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放假，我回了趟家。晚上到做饭的点儿，我打开冰箱，只看到十来个硕大滚圆且非紫色的茄子，连根辣椒都没有，我回头问老爸“哪来的圆茄子？”因为我们家人不吃圆茄子的，此系深受某年我家大棚里种的圆茄子之苦。老爸答曰“别人给的。菜太贵了。买的包菜刚吃完。”据我以往的经验，包菜必定是最便宜的菜种，我不在家的日子，老爸老妈必定顿顿半个包菜，根据老爸的说法，晚上的面片不见油星，连一小碟凉菜也欠奉。又想起年前的两天，我和老爸老妈去市场办年货，单单黄瓜就七块，还是又小又短的那种，最便宜的永远是包菜。老爸老妈舍不得多买，最后提溜了两根芹菜，一斤青椒，三四根胡萝卜，四五个洋葱回家了。我当时在旁边看着感到一阵心酸。从我出生起他们就一直在为把日子过好点而奔波辛劳，到如今我即将踏入社会，他们仍然屈服于菜价常年只买最便宜的包菜。

   我刚上学前班的时候，我妈在砖厂上班，每天推着堆满砖胚的三轮车，一趟又一趟，把砖胚码整齐，一排排的砖胚，冷漠，安静，一天下来只能赚十几二十块钱，我爸每天骑着自行车走村串户贩鸡，一点收入全替我爷爷奶奶给了药费。我记得那时候每到秋天，家家户户都摘了地里的西红柿，做了西红柿酱，冬天的时候调饭吃。用家里熬的盐腌的酸白菜是冬天的主菜兼辅菜，晒干的茄子条必须得到来年3-5月份菜荒的时候才能烫着吃。有一年四月份开始我家就没这些菜了，老妈就拿出别人家给的白萝卜，早上炒萝卜，晚上凉拌萝卜，丝儿片儿换着来。那时候过年都只能称两斤瓜子花生应应景，招待串门的亲戚，小孩子只有年三十晚上才能尽情的嗑瓜子。更别提买菜了，没钱。

   我上小学的时候最不喜欢下雨。下雨天，从我家到学校的路是一条独特的水泥路，之所以独特，是因为这条路是雨水和盐碱土相亲相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形成的路，我的雨靴是短腰的，很容易把泥点带到裤子上，妹妹的雨靴上有一条口子，常常有水光顾鞋里。而且我家没有伞，每到下雨天，不到非不得已，我都是淋着雨去学校，非不得已的情况下，我就找一个装过鸡饲料或猪饲料的袋子，把袋子的一个角顶进另一个角里，就成了一个简陋的斗篷，这样的斗篷陪我度过小学阶段的所有下雨天。一直到高中，我家有了两把很旧的伞，一把是小姨落在我家的，一把是小姑落在我家的。

   我高二那年，有天早上下大雨，老妈非要我打伞去学校，权衡之下，我拿了那把看起来不错，但是伞把的下端已不知所踪的紫色花伞。等公交车的时候，我看见对面巷子里走出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身影，天哪，那个十中的像薄荷一样的男生！他没打伞！！！看着他慢慢走到我身边，站定。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帮他挡一下雨？在公车还没来的这几分钟里？就在我鼓足勇气准备上前的时候，我看到了我手中的紫色花伞，它的伞柄不在了！！！不行，我不能去，一把破伞，太丢人了。这件事压在我心上好久，我时常自责不能在雨天为人撑伞。直到我大三那年在雨中为一位学妹撑伞并把她送到宿舍楼下才解开了这心结。

   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天老师要求我们下节美术课带上橡皮泥。回到家里我和老妈说了，老妈在和面，顺口说了一句去问你爸。老爸在外头烧炕，大冬天的傍晚，北风呼呼，我在冷风中看了会儿老爸，最后小声的说了，老爸没出声，我以为第二天老爸会给我给钱让我去买，结果第二天他好像忘了。到上课那天，我没有橡皮泥，老师说没有的去买，我和几个同学沉默着走出教室，我觉得我可丢人了，我还是班长呢，怎么这么丢人。我在心里埋怨老师，为什么非要橡皮泥，我们平时玩泥巴也能捏的很好看的。

   我后来上初中的时候住校，每周只吃两顿饭，从家里带四个锅盔，有时打点菜，有时就着白开水吃。到初三时才每天一顿饭，偶尔两顿。初中的时候很馋，有时候省下吃饭的钱买一包琥珀花生吃，或者五毛钱买一把瓜子，真是美得不得了了。我怕同学过生日，因为买不起好看的礼物，只能挑最便宜的，圣诞贺卡也是最便宜的，很羡慕别人能给好朋友送有音乐的贺卡。我也很怕收到别人的礼物和贺卡，因为要有来有往，从小老妈给我的教育就是不能占别人的便宜，回礼物都是价格相当的，当真是搅尽脑汁在分配少的可怜的生活费。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高中毕业，我高中住校的一年里，有一段时间给自己定的每天吃一个水果，橘子或者香蕉，每天只能吃一个，周末没有。那会儿觉得自己特别奢侈，因为家里人一个月都吃不了一个。

   我还记得第一次和同学去三姊妹吃饭（三姊妹是我们那儿一个比较大的馆子，里面有炒菜和各种面），那是星期天的下午四点，阳光明媚，那周我没回家，回家的车费够我两天的饭钱了，远了，扯回来，我和张彤把那张菜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选了两道菜，酸辣土豆丝，麻婆豆腐，然后米饭，坐在窗边，沐浴着下午四点的太阳，幸福的像花儿一样，那几十分钟里，三姊妹堪比黄浦江边东方明珠上的旋转餐厅（虽然我没去过，到这是我当时所能想到的很高大上的地方了）。这是我永生难忘的一个画面。

   我一直害怕自己小家子气，努力让自己大大方方的站在所有人面前。因为一直为钱为难，我总是给自己灌输“金钱如粪土”的思想，我怕太为难自己。但是到了找工作的时候，我又开始彷徨，一直想考研，想做对外汉语教师，又怕再读三年书就得让父母在工地干三年活，已经是马上年过半百的人了，已经是辛苦了一辈子的人了，我没有能力为自己支付学费，也不敢选自己很想走的路。想赚很多钱，我怕不能带他们出去旅游，我更怕以后他们生病我付不起医药费，我不想做很能赚钱的本专业的工作，却又不得不做出这个选择。没有能力让自己的兴趣赚钱，只好放弃。我和老妈说，我最怕没钱，好像只有钱能给我安全感，所以我不能只顾自己的兴趣。我高中的时候还穿着我妈做的布鞋，我还记得我上一年级的时候我妈给我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双鞋，一双大红色的大头皮鞋，小燕子牌的。经历了那么多的事，看了许多没钱人的苦日子，我特别怕穷。

   我想赚很多钱可以让我妈买想吃的菜，可以让我爸买想吃的肉，可以让他们想吃水果随时都可以买，可以不用和我妹用同一台电脑，电脑从苏州到兰州的快递费是六十七块钱，黄瓜一斤八块，西红柿五块，包菜最便宜，两块钱。

   我爱人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