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家庭主妇的告白

  我是一个家庭主妇。做一个家庭主妇是我此生最后悔的选择,也是我此生最无悔的选择。逻辑上,这句话是讲不通的,可这句话却贴切地表达了我内心的真实感受。

      我懂你    我懂你挣钱的不易,你却不知我持家的辛苦。

我得说,我是一个合格的家庭主妇。我把家当事业来经营,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二十余年来,家里从来都是窗明几净,纤尘不染;我爱人和女儿任何时候回到家都有饭菜在翘首以待。我包揽了所有家务,尽可能地让我们的家温暖,温馨。起初,我对这种从原始社会一直延续到封建社会的“男主外女主内”家庭生活模式,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可渐渐地,我发现哪里不对劲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爱人进了家门换上拖鞋,便打开电视,往沙发上一歪,看电视的同时,还不忘瞅几眼手机。待饭菜上桌,他边吃边看电视。吃完后,碗一推,欠欠身子,往沙发靠背上一仰,或继续看电视、玩手机,或呼呼睡去。

这是他回到家的全部生活内容。

我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地忙碌,一趟一趟地把餐桌上的空盘子、空碗收到厨房,把锅碗瓢盆洗净后,清理好灶台,再去抹桌子,收垃圾袋……我忙来忙去的身影,在他眼前仿佛一团空气,他全然看不见,更不会搭把手。倘若家里的油瓶子倒了,只要不是倒在了床上妨碍了他休息,他一般是懒得动手去扶的。而家务是世界上再生能力最强的东西,永远都做不完。我一个人忙累了的时候,会对他说,把垃圾袋收了。他磨磨蹭蹭,极不情愿地把客厅的垃圾袋收了往门外一扔,却不会往垃圾桶再套个袋子。而厨房和卫生间的垃圾袋还要我去收。倘若我不识趣,说厨房和卫生间的垃圾袋你怎么不收?十有八九这句话会成为引发战争的导火线;倘若我赌气不收,那垃圾袋便会乖乖地待着,直到我看不下去,把他们收了。

总之,他回到家,就是“爷”。理由是,在外面挣钱,累。

我没那么冷血,要他在外面辛苦完,回家还要干家务。只是,他一派“爷”的作风,让我对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以及价值产生怀疑。

他辛苦挣钱,我家务全包,我们各司其职,这仍不失为和谐美好的家庭局面,我仍是一个幸福的家庭主妇。前提是,我懂你挣钱养家的不易,你对我为家庭的付出有那么一丁点的认可,而不是觉得我辛苦做的每一顿饭都是土里生,树上长的。

事实证明,我天真得接近愚蠢。

我们在一次吵架时,他大吼着说:“你天天在家闲着,你能干什么?不就做个饭吗?这个家都是谁挣的!”

我内心轰然一震,顿觉理屈词穷。

我们白手起家,感情基础牢固。他能说出这话,让我始料未及。

大概,他体会到了说出心声的畅快,时不时地,他有意或无意用行动或语言传达给我一个信息:这个家都是我挣的,你天天在家闲着,不就干个家务吗!

大概,他体会到了说出心声的畅快,时不时地,他有意或无意用行动或语言传达给我一个信息:这个家都是我挣的,你天天在家闲着,不就干个家务吗!

说他没责任心,似乎冤枉了他。他会把钱拿回家,会大兜小兜往家里买吃的,偶尔也会买菜。吃喝嫖赌全不占。若我对他那一派“大爷”的作风,虚心接受的话,貌似他无可挑剔了。问题就出在我修行不够,或者说矫情上,我总指望他知道我们家的大米在哪里放着。我曾对他做过一些教导,以期他发现家里油瓶子倒了的时候能动下指头扶一下,可我发现我的努力不起一丁点作用。

很快,我找到了原谅他的理由,同时给自己找了一个台阶下——作为一个受了几千年封建文化熏陶的普通男人,我若要求他迅速进化成一个对家庭主妇的付出有足够认识的新新人类,未免苛刻。

我承认,错的人是我。从选择做家庭主妇的那一天起,我的整个人生都被我爱人、被社会否定了。

这是我此生最后悔的选择。

        这世上,有比花大把时间教养孩子更有意义的投资吗?

女儿出生后,我说过的最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是:只要生活尚能温饱,我就在家好好带孩子。

对一些年轻夫妇生完孩子后,丢给老人,双双出去打工的做法,我不能理解。

出去挣钱固然重要,可这世上,还有比花大把时间教养孩子更有意义的投资吗?

