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进屋,五哥说:“灵床得往东移移,好放棺。”二姐、小六、小玲、大哥、五妮、明哥十几个人开始移动。我双手捧着母亲的双腿,大家往东移。二姐说:“妈呀,给你往东挪挪呀!”二姐哭了,小琴哭了,小六哭了,一片哭声(情景历历,泪已涌出。每读至此,心中都有哭的感觉,心口沉沉的堵得难受。母亲已升仙,唯记慈善颜。执手泣不语,梦中见母面。高堂频频语,嘘寒又问暖。告慰唯呜咽,何日得相伴。6月29日)。我双眼里噙着泪水。棺木抬了进来,明哥用一个笤帚扫了扫里面,把被子铺在里面(读此段文字总想哭,泪眼模糊之中见到的是母亲的慈颜。不身历不心伤如碎。亲历情景历历在目。),二姐捧头,小六、五妮托着母亲的肩膀,我双手捧着母亲的两腿,往棺中放。一片哭声,明哥说: “头再扶扶。” 我赶忙去用双手扶母亲的头,黑绒帽子又戴了戴,扶正了。二姐说:“西边的肩膀有点低,再往里面垫衣裳。”我就拿了衣裳往母亲的肩膀下塞,又用手摁实在。冉姐在旁边说:“嘴里的铜钱拿了没有?手上的麻绳解解。”二姐说:“铜钱我拿了,麻绳解了。”小玲的妈说:“赶紧给您妈洗洗脸,叫您妈干干净净的,一辈子好干净,好热闹。”冉姐双手端了多半碗水,里面飘着一些棉花团说:“老大先开始,春山哩?”大家都扭着头找,他迟迟疑疑地拿了一棉花团,擦了一下扔了。冉姐说:“一边擦着些儿,一边说着:给妈洗脸哩。”二姐、小六边洗边说,五弟、小玲也洗了。小琴拿了一个棉花团擦了,我伸手拿了一个棉花团,虔诚地慢慢的擦着母亲的眉头、脸颊。母亲黄黄的脸色一如平常,母亲安详地静静地躺在那里。我擦了母亲的鼻子,又慢慢地擦了母亲的嘴角。母亲安详地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我泪光朦胧中仔细地凝视着母亲(最后的一眼。从此,我再也见不到我的母亲了。),边擦边说:“妈,我给你洗洗脸,妈。”冉姐说:“都喝一口,喝一口好哇。”盛着水的碗就依次在二姐、小六、五妮、小玲、明哥、小琴的手中传着。我双手接了,喝了一口水,那水凉凉的……这时,我的心里是一片空白,心里也是凉凉的。
这时,有人说:“来亲戚啦。” 我随着二姐、小六出去,小哥家的和他的大儿子来了。到院墙外,小哥家的就双眼红着流泪(是大舅家小哥的妻子,叫表嫂子的和她大儿子,空着双手,十二点了才来。如此不知礼的人也难找。老亲戚间常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子小事,惹人不愿意。早些年借了一百元钱,十来多年了也不还,五弟去要过。后来大舅去世,我和大哥只拿了鞭炮纸去吊唁,我也不知道拿烟酒,大哥也不知道,是很失礼的。惹得不愿意了,现在使出来了。),哭着说:“姑啊,我来晚了,我来看看你呀。” 分开人群进了屋,跪在棺旁哭了起来。旁边的冉姐在劝说:“别哭了,起来歇歇吧,跑了真远路。”棺合上了,都在哭:“妈呀,你躲躲钉吧,躲躲钉吧!”这时五哥说:“毛这时候还不到,咱不等了。”五哥找到小哥说:“你得受劳,得筐哩。”小哥说:“那才不中哩,哪兴哩,娘家人搀孝了还筐哩。”我对五哥说:“应该是谁筐?”五哥说:“那都是娘家亲戚才筐搀孝啊。”我就对小哥说:“时候也不早了,不能再耽误。十二点出不去咋办哩。你就多受劳吧。”五哥也站在一旁劝说。小哥说:“那不兴哩,娘家人搀孝不筐,筐不搀孝。哪有又筐又搀孝?”
