面投,以一柱香的功夫为准,投进壶中的竹签最多者获胜。
最先投壶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着锦袍的中年男子,旋盘起转,他靠在桌子上尽可能地伸长了手臂,然后用力扔竹签。
“中!” 他自己倒大叫着先为自己喝起彩来,谁料竹签连瓷瓶的边都没挨到,引得众人哄然一笑。
第二个投壶的一个尖嘴猴腮留着八撇胡子的瘦高个,他推开胖子道:“借个道,我来也。”
他站直了身体眯起眼睛对准转动着的瓷瓶口一投,“中”,竹签撞了一下瓶身也飞了。
“哈哈哈……” 第一个输了的肥头大耳中年反过来笑话他了。
……
桌上的旋盘转得太快,高腰瓷瓶口又太小,一炷香的时间快到了,可是投中壶的人寥寥无几。
最后两个上场的是一个穿天青色蜀锦的商人模样的男子和一个着白袍书生,他俩手气都不错都投中了壶。
众人羡慕,“呀,他二位这就得了与芙蓉姑娘品茗对饮的机会了,啧啧,真真是技不如人,也无话可说呀!”
“他二人莫非使了钱做了手脚?咱们这些个投了几回都败了,唯他二人一次中的!”
“嗐,当着这么多人面呢,他敢做什么手脚?”
“得嘞,咱们还是靠边站看热闹得了,亦或是去寻旁的姑娘!”
那二人听了众人的议论也不多言只是笑笑,在众多的热眼中朝内厅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站在人群中围观的牡丹朝芍药和海棠使了个眼色,芍药与海棠立时会意立即一同走向白袍书生身边,一左一右一前拦住他:“公子,芙蓉妹妹一个人也不能同时和两位对饮不是,公子年轻不如先让那位大爷先上去,我们姐妹三个陪公子先喝一杯。”
说着不等他反应直接拉着他进了牡丹的房间。
白袍书生脸如桃杏,姿态闲雅,他很客气地和敬了三位姑娘每人一杯便想起身离开,谁知三个姑娘因为不忿芙蓉的待遇比她们高,且知道芙蓉平素偏爱和文人交往,偏不让书生上去陪她。
三个人使出浑身解数,你一杯我一杯的很快就把书生灌倒了。
这边厢锦袍富贾和芙蓉正在相对小酌,富贾叫殷利,长得也相貌堂堂,他自蜀中而来,到朱姑桥来做生意,虽是商人却也谈吐不俗,芙蓉和他倒也相谈甚欢。
“芙蓉姑娘,今日一番倾谈,姑娘仙姿雅容果然不俗,且品格洁净,出淤泥而不染,殷某实在敬佩。如果姑娘不嫌弃,殷某在贵地期间可否常来与姑娘与姑娘小谈。”
“那是自然,能认识殷先生也是芙蓉的荣幸,先生慢走!” 芙蓉对他道了声万福便着人送他下楼了。
此时白袍书生已经醉得不成样子了,夜深了芙蓉也累了,她请老鸨打发书生离开,牡丹一干人等暗笑不已。
半月后书生欲再往柔香院会芙蓉却苦于手头银钱几尽,因平日里要会芙蓉来客需十两银子。
书生本是来朱姑桥探亲的,谁知亲戚外出他带来的盘缠也几乎用且又无处可借银两。可他偏偏还是想见芙蓉姑娘一面好解相思之愁,他徘徊在柔香院门前几日,梦想着芙蓉姑娘能碰巧出门遇见自己,可偏偏芙蓉姑娘一直待在院子里面从不出门。
待了几日快要等不下去了,不料却巧遇殷利,殷利是来拜访芙蓉的,一眼便认出门口这个书生便是当晚与他一起投壶的那人,于是欣然邀他一起进去会芙蓉。
书生虽不够富裕但是文采了得出口章且名字取得也风雅,姓方名文景,他直言要感谢殷利为他出资他才得以与芙蓉姑娘一见。尔后芙蓉抚琴,书生吟诗,富商品茗,三个人相谈甚欢。
此后方文景在殷利的举荐下在城中药房做了一名账房,攒够银两便往柔香院与芙蓉小聚,平日靠书信往来。有时殷利来朱姑桥做生意也会邀他一起三人同饮。
数月间芙蓉与方文景感情日益升温,方文景爱芙蓉容貌无双且性情冰洁远胜一般大家闺秀,芙蓉爱他斯文秀雅正人君子。
很快半年过去芙蓉十六岁将至,按约定她需正式接客了,老鸨日日来提醒,弄得芙蓉烦躁不安。方文景闻言也十分不舍,他问芙蓉是否愿意跟他回湖南祖籍,芙蓉早盼望能寻得良人脱离妓籍,岂有不愿之理。
方文景于是四处筹钱可惜身处异乡无亲相助,于是他去蜀商会馆找殷利,幸得殷利刚从蜀中回到朱姑桥,他听说方文景欲为芙蓉赎身,二话不说便应承了替他出资成其美事,方文景与芙蓉二人对其感激不尽。
方文景借了殷利一千两银子成功向老鸨赎出芙蓉,二人亲自向殷利道谢并许诺日后一定奉还银两。
殷利大度的恭喜二人并替他们订了回湖南原籍的船,嘱咐二人回乡后便成亲。文景点头并发誓日后要静心读书以待日后考取功名,以待来日能报殷利的相助之恩。
《四》
几日后,朱姑桥渡口,芙蓉与方文景正待启船,忽见好姐妹胭脂前来相送。她将自己多年积蓄的几十两银子倾数赠与芙蓉,芙蓉不肯收下,她让胭脂留给自己以作日后打算。
胭脂笑笑:“这些年我与妹妹情同手足,这点银子不算什么,等将来妹妹做了夫人别忘了搭救姐姐就是。”
芙蓉只好收下赠银并自颈间取下玉芙蓉扣放到胭脂的手中道:“姐姐,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这朵玉芙蓉就留给你做纪念吧!”