女儿牙牙学语时,我给她买《看图识字》,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认。稍大一点,我每天夜晚给她读童话故事、寓言故事。她会为故事中迷路的小白兔终于找到了家而开心,会为受了委屈的白雪公主而流泪。

女儿渐渐长大,上了幼儿园、学前班、小学……那时我们家离学校不到五十米的路,常常是女儿自己去上学,我趴在三楼我们家的窗户上,看着她进了校门后,开始洗洗刷刷,然后买菜。在女儿放学前,我已把家收拾停当,把做饭的食材全部备好、洗净,只等父女俩回来上锅。女儿放学回来后,她写家庭作业,我看她的课本,熟悉她当天所学内容,检查她对所学内容的掌握程度。做完这些,我紧接着去做饭,经常是我爱人到家时,饭已做好。

这是女儿从幼儿园到整个小学期间,我的日常生活内容。

我跟着老师的教学进度,和女儿一起把小学一年级到六年级的语数课本全部学了一遍,通读了整个小学的每一篇课文,看过每一道数学题。为了更好地辅导女儿,我甚至提前预习。我经常和女儿一起做趣味题、奥数题。我曾煞费苦心,采取各种奖惩措施,以提高女儿的做题兴趣。

辅导女儿学拼音,对我是个挑战。本来我汉语拼音学得不精,后来又遗忘了一部分,辅导起女儿真是力不从心。我从a、o、e开始,一点一点地学。为了方便记忆,我找硬纸片打出四线格,把声母、单韵母、复韵母、整体认读音节归类,用红笔和黑笔整理成一张汉语拼音表。

在做家务、辅导女儿学习之余,我几乎把所有的零碎时间都用在了看书上。每看到好的文章,我都做标记,利用吃饭时间读给女儿。常常是,我做好饭端上桌,父女俩开始吃饭,而我则开始在饭桌上朗读。我读给女儿的大多是《读者》上的文章。多年后的今天,我仍记得我曾给她读过的一篇文章叫《最后一盘》,文中的父母靠给一个小区看车棚的微薄收入,供养儿子读书。有一天,这对夫妻突然倾其所有请邻居到家里吃饭。大家纷纷猜测原因,可没人知道这对夫妻为什么请客,直到最后一盘端上桌,邻居们才恍然大悟。那最后端上去的盘子里,端端正正放了一张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读到文末,我已泣不成声。

我利用饭间给女儿读书,贯穿了女儿的整个小学和初中。

今年六月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儿,先在河南省公务员的招聘考试中,以笔试、面试均第一的成绩被新蔡司法局录取,又以笔试、面试总分第一的成绩在选调生的招考中脱颖而出。因为后者有更好的发展前景,女儿放弃了司法局的录用。

回顾女儿的成长历程,我深感欣慰。因为女儿的成长我从未缺席,我参与了她成长的所有快乐和烦恼,见证了她成长的每一个足迹,每一个瞬间。

我不知道我的陪伴是否有意义,但,我尽了一个母亲该尽的义务,我没给自己留遗憾。

因此,我可以很自豪地说,做家庭主妇是我此生最无悔的选择。

                  一个家庭主妇的文字。

作为一个家庭主妇,我不挣钱已是犯罪,却又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写文。这让我羞于启齿。

我像贼一样偷时间,趁我爱人不在家时写。我那篇《今夜没有月亮》被人盗去后,首发《羊城晚报》,后被《读者》转载。有人说,去维权啊。我不想做无谓的努力。女儿说,虽说是你的文章,但署的是别人的名字,谁知道是你写的。我说,我自己知道,你也知道,这就很好。我没修到不在乎名利的境界,我希望我的文章能登上大雅之堂,希望这些方块字团结一致为我创收,但这不是我写作的全部意义。

作为一个家庭主妇,我没有职业女性的风光体面,没有全职太太的养尊处优,没有实现人生价值的渠道,更悲哀的是,没有我爱人的理解和认可。唯有文字,让我苍白而贫瘠的生命有了寄托,让我觉得我的人生有意义,让我觉得万物生灵很有趣,让我觉得世界很可爱。所以,我想写下去。

我梦想有一天,我的文章能在《读者》上发表,署的不再是别人的名字,而是我自己的名字。

我还梦想有那么一天,我像个男人一个,挣了钱回家后,除了吃饭,任何心不操,任何事不管,做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爷”。这将是多么美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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