正在这时,毛哥推了自行车过来了,自行车篓里放有一块大肉。我慌忙上前去推着自行车,进了院,五哥忙着去递烟,倒茶招待。一会儿,却见毛哥推着他那黑不溜秋的烂车子要走,说:“为啥不等等,见面也不叫见?我走,我回去哩(毛哥四五十岁时娶了一个哑巴,毛哥性格有点不全。平时啥时间来看看他姑了。)”五哥拽着车后座。我正和大哥、五弟在大门口跪在那里,哭着拦灵。我见此情景,忙站了起来,也顾不着哭了,拨开人群到跟前,掰开毛哥推车子的手,他拽着车子把不放。我说:“毛哥你跑真远了,你歇歇,有啥了,你慢慢儿说,你说给我听,有啥了慢慢说,你不能回去。”我双手连拉带拽,把他拉到小方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拉着他手,又给他递烟说:“毛哥俺兄弟几个够不孝了,活着不孝,这已经眼闭着了,咱这儿的风俗,十二点要出去。就这一点孝心:想着顺顺利利的,叫您姑入土为安。毛哥啊,您姑活着时候对你好哇,你说对你好不好;您姑活着时候对俺弟儿几个特好啊。就这一点孝心,我想着你也能理解(我是一个脾气很倔的人,见不得不平事,坦诚敢言,心好人老实,不怕得罪人。此时,我全因想把母亲的事办顺利,方才劝解。)。”我说着,周围围了一圈人,干看干瞪眼没办法。大哥跪在大门口抬起头看看,又低头跪在那儿啊啊的小声哭着。
我又忙递了烟说:“毛哥,你歇歇,喝点茶,这边哩,叫准备着。” 毛哥接了烟说:“话说到这儿,我还有啥说哩,那准备吧。”我站起来说:“准备吧。”这时,五哥挤了进来说:“毛啊,还得给你商量个事,你得多偏劳啊,你还得筐哩。”毛哥说:“那中(身历哀境心已碎,无端生事礼不该。)”
一时里哀乐大作,唢呐吹成了一片。明哥把四轮拖拉机开过来了,人们围着抬棺,抬到车上。我和大哥、五妮三个人跪在大门口大哭拦灵。顿时,我声嘶力竭地哭着,手紧紧地抓着花圈的支杆,头抵着地哭,眼泪在流,鼻子在流。这时,我浑身发抖,感觉着头下的地在晃动,不停的一动一动的。哭声在响,周围是观看的人群。
这时,毛哥着装满纸炮的筐,走过来。大哥站起来,拿起瓦盆猛地摔在一块砖上,一时四碎了。吹响器的呜哇呜哇地吹着走过来,我抓着花圈支杆站了起来,发麻僵木的双腿有点站不稳,身子虚飘飘的晃(想念母亲,母亲却已逝。“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可怜天下父母心。只有自己当了父母,才能体会到当爹妈的恩有多深,海洋也有边有底,母恩是无边无际的。)。这时,一双手搀扶着了我,是姑家大老表。一步一挪地往前走,二姐把我穿的孝鞋踩下了说:“鞋踢啦着,大哥的鞋也让踢啦着。”我就用脚去踩大哥的鞋,踩了一下没有踩掉,又踩了三四下,大哥的鞋也踢啦着了。这时,唢呐吹的是《怀胎记》:
正月怀胎在娘身,桃李花开正逢春 ,
春不到时花不发,怀胎一月那知音 。
花开只怕连夜雨,怀胎只怕病上身,
不信但看浮萍草,不知生根不生根 。
二月怀胎才知音,阿娘好比酒醉人 ,
行路不知高低走,坐在家中闷沉沉 。
厨房工夫不想作,堂上公婆骂一声 ,
大喊一声惊破胆,低头忍气把工行 。
三月怀胎三月三,三餐茶饭吃两餐 ,
两餐茶饭不想吃,只想酸梅口中含。
酸梅到口心欢喜,想起茶饭不耐烦 ,
若是富家般般有,撞到贫家件件难。
四月怀胎手足生,头顶面目也长生 ,
十指尖尖如嫩笋,扯娘肝肺痛娘心 。
算来只有四个月,不觉又快半年春,
孩儿不知肚中苦,吃娘血液损精神。
五月怀胎在娘身,是男是女定分明 ,
左边动来是男子,右边动来是女人 .
上下此时才欣晓,堂上公婆放宽心,
可怜怀胎多辛苦,一生肚内二人身.
六月怀胎三伏天,烧茶热水难上前 ,
百般家务不想作,脚下花鞋不想穿.
