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旧人旧事是电影的单片循环,一帧一帧,周而复始清晰又刺骨,就像是黑夜里游走的鬼魅,哀嚎着重生的轮回;是钝刀划下的每一块肌理,历尽隐忍与克制下深入骨髓的痛,只剩锈迹糜烂的腐肉,在昏暗里祭奠鲜活。
“哗啦-”盘子清脆落地,尖锐碎片蹦的厨房到处都是
“又怎么啦!你个小赔钱货!吃一顿你做的饭就呢么难嘛!啊?”
高嘉丽尖锐的嗓音似要穿透屋顶。女人踩着高跟鞋气势汹汹的冲到厨房。
千一蹲在地上默默隐忍着,小心的捡起碎瓷片,收拾好,继续打开火做饭,高嘉丽冷冷的瞥了她一眼,扭头去了她宝贝儿子的房间。
彼时的饭桌上是无尽的抱怨与责难,一顿饭的疏忽好像闯了塌天大祸。
高嘉丽的嘴唇一张一合,千一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五岁的汪程早已学会了看妈妈的脸色,任性将千一的碗拍翻,她眼里的光亮渐渐在舅舅汪洪涛的沉默里一点点消失殆尽,想要鼓起勇气说的话也就此作罢。多讽刺啊,千一自嘲的笑了,转身拿起外套出门,消失在南巷街漆黑的夜里“你看她这个样子!小克星!”细碎的叫骂声在小巷深处回荡。
街坊四邻对她是避之不及唯恐沾染一丝晦气,少女天生的媚眼与娇小的脸庞彼时也被认作狐媚相。大家都认为是她克死了自己亲生父亲,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现实本就是由一块块冰冷且坚硬的磐石堆砌而起的高墙。眼见他高楼起,眼见他高楼塌。
走到小镇尽头的野生湖千一拽掉父亲临终时汪洪涛当着诸多邻居亲友的面亲自戴在她脖子上的佛祖玉坠,拼尽全力扔了进去,湖面微波旋转几秒后消失不见。现在想来,当初的一切不过是鳄鱼的眼泪。佛祖慈悲,却渡不了她的劫,用虚伪粉饰的体面,一文不值。
无人问津的夜晚,千一并没有回那个所谓的家,在公园的长椅上度过南巷街最刺骨的长夜。
那一年千一17岁,高中教室的某个角落,满地狼藉,书本散落在地上,混杂着鲜红的油漆,连座位上的水杯里都装满了难闻的黄色不明液体,千一脑子嗡的一声瞬间有些目眩,她强忍着闭眼,随后面无表情的收拾着一切,眸底是淡淡的乌青,拿起书本站到了后面。始作俑者傅倩微眯着眼睛,嘴角勾起一丝嘲讽,双手抱胸坐在后排的桌子上,欣赏着自己的杰作。红色的头发,夸张的烟熏妆,据说在校外结识了当地的地头蛇,所以她傅倩就能在三中横着走,无人敢惹。因为家里暴发户财大气粗,学校对她的一切不良行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周围的人只是窃窃私语,偶尔发出一两声嗤笑,露出鄙夷的神色,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哪怕为她说一句话,她明白反抗只会更让欺负她的人变本加厉,胳膊上的伤疤就是最好的例子。她懂得唯有读书才可能永久的离开这座小镇,粪虫 至秽,变为蝉而饮露于秋风腐草无光,化为萤而耀采于夏月。高考是她唯一的出路。
痛苦的闷哼声从三中隔壁废弃的巷口传来,伴随着拳打脚踢的声音。
“你不是很能扛吗,臭biao子,再给我嚣张一个!”
傅倩拽着千一的头发,咚的一声,撞在墙上,霎时间墙面上几道血河,缓缓流下,千一蹬着双目无神的大眼,跪坐在地上。
“傅姐,这么打下去会不会出人命啊”傅倩冷笑“哼!怕什么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她逼近,踹倒麻木的千一,用脚一下一下蹂踩少女的脸庞,千一无声的泪水混杂着鞋底粗呖泥土倾泻而下,眼神空洞无物,像是被人剜去眼球,全身战栗。
“你不是很能耐嘛,学长的魂儿都快被你勾走了吧啊?你这个建胚子!亩沟!”
傅倩哂笑。“没人教的东西果然如此!”
夜晚的街市,满眼的粗制滥造,狭小又窒息的世故人情,苛责酸气的言语。南巷街,像是一道开裂的疤痕,暴露在空气里,张牙舞爪的蔓延只剩无力撕扯的绝望和悲切失声的呐喊。
孤立、排斥。她在黑暗里所经历的一切都毫无原因,或许这类事情原本就毫无道理可讲。少年人的恶,深不见底。
不是所有事件都能以“一个巴掌拍不响”这样简单粗暴的概括解释来结束。这是一种旁观者毫不负责的无能言论,恶心愚昧至极。
他们随便找的一个由头就足以让本就脆弱的人坠入深渊。
千一自杀了,她被凌辱的视频在某网站播放量上千万,视频里的少女被人群掌掴、踩脸,周围是肆无忌惮的嬉笑、嘲讽。肆意张扬的声音让人心生寒意。
舆论在发酵,越来越多的人站了出来……
“森林上空的彩虹出逃,自此猎人捕获的动物有了七彩耀眼的光亮”
这是千一生前的最后一页日记,大梦初醒,故人叹。
秋雨连绵过后,月色朦胧,秋日里的风裹挟着阵阵寒气,残叶干枯,随风聚集在巷口的几处水洼地里,在茂密榕树的阴影里慢慢发黑腐烂,最终藏匿于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