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已好久没能和您聊聊天了。自从您得了“尿毒症”后,我们一家便过起了聚少离多的日子。
今天,爸爸去了趟县城,说是帮您办理“死亡证明”。吃晚饭前,爸爸终于赶回来了。
被汗水浸湿的衣服紧紧地贴在爸爸的后背上,“木之友”三个字就像他的岗位牌,醒目地印在他的背上。衣领被太阳晒得无精打采,歪斜着耷拉在肩上。爸爸的背,也没以前那么直了……
“爸爸,这是什么?”妹妹看见爸爸回来,飞也似的光脚冲到爸爸身边,歪斜着小脑袋问。我早就瞥见了爸爸手上的蛇皮袋,圆鼓鼓的,料想是西瓜。五岁的妹妹自然是猜不出的,已经有一年多没吃过西瓜了。
“放凉水里泡泡,等吃了晚饭再吃瓜。”说着,爸爸把椭圆形的,碧绿的大西瓜泡在了塑料水桶里。弟弟,妹妹围着水桶打转,高兴地拍起了手。爸爸依旧寡言,看了眼他们,转身走了。
爸爸凝视他们的一瞬,我看见了他眼里藏着的愧疚、怜爱和无奈。妹妹太小,弟弟还是个不太懂事的小男孩,只有我这个姐姐,能懂得大人的心事。虽然我也不大,才十三岁。
奶奶去叔叔家看堂弟了,已走了好几天。奶奶不在家,便由我来做饭。本想做爸爸爱吃的笋干,可找遍厨房,也没找着,连葛粉也不见了。这些“好东西”,奶奶平日里都包得好好的放在最上层。家里没来客人,是不随便做着吃的。想来是带去送给叔叔了。
叔叔、婶婶都很能干,会赚钱。可我不太喜欢婶婶。因为她每次回来,奶奶都会杀老母鸡给她吃。而您回来,奶奶连鸡蛋也没煮过。
我的妈妈就不是妈妈么?我的爸爸不也是奶奶的儿子么?也许,奶奶也是为了我们好。毕竟,我们的生活费,都是爸爸在叔叔的工厂做木工赚来的。
弟弟急急地扒拉几口饭,就和隔壁的小军玩“躲猫猫”去了。边往外跑,边扭头扯着脖子喊:“姐姐,等我回来再切西瓜……”
妹妹缠着爸爸带她出去玩。我收拾桌子,洗了碗筷,坐在门口的青石台阶上等他们回来。
夜幕低垂,星星密密匝匝地布满天空,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又大又圆的月亮散发着清冷的光辉。我仿佛能看见月光中隐约可见的阴影。听说上面能住人。妈妈,您是住在那里么?
“吃西瓜喽!”我的思绪被弟弟兴奋的叫喊声打断。弟弟一屁股坐我边上,递给我一块大西瓜。便自顾自的大啃起来。妹妹坐在爸爸的大腿上,边吃边说:“真甜!妈妈肯定也爱吃!”
弟弟“哧溜哧溜”的啃瓜声戛然而止,我默默的低头轻咬了一口。心想:这口是替妈妈尝的。
月色下的西瓜依然漂亮,红红的瓤,黑黑的籽,薄薄的瓜皮。咬一口,香甜四溢,轻轻一嚼便化作汁水溢满口腔,顺着干燥的喉咙,“哧溜哧溜”地往下滑。咽一口,那感觉真是既舒服又满足。
这西瓜和您以前买的又大又圆的西瓜一样漂亮、好吃。以前您是爱吃西瓜的,可自患病后,您就不怎么敢吃了,也不敢大大方方地喝水。
每次叫您吃西瓜,您总说:“妈妈现在不想吃,你帮妈妈尝一口就好!”可我分明看到,你偷瞟我们吃瓜时,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然后急急地走开……
只有我懂妈妈。您就像是那个在炎热的沙漠上,孤单行走的旅人。口干舌燥。好不容易看到一潭碧绿的泉水。本可喝个痛快,可人与水之间却横亘着一张无形且无情的电网。触之,轻则伤身;重则毙命。
我知道,您的离去,跟您常常忍不住偷偷喝水有关(医生说您的肾脏已不能正常排尿,多喝水会把您憋坏的)。我也理解您,不能自由喝水的人生,是多么地煎熬。可是,没有妈妈的孩子,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西瓜伴随着思绪,竟变了味。泪水和着瓜汁,有点涩,有点咸。
爸爸递来了毛巾:“擦擦吧!”平日吸水性极好的毛巾,今晚却没一点效果。
我仰起头,试图阻止蓄满眼眶的泪水滑落。模糊中,我却一眼就看见了那颗最大最亮的星星,像极了您的大眼睛。散发着耀眼而柔和的光芒。对,没错,那就是您的眼睛!您一定又可以吃西瓜了吧!
妈妈,妈妈,一起吃西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