坐在凳上难挨痛,犹如王祥冰上眠 ,
眼花不见穿针线,厨房作饭泪淋淋。
七月怀胎七孔成,可怜孕妇好愁人 ,
一愁怀胎难分娩,二愁孩儿难离身 。
茶饭不敢多吃饱,衣裤不敢紧系身,
天寒暑热受辛苦,头顶晕眩重千斤。
八月怀胎八月忙,田中谷子普遍黄 ,
一愁鸡鸭难看守,二愁谷子难进仓 。
好的丈夫来叹念,叫声妻子且莫忙 ,
煮茶弄饭请人作,晒谷进仓我帮忙 。
九月怀胎在娘身,有时肚痛实难禁,
心想要回娘家去,恐怕孩儿路上生 。
公婆好心来看念,媳妇怀胎不放心 ,
身边若有夫君到,口口声声叫神灵。
十月怀胎正当生,孩儿肚内打翻身,
一阵痛来一阵苦,痛苦难当落三魂 。
牙齿咬得铁钉断,双脚踏在地狱门 ,
阎王面前隔张纸,如见奈河浪层层 。
到了路上,毛哥慢慢地挪着步子,一只手筐,一支手点了鞭炮放,到了一个岔路口,人们都跪下哭。毛哥点了纸,放鞭炮,站起来慢慢地走。长长的队伍就慢慢地向前挪动。出了村庄,上公路,人们又跪了下去,在那里哭。开始过三关的第一关,响器呜哇呜哇地哭,吹的是《七层楼》:
流水下滩非有意,听唱一本行孝记, 白云出岫本无心,古人行孝有出身。 行孝歌文无数本,权且唱个苏州省, 苏州有个沈子忠,得自红门秀才身。 他的父亲早年过,家无钱米难得活, 只有母子两个人,破瓦窑内且安身。 自从那年饥荒起,早晨又无饥食米, 晚间又无隔夜粮,思量难过此饥荒。 每日苦苦把书读,只想读书把名就, 谁知由命不由人,文章满腹在心中。 不觉到了冬至节,母亲就对儿子说, 母子扫墓拜父亲,保佑母子得安宁。 母子收拾扫墓去,来到墓前停住脚, 点起烛来焚起香,坟前跪拜泪汪汪。 拜了八拜并四礼,祷告父亲转家里, 当时收拾转家中,母亲年老路难行。 风声雪声云中起,降起风雪飞下地, 风吹雪子冷凄凄,母子身上少寒衣。
我跪在公路上,声嘶力竭地哭(表面的虚热闹怎能表达我内心的悲痛,这是做给旁人看的,无非是花两钱图个面子。),大哥单腿跪在那里,哈啊哈啊地小声哭。哭声在公路上回荡,和着唢呐的哀乐声,汇成了一片悲哀的哀音。
过罢第三关,姑家大老表搀着我站了起来,往前机械地挪着步子。到村子西北角,哭声参差不齐了。有的高有的低。我跪在那里哭着,大脑中是一片空白(人啊,人的生命过程也不过如此。此过程人人经历,构成了一个圆圈。人的一生始于哭声,终于哭声。生时自己哭自己,终时别人哭别人。),眼泪一大把,鼻涕一大把。小哥搀着大哥扭着头对大老表说:“别叫二老表哭了。”姑家大老表就劝我:“山呐,别哭了,哭是咋着,别哭了。”我哭着说:“老表啊,你不知道多突然,我一点儿也想不到。元旦前四五天,我回来,(愧疚自己没有元旦回来,没有及早回来。母亲去时心里不得劲,是带着遗憾去的,想见大姐没有见着,又怕没钱花,没麦吃。呜呼,唉!)看着好好哩,根本没有一点儿事,心里想着不要紧,看着气色也怪好。谁知道就真突然。”大老表说:“妗子的身体还行,那你人的寿命在那占着哩,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人的命天管定,人命关天啊,就是活一百多岁也不嫌多,那不中,别哭了。”我在泪眼朦胧中哭着说:“咋就真突然哩,不叫治,病两天,叫治治呀,也进近孝心。那怕端一碗水哩,一碗水就不叫端。俺弟兄几个,要说孝,也都有这个孝心;要说不孝也够不孝了。我老是回来,总给他们买点东西。你说给他们钱,又不会花,也不上街,上街了,嫌东西贵,舍不得花钱也不买。我买把菜,他们也能吃两天。(确有其事,有一次我回家了,母亲给我说,某天伯上街了,跑了一晌,啥也没买,也没有割肉,一说嫌贵。看看,嫌贵就啥也不买了。连山评曰 7月15日)”
