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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瑶坐在自己座位上,面前摊着英语课本,呆呆地,细眯着眼越过身边同学看向窗外,那里几个老师在打乒乓球,时不时地嗨几声,高个头的郭校长跳得最高,“大人家,还蹦得恁高,有啥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就打个乒兵球,值得吗?”她粉桃花般的脸失去了往日的笑容,那一对圆圆的小酒窝再也不会荡起涟漪,再也不会蹦跳了。同桌萌萌看她这样,也不敢轻易打扰她,和别的同学去教室外打闹了。
昨天下午快放学时,班主任传达学校通知,班上54名同学中有5名同学享受国家下发的“一补”生活费待遇,她家里贫困,父亲出去到新疆打工,自己在班上成绩第一,完全符合条件,一写申请,就可能获得呢,那可是一千五百块啊,至少也能帮爸爸减轻了负担,不是吗?
可到底写不写呢?不想写,真不想写,瑶瑶想。不管怎么样,不能让同学小看了自己,学习第一,吃的用的都不能落后,至少不能寒碜。教室里,易琳琳和几个女生说说笑笑,哈哈,哈哈哈,放肆浪涨,让全班吵闹得如江水洪波,一浪高过一浪,她受不了,不自觉瞟她们一眼,恰碰上易琳琳毫无拘束的余光,那眼光里是挑战,是不屑,是瞥瞥瞥,是拽拽拽?她不愿去分辨,慌忙低下头看向课本。
平日里,这些女生打上课铃,手里拿着零食惶惶跑进教室,连买个红笔芯批改作业都不愿,奇装异服,披肩长发,涂个红通通的大嘴巴,老师说了几次都不改,中秋过了还穿着大破洞的牛仔裤,尤其是膝盖处,那次在寝里易琳琳把手摸进赵洁的膝盖,大家哈哈大笑,赵洁差点翻了脸。这不,大冬天的,专门露个光脚小脚脖,以为是时尚有个性,易琳琳的脚脖子都冻成紫色了,还不是学明星杨幂她们嘛,哼,瑶瑶嘴角不自觉的往上翘了翘。
十岁时她还没对妈妈笑够,还想拽着妈妈衣襟要嘴吃,就再也见不到妈妈了,爸爸说妈妈去了远方,在天堂看着我们一家呢。她明白,明白妈妈躺在病床上时时离不开她的目光,嘴张几张却发不出声,不经意间瞅见爸爸的泪眼,奶奶满是皱纹的脸越发不平展,皱成一溜溜田畦似的,不自觉搂住她,对她温言软语,拿着别人看妈妈带的娃哈哈给她喝,嘱她看好妹妹,再不像以前的横眉冷对,谁让自己是女娃呢?
可她就是与奶奶亲近不起来,妈妈走后,家里堆了一屁股债,爸爸把她和妹妹撇给奶奶,去了新疆,妹妹比她小四岁,还真是少不更事,只会围着奶奶要这要那,笑笑笑,奶奶笑得合不拢嘴,这何尝不好呢?她一有空儿,就和村里小伙伴满山坡的跑,下河打水仗,才会咯咯笑,成绩在二十几人的班上总是第一,一口气考上乡中,她特意给爸爸透信儿要去城里上学,最后如愿以偿。
在城里,成绩没说的,她就是不怎么说话,不管是同桌还是好友对她的平静都习以为常了,却挡不住她们对她叽叽喳喳,她们觉得瑶瑶的安静给人一种安全感,不自觉去相信她。除此之外,班上任何活动或者风吹草动都没她的份儿,她还给人一种距离感,易琳琳他们与她真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瑶瑶低下头,泪水不自觉迷了双眼,一滴眼泪啪的一声掉在课本上,她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烈日下,爸爸光着脊背,站在半空的脚手架上,满是老茧子的两手上下左右翻滚,摆一块砖又一块砖,脸色由红变成紫铜,汗水连成线,也顾不得擦,他说无论如何也要供瑶瑶上高中;奶奶六十多岁了,弓着腰在地里劳作,还要按时给妹妹做饭,妹妹也快要升初中了,已难得有笑容。
唉,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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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瑶窘在老师同学面前了,她红着脸,每念一个字,心里都憋着千斤重的力气,易琳琳他们还说“声音小,听不见,咋投票呢”,后面几个男生大声附和。她心就如刀扎一般,不得不面对易琳琳他们大刺刺的眼和听时无意细品有心的话,她宁肯钻进地缝,或者不要那一千五百块块钱。可她对自己说,“忍着忍着,只为了爸爸。九年级最后一次了,就当去完任务吧。”即便身上再冷,声音如何打颤,她还是鼓起勇气,声音和缓清晰地念下去“我叫李梦瑶,家住黄庄乡三合村,家里.......”
更让她发窘的是,班上只有五个指标,却有六个人写了申请书,听听吧:章雅尼家里姊妹四个,爷爷奶奶年龄大,奶奶还瘫在床上;陆健成绩在班上第二,爸爸打工时被巨石砸断了腿;他们各有各难。读申请稿时,都是声音哽咽,泪流满面,不由自主的,让瑶瑶也为他们流泪。看吧,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有各的不幸。
六个人念完了,班主任说“一补政策针对在校吃住的同学,优先发给那些单亲家庭或家里极其贫困的人,对咱学校咱班级来说,还要照顾到学习成绩好,道德品行好的同学。大家奔着公平公正之心选出五位同学享受一补吧。”语气中兴奋与希望满腔。
“再补充一点,没被选到的同学也不要有啥想法,只是指标有限,以后班里有啥活动,老师会优先考虑你,……”
瑶瑶听不见老师说了什么,“不能投票,他们六人算什么?要易琳琳他们去选择。”当然大多数同学有是非观念,有公平心,可这样六个人以后如何相处,如何与同学相处?
教室里叽叽喳喳,呼呼啦啦,大家就要开始无记名投票了。“不用投票了,我退出!”瑶瑶站起来,挺起胸,一字一句,嗓音响亮。大家一愣神,教室空气冻结,瞬间响起雷鸣般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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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补”事件出人意外,同桌萌萌在寝室里私下不知把瑶瑶训了多少遍,不甘心,又义愤填膺。“李瑶瑶,死妮子,为啥不让选?要选,你肯定能选上,偏让。你让倒好,可趁了吴媛媛的心,她哪里穷了?零食不断,穿的比我都好,成绩中等,你那点都比她强,逞能吧,你!……”“可,我就不想让选。”“你不让选,咱下去给班主任说说,再想别法,总有合理标准吧。”萌萌用手戳戳瑶瑶的肩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可,”瑶瑶无话可说了,唉,萌萌你不懂我。爸爸,你别怨我啊,奶奶,对不起了。
教室里,瑶瑶又一次泪迷双眼,泪光中再现爸爸慌忙垒墙的双手,再现奶奶沟沟壑壑的脸庞,心说,“我能考上县一中,我在暑假可以打工,俩月里总能挣一千五百块钱吧,只有靠自己,才会有出路!”
她抬起头,一缕阳光照进教室,前头是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