“妹妹,你要保重。” 胭脂接过玉芙蓉并扣上自己颈间然后与芙蓉相拥,两人洒泪而别。
次日柔香院来了位成熟儒雅的贵客,但他也是位怪客,他来到柔香院一不听曲二不留宿,也看不上牡丹芍药那几个俗艳妖姬,偏偏却看上娴静温柔的胭脂。
也难怪,胭脂毕竟也曾是花魁,且这些年经历得多气质上多了一些淡漠飘逸,更能吸引成熟的男人。
老鸨异常高兴多年无人问津的旧货总算也有人要了,且她暗地着人打听过了,这位正是新上任的韩知府,之前在京城做官多年,难怪品位与众不同。
是夜一顶小轿载着盛装的胭脂悄悄地穿街走巷来到韩知府府上,府上豪华贵气却人声冷清,倒是个偷香窃玉的好地儿。
知府的寝房内花烛摇曳金杯玉液,男人温尔文雅温柔体贴,女人笑语宴宴娇媚多情。夜深露重,酒力渐浓,被翻红浪,一室春意无边。
晨起时,胭脂对镜梳妆不料头发被颈间的玉芙蓉扣缠住,于是便把它拿出来整理。
正在一旁也在更衣的韩知府瞟了一眼觉得好奇便要细看那枚玉芙蓉,片刻后他脸色突变:“这枚玉芙蓉是哪里来的?” 他瞬间厉声地问胭脂。
胭脂不想说芙蓉的事情便慌称是自己的母亲所给,从小戴在身上的,谁知韩知府大叫一声:“冤孽呀!”便捂住了脸。
胭脂被他吓得有点莫名其妙,她突然想起来了说道:“莫非你是柳寒星?”
“不,我不是,我不是……” 韩知府像是着了魔,他大叫着闪到一旁,手不停地发抖。
突然他看到桌上的烛台,霎时,恶向胆边生,快手抄起烛台就往胭脂头上砸去:“我不是柳寒星,你不是我女儿,我女儿不会做娼妓,也不会和我在一起,啊?”
他不停地砸,疯狂地砸,胭脂凄厉地尖叫着,来不及说一句话。她渐渐地没有声音了,五官扭曲满头血淋淋地栽倒在了地上。
韩知府呆呆地望着胭脂过了很久才醒悟过来,原来他无意之中嫖到了又杀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不,这不能让别人知道,否则我便完了。”
他悄悄地把房间收拾干净,洗净污血,再派人跟柔香院的老鸨说胭脂昨夜饮酒过度突发恶疾身亡,让她派人过来领回胭脂的尸体和五百两纹银好好安排丧事。
老鸨见有这么多银子收,也不管胭脂是怎么死的,便叫人买了块薄棺木胡乱把胭脂葬了也不提。
夜半江面无人,只有芙蓉和方文景包的船静静在上面,他俩相拥着彻夜长谈一直到深夜。后来芙蓉体力不支终于沉沉睡去,方文景便替她盖好被子,自己睡到隔壁小间陪伴。
忽然船窗外有人在唤:“妹妹,芙蓉妹妹!”
芙蓉一下子被唤醒了,她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没看到有人,于是便起身走出船舱却看到甲板上有个模糊的影子,似真似幻的。她向前一步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好像是胭脂姐姐。
“胭脂姐姐,你怎么来了?” 她很惊喜地问着。
“我来送送你。”胭脂脸上苍白的。
“那你快进来坐吧!”芙蓉高兴地招呼她。
“不用了,我很快就要走了。” 胭脂没有动,她苍白的脸上浮出一片凄苦:“妹妹,你别怕,其实我现在已经不是世间的人了,昨夜新任的韩知府唤我去他府上陪宿,谁知今早起身梳妆看到我身上的玉芙蓉扣便立即用烛台把我砸死,原来他就是妹妹一直要找的人,他就是柳寒星。”
“啊?姐姐?怎么会这样?” 芙蓉听到胭脂死了,伤心得直哭。
“妹妹,我要走了,我死得好惨啦,你要为我报仇呀,报仇呀……” 说完胭脂便飘走不见了。
“姐姐,别走!” 芙蓉哭喊着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泪流满面。
“怎么啦?芙蓉。” 方文景闻声从隔壁间跑过来问。
“文景,胭脂姐姐她死了!呜呜。” 芙蓉泣不成声。
“你怎么知道她死了?”方文景不解。
“刚才她托梦给我,她说今早被韩知府打死的,原来韩知府就是我爹柳寒星。”
“啊?会有如此蹊跷的事情?” 方文景困惑不已。
“文景,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我要回去找韩知府,为胭脂姐姐报仇。” 芙蓉坚决地说。
“好…..芙蓉……我陪你回朱姑桥。” 方文景毅然地应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