哭声中,送灵的长长的队伍往前走,到了地头拐了弯,毛哥了筐,往前跑去,大哥扛着幡杆向前跑去,我和五弟双手举着花圈,也向前奔跑。拖拉机突突地冒着黑烟,向前快速地开着。后面的人们随着奔跑过来,哭声和唢呐声也随着飘过来······(我无力阻止母亲远去的步伐,只好竭尽全力把母亲的事办好。有母亲的生活是幸福的。7月一日 连山)
灵车到了墓坑的南边停下来,我放下手中的花圈,人们围着灵车,要往下抬灵棺。灵棺上盖着绣了花的黄色棺罩。那里面静静地躺着我的母亲,望着那灵棺,心中有一种神圣的感觉(人的一生,对于生活的感受在于生活之中,天伦之乐也如此。母亲埋入了黄土之中,母亲的生命就终结于黄土之中了,母亲的生养之恩长存于我的心中。)。
五哥把两根沙绳穿到了灵柩的两端(五哥的妻子姓冉,是岗湾人,奶奶娘家侄女的妮儿,奶奶说的媒。两家有这层亲戚,故关系亲密,来往多些。),人们用肩扛,用手拽。我在灵柩的前头,双手抬着,一声“一二”,人们一齐用劲,灵柩抬了起来,放在拖拉机外沿的车扶手上。灵柩向一侧歪了,我忙说:“都用劲儿,慢点慢点儿。”一群人移动着,把灵柩抬下了车子。五弟赶紧放了一条长板凳,灵柩的一端放在了上面,又把另一条长板凳放在了灵柩另一端的下面。灵柩稳稳地停放在两条长板凳上。这个时候,人们围着墓坑,墓坑的四周已用兰色的砖砌好了,下面稀疏地铺着一些半头儿砖。我站在墓坑的北头,对五弟说:“你看看走向对不对,是你招呼着选的地方。”五弟站在我旁边,向南面看了看说:“对呀,稍微了西南一点儿,脚蹬着那棵柳树。”
这时,张庄小玲的父亲张叔站在墓坑南头看了看说:“打的墓窄吧,用攒子量量。”在新翻出的土堆旁边,找到了攒子,他弯下腰拿了起来,先量南头,刚刚能放下木棍儿,又量北头,却怎么也放不下去。五哥说:“用砖头往外磕磕。”拿了一块砖头,蹲在西边用砖头砸。我跳了下去,捡起一砖头,在东边砸,一下一下砸着(皆因用人不当,没有防人之心,打墓必有至厚人在场)。有的砖碎片掉了下来,有的砖都砸碎了,烂了。五哥说:“轻一点儿,轻一点儿,再量量。”用木棍一量,还是窄。小玲的父亲说:“这会沾,放个半截咋办哩。”我说:“扒了重垒,扒哪边?”五哥说:“扒东边吧(事后方知道应该扒西边,母亲之墓与爷奶之墓才离的近。故老相传,坟挨得近,子孙后辈人烟稠。坟上植松柏,四周栽葱主后辈子孙聪明,寄托良好愿望的。)。”我站在墓坑中,开始扒东边墓壁的砖头,把扒下来的砖头一块块地扔在墓坑的外面。我一边扒一边问五弟道:“五妮,谁掌作?咋整哩!”这时姜小五说:“量的攒子用错了,小头的当大头了,中了,别扒啦。”我说:“那会中,扒到底重垒。操的啥心,黑心歪尖的。”一直扒到底,我跳出去,明哥拿了铁锨跳下去,往外扔土,又把东壁往外扩了一砖。泥瓦匠姜小五、留记、五哥用瓦刀开始垒,我蹲在墓坑旁把砖头递过去(用人必须用至近的信得过的人,方才不坏你事,人心叵测,正可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成天可恨你,遇着机会了就千生法儿的使歪点子祸害你。)。
垒好后,我说:“再量量。”我用木棍一量,这一次两边各有三四寸的空隙。人们忙着抬灵棺往里面下,人们拽着两端的沙绳,灵棺缓缓地放下去了,我的心也落下去了。灵棺放好后,我说:“来来抬楼板。”十多个人围着楼板抬了起来,放在墓坑上,两块楼板放好后。五哥招呼着客人说:“来再磕个头,先回去吧,先回去。”小哥在脚头不远处跪在那里磕了三个头,大哥跪在上头还礼。接着毛哥、小玲的父亲、古渡孙的二客、冉姐、二姐、小琴、小六、五弟都磕了头,我走到那儿跪下去,怀着虔诚的心情跪下去,把头磕下去(跪在那里磕头而心在流血,永难再见母亲一面了。),碰着地,缓缓地一下一下磕下去,心中悲痛不已,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人生就是苦难,人的一生要遭遇多少挫折困苦和不幸。人必须学会面对这些,一般来说,人过四十,就要面对亲人朋友渐渐离去的现实,必须学会承受亲人离去的哀痛,面对死亡,可以使一个人对世上万事看的更加淡然从容。我们不仅要面对幸运,还要面对各种各样意想不到的不幸。)。
客人们五弟领着回去了,五哥说:“把一个柳枝扎在墓的正中间楼板缝里,往上面盖上些土,咱们先回去,下午在来添坟。”盖了土,人们斜穿麦地往东北走去。
回到家里,院子中满是人,我招呼大家洗手,往楼上让,安排人们吃饭。堂屋放了两张桌子坐堂客,楼上放了二张桌子坐官客。剩下的人们都坐在院子中的几张小方桌旁,坐不下的人们,几个人围在一起,用碗盛了菜,端着蹲在那里吃。我拿了一块馍,坐在桌子旁,却一点儿也吃不下去。可是,已经是晌午错了,一饿胃就隐隐地疼,我强着吃下去(有的时候我心太实在,心太好了并不一定办好事,心好并不一定得好报。)
吃了饭,天上的太阳白亮亮的发着光,院子中是三三两两的人们。院子正中间的一张桌子旁大哥、嫂子和五哥几个人坐着喝茶说话。五哥说:“春山、跟成贤在家住几天吧。”嫂子说:“下午就回去呀,这几天春山累,也没吃好,也没睡好,回去了叫他歇歇。”我坐在另一张桌子旁,听到此话,心想:他们一走,这几天伯的吃饭得安排着啊(是我心实在,多事,不该多此一举,惹事。)。我站起来,走到大哥身边说:“哥,你过来一下。”大哥从桌子旁站了起来,随我走到院子外的厨房烟洞旁,我说:“下午你们想回去哩,咱伯这几天吃饭咋安排哩(看看我多不会说话,何必说这么敏感的话题,攀扯别人干啥哩。)”大哥语调生硬地问:“你的意见哩?”我说:“我的意见就是,我想着咱妈这事就这样了,生前咱也没有照顾好。咱伯哩叫他过个安生的晚年,辛苦一辈子了,我想着都管,不靠给一个人,这样也新鲜些。靠给一个人不行(问我的意见,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我咋真老实头哩,根本就不应该多此一问。)。”这时,大哥打断了我的话,气吭吭地说:“那,喊咱五哥。”他转身喊五哥去了。这时嫂子过来说:“山,下午吃了饭,您哥俺回去了,下一步的事具体五妮你清商量着办了。”我说:“嫂子咱妈这事,您的孝心尽的也没的说啦,具体咱妈这事,下一步不叫您花钱了。这一段我哥的身体咋样了?肠胃病不要紧了吧?”嫂子仰着脸说:“您哥肠胃不好,还有心脏病,不敢累,下午回去好好歇歇。”我接着说:“中啊,回去好好歇歇,你平时可得照顾好他,饭掂对着吃好,闲了还得加强锻炼。”这时,我见大哥、五弟和五哥到了东间,我也走了进去,搬了一条板凳坐着。这时,大哥和五哥坐在北面,大哥对五哥说:“我又有一个新想法······”这时五弟站在靠南窗的面条机旁说:“这个时候不说这事,人家客都没走哩,咱搁这儿说家务事,吵起来了。”我看着五弟说:“那这几天咱伯吃饭咋办哩?他心里不得劲,得招呼好他呀(有时,可能是我的好心被别人误解了。我常常以君子之心待人,可是别人往往不以君子之心待我。没有那个孝心,指望争竞也是白搭。多少父母把不赡养的儿女们告到法庭上,判决让给钱,那还有一点人情味吗,那还有一点孝心吗?妈的事出点钱,往后就甩手不沾泥了。不就是这一点点小算盘吗。孝心是出自内心的,勉强不来呀,争竞来的无一点人情味,就是个邻居,端碗饭,帮俩钱也是应该的。)”五弟说:“跟着我吃,我吃啥他吃啥(五弟说的也是一个实心话,也确实这样做了。)。”这时,五弟出去了,我站起来随着五弟出去了。
人们吃了饭,在院子里吸着烟,我对五弟说:“趁人没有走,谁上地添坟,你交代一下,领着他们去吧,”五弟说:“我都交代了啦。”我说:“那都喊着走吧。”明哥把拖拉机发动开了,十来个人坐在了车上。上面放着铁锨,上地去添坟去了(五弟在办具体事时,还是很有能力的。)
岗常的小哥、嫂子和他的大儿子要走,毛哥也要走,我慌着一边给他塞烟,一边说:“住下吧,走啥哩。”送他们走了,别的客人也要走,一一送走了。这时,张庄小玲的父亲张叔要走,我撕着往他布袋儿里塞两盒烟,他不要说:“山呐,我有烟,不要不要。”这时,古渡孙的俩客要走,我又跑到院子外的大路边给他们塞烟。这时,院子门口站了好几个人,有大哥、嫂子、伯、小六、二姐、小琴、小杰和小杰家的小玉。只听大哥高腔低调地站在那里吵:“不走了,我不走啦,我看你杨连山能办好到那儿去,这两天你杨连山光喊高调!几年前你因为咱伯看病骂我······”我正在送古渡孙的俩客(小王庄二伯家大妮和二妮家),已经撵到了大路上,还不知道是咋回事呢,听见吵吵声,扭头一看是大哥在脸红脖子粗地吵闹,回头说:“真会丢人呐!也不捡个地方!(兄弟如冰炭,尚不及外人。人往往可以和别人各合着了,却各合不着亲兄弟。兄弟不和,人生遗憾,可是遗憾的事太多了。鲁迅和周作人就是因为家务事各合不着了。)”小杰站在他的车南边,瞪大双眼,手指着我说:“你别说啦!我啥都不说了,你还说啥哩!”又听见嫂子在那里吵:“看着吧,不指谁过的有哩!(人呐,不知道心里咋想的,不愿意我是多种原因,是从在西院枣树下说话就开始了,是因为我说五弟没有过年钱了,给他点,后来因为五哥问嫂子,梁叔他们都来了,小房檐的谁来呀,再后来因为嫌我花钱少了,他出钱多了。我问他,伯咋吃饭哩,觉得是我攀扯他了,不想管伯了。就这么简单,闹起来了。奶去世时,不让重孙回去,出殡前的早起嫂子大闹。现在大哥有大闹,这可好,都表演表演。过天饭敢吃,过天话不敢说,灵验如神啊。)”
古渡孙的俩客已经走了,小琴撵上我说:“你别说啦。”为了避免吵架,我也不敢回去了,顺着姜小六家的门前,绕到坑北边去西院,边走边说:“我对他的评价永不改口。”小琴说:“你别说啦,因为啥可闹起来。也不怕人家笑话,客还没有走哩。”我到了西院,推开院门,开了堂屋的门,进到了西间,靠坐在床沿上。心里难过,想哭。十来天前,母亲还好好地住在这里,如今人去了,房子里处处是母亲的遗物。过了一会儿,伯、二姐、小六都过来了。二姐说:“都不知道因为啥可吵起来了,山又没在跟前,因为啥哩?”我说:“真会丢人,也不捡个地方。他这样吵,人家客都没走完哩,不怕人家笑话,不怕丢人,也真不怕丢人,丢人也捡个地方啊。他是我哥哩,他吵我,我也不生气,得捡个地方。我哪里做得不对了,他吵我,他还兴打我哩,有个原因呀,分个地方呀。早晚我非问问他,我都恁关心他的身体,叫嫂子招呼好他。他这样吵我,亏了我对他的一片心啦。”小六说:“小杰咋会吵哩,人家兄弟之间有啥了,咋到着他插嘴吵吵。(嫂子说看着吧,不指谁过的有哩。说那没用话好指啥。谁过的有是谁的,别人也不会去乞求施舍一点。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
这时,冉姐进屋了说:“家务事都是这样说不清,算了别生气了。”我说:“冉姐,他吵我二句,我也不生气,不就是他觉得多出钱了吗,我会叫他们多出钱,事儿过去后,该咋算咋算,两人均摊能不中,等事过去后都晚了。我奶那时候,嫂子吵,现在老大吵,真会丢人。”
伯坐在椅子上说:“你大姐寄回来的钱,我想着一分四份。我留一份,你们三个一人二百,也算用到您妈身上了,也得着她济了。”我说:“不能分,这钱谁也不给,你拿着。这一回花的不够了,下一回我拿回来,给我二姐拿着,存起来早晚你好用。”伯流着眼泪说:“我用不着钱了(伯因为母亲的去世,心里很悲伤。父亲一生经历了无数的艰难困苦,坚强地面对现实。到了晚年,却心里太忧伤,多愁善感起来,得过脑血栓大脑受了刺激,听不得伤心事,动不动就流眼泪),到我那时候,薄一卷埋了算了。”冉姐接着说:“看你说的,孩儿们会那样办?你叫孩儿们在庄上落笑话哩,人家笑话不笑话。得为孩儿们想想啊。”我说:“伯,你放心,我敢起个保证,你说咋办就咋办,就照着我妈这样办吧!”伯说:“您妈这事办的只有真好了,岗常的想也想不到。办到这一步,谁还有啥说的,到我那时候,这样办忒费了(花俩钱让庄儿上人看的,图个面子,图个虚荣。)。”
冉姐对我说:“山别慌着回去,你多住两天吧,别慌着回去。”我说:“我住下不走了。小琴还得回去,杨宝宝得上学哩。”这时,小琴流着眼泪说:“这样闹,不是办俺难看哩!”我说:“你啥也别说了,领着杨宝宝回去吧。你要是不听话,你清闹啦。过来,你听我给你说。”小琴随着我到灶火,我坐在椅子上对小琴说:“咱妈的事我心里就够不得劲了,遇到事上你很支持我,我心里多感激你,你别给我找麻烦了。回去吧,我明儿下午就回去。”我要送小琴走,二姐打开柜门说,:“我给您拿的芝麻和香油,也没空给您送,拿回去吧。”我说:“今儿个啥东西也不拿。”我和小琴走到水坑旁边,到东院,用自行车送小琴、杨宝宝到公路上,坐上了一个过路车。小琴说:“我回去到东头找他们去,我问问到底因为啥?”我说:“你可别去啊(还不是他们认为多出钱了,心里不忿,不平衡,认为吃亏了。)。”小琴和杨宝宝回去了。
送了小琴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灰蒙蒙的天空,光秃秃的树上的枝条,一切都是如此的毫无生气。二姐说:“你去地里给咱妈暖点火。”我骑着自行车,来到地南头,远远地见小玲与五妮蹲在地头说话。我骑着自行车,到五弟的场里,扎好车子,蹲在麦秸垛跟前,一把一把地拿麦秸,用一个化肥编织袋包了,放在车子后座上,推着往北走去。心中有一种干了一件挺神圣的事的恭敬的心情。(心里虔诚无限,只想多为母亲做点什么,与母亲多相伴一会儿也好,我的母亲啊。做哭母诗一首:母恩深重也分离,人间天堂各东西。梦里依稀思母泪,白发皆因为儿女。)
新堆起的土湿湿的,南面是用蓝色的砖砌起的供台和火纸池,旁边放着有点凌乱的花圈和幡杆。供台上边的湿土上插了79根白纸棒,象征着我的母亲享年79岁。我怀着恭敬的心,围绕着观看。我的母亲,生我养我几十年的母亲,就安睡在里面。一堆新土,顿成阴阳两个世界(人的生命过程终结后,都得到的是这样一个土馒头。)。母亲慈颜,我怎么能再见?可叹造化无情,世事惨淡,瞬间成无母之人。可恨阴阳之隔,何日又见母亲!我怀着恭敬之心,弯下腰拿起了半块砖头,一下一下地砸平湿土(人世变幻不定,瞬息天冷成空。追忆母恩似海,愧疚遗憾同生。7月3日)。有凹下去的地方,用土垫平,再一下一下砸实(一堆新土却成了我心中的永恒,母亲的微笑就深埋其中。)。周围都砸平了,砸实了,我才真切地感到,我是再也见不到我的妈啦。我不能和母亲说一句话啦!神灵有知,定会让母亲从熟睡中醒来,坐起,与我执手说话。神灵有知,定会让我听到母亲的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