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在家里足足地睡了两天觉以后,满血复活。她真是太累了。应该说,这一个学期她都没怎么休息。自己上课和给别人上课,每天都把日程排得满满的。用她自己的话说,连空虚的时间都没有。期末复习这一段更是加班加点地忙,为了考出好成绩,争取一等奖学金,她真是拼了,几乎天天睡不足觉。
这个暑假,她打算最后再办一次英语辅导班,给家里再赚点儿零花钱。明年她将毕业,将正式走上工作岗位,再也不必为生计操劳了。趁着招生的空闲之时,她先去看望了姑姑一家。李振的儿子已经上幼儿园了,而李振再也不是那个跟她一起长大,对她惟命是从的李振了,再也不是那个用自行车驮了她的行李送她上学,用新奇的目光四处打量县一中校园的懵懂的李振了。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立夏看到他和他媳妇儿就觉得别扭,也许是她太爱姑姑了,爱乌及乌,就有恨乌及乌。听说李振和媳妇赚的钱就往自己腰包里一塞,什么都不管,一家几口的生活支出包括孩子的所有费用,甚至零食全由周芹夫妇负责,这样媳妇有时候还要闹着分家呢。周芹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孙子离开她的视线,也就认了。
“我攒多少钱将来不也是得给他们?啥时候花还不是一样呢?只要让我天天看着孙子,付出多少我都愿意。”周芹如是说。
立夏陪姑姑聊会儿天,也没跟李振两口子说什么,就离开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她确实口齿伶俐,但却完全不擅长这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再说,她算老几呢?怎么管得着人家的家务事?是姑姑命苦,摊上这样不懂事的晚辈,可是,难道不是她过于娇惯李振才造成如今的状况吗?
她沿着已经铺了红砖的干净又宽敞的主街往前走着,由姑姑一家想到了亚丽。如果当年李振娶的是亚丽可该有多好呢!可惜姑姑和他都没有那样的福命。亚丽嫁到孙家以后,以嫂子立春为榜样,勤劳能干,孝敬老人,夫妻和睦,成为二队新一代最引人注目的媳妇,提起来人人都夸赞个不停。想到孙志平竟然有如此福气,娶到了可爱的亚丽,立夏心里甚是欣慰,她真是由衷地希望孙志平可以拥有幸福的人生啊!往前走再拐一个弯,就是孙志平家了,立夏见天色还早,就决定到他家里看看。明天,去县里看看张艳艳,再购置些辅导班用的物品,她就得安心在家里补课了。
孙志平没有在家,又跟着建筑队出去干活了。他学得一手好瓦工活,听说铺地砖和镶墙面砖的技术在建筑队里那是数一数二,大伙都抢着要他干活,每年都不少往家里拿钱。孙奶奶半年前得了脑血栓,瘫在炕上,全由亚丽一个人照顾,天天端屎端尿,一点儿不嫌弃。孙爸和孙妈主要负责家里几垧地的活计,把整个家都扔给亚丽。亚丽又要照顾老的,又要照顾女儿小月,还要负责一日三餐,喂猪喂鸡,每天忙得也是不亦乐乎。
立夏到来的时候,刚好孙爸和孙妈也都不在家,屋子里清清爽爽,一点儿异味也没有。孙老太太穿得干干净净地,正倚在炕墙上逗重孙女儿玩。亚丽则坐在一个小板凳上,洗着好大一堆衣服。只见她穿了一条家常的半截裤,短袖衫,头发随便挽在脑后,身体明显比以前胖了许多,脸上已经是一个成熟妇女的端庄神态了。
见立夏进来,亚丽赶紧起身,热情招呼她坐下,又赶紧拿来一盆洗干净的香瓜放在炕沿上。
“这瓜是我自己在小园子里种的,可甜了,你尝一个。在省城,你肯定吃不到的。”
立夏也不客气,挑了一个咬一口,果然又甜又脆。回头看看小月,那孩子也正瞪着眼睛瞧着她,看那五官,简直是从孙志平脸上扒下来一样。
“哦,这孩子长得真像孙志平,”立夏笑道,又向孙奶奶说道,“您是不是喜欢这孩子喜欢得不得了呀?”
孙奶奶因为脑血栓,口齿也不利索了。张开没牙的嘴向立夏笑着,含糊不清地说了些什么,又用好使的那只手指了指香瓜。
亚丽笑道,“奶奶说她喜欢小月,还让你多吃点儿。”
“奶奶能不能吃?”立夏问道。
“奶奶牙口不好,不能吃这样脆的。我在园里特意留了熟透的,面面的,到时候用勺子刮了,给她们娘俩分着吃。今天上午已经吃过了。”亚丽答着,又坐回小板凳继续洗衣服。
“你可真好,亚丽。听我姐说,奶奶可喜欢你了。”立夏由衷地说。
“是呀,这不自从有病,就光让我伺候,我婆婆都不行。吃的穿的,都经我的手她才放心。其实我婆婆下地干活也挺累的,我寻思让她在家里照顾这老的小的,我去地里干活,可是这老的小的都不同意啊。没办法,我只好在家里干这些零活了。我这么年轻在家里呆着,让婆婆去地里干活,我这心里可不得劲呢,却又没办法。”
“嗨!其实在家里的活也不轻松,看着不累,可是你也根本闲不着,是不是?要我看,有你在家里照顾这一老一小,所有人都放心,孙志平在外边,就更放心了,对不?”
提到孙志平,亚丽幸福地笑了,连连点头。立夏看着她,在心底升起一种温暖的感动。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女子啊!如果世间女子都如亚丽一样拥有朴实无华的美,那么这个世界将何其美好!
立夏没有过多逗留,本来她与亚丽也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知道她很幸福,也就是孙志平的幸福,她就放心了,没有什么好挂牵的了。
第二天,立夏又坐上汽车来到县里,先买了一堆水果,然后用公共电话联系了张艳艳。在电影院门前,张艳艳接到了她,把她领到自己的家中。她的家是七十多平的半新的楼房,离婚时因为她要了儿子的抚养权而把楼判给了她。立夏看到,屋里的家具还都很新,墙上挂了大大小小几十个玻璃像框,里面全是孩子的各个时期的照片。她的儿子已经五岁多了,此时,正一个人在客厅里玩一堆小汽车的电动玩具。立夏把水果递过去,那孩子完全没有理她,只是自顾自地玩着。
“我儿子不爱吃水果,所以没有兴趣呀。”张艳艳笑道。
“早知道我给他买玩具就好了,下次吧,下次一定补上。”立夏赶紧说道。
“嗨!不用了,他的玩具多的是,都玩不过来。你赶紧坐沙发上歇一会儿,我洗点儿葡萄,马上就来。”张艳艳光着脚,轻松地走来走去,竟然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快。仿佛离婚的阴影并没有侵及到她。
当两个好朋友坐下来,吃起葡萄的时候,立夏忍不住询问了她离婚的事情,张艳艳轻描淡写地说了一遍,完全不是立夏设想那样的哭天抹泪,或者破口大骂,悲愤交加。
“离就离了,谁让我当时瞎了眼没看清楚他呢?这回我妈和我姑她们也都消停了,啥也不说了。是我自己不争气,我也不怪谁。但这孩子是我的,他就是我的命根子,豁出命去我也要跟他在一块儿。吕明对我还算是挺好的,啥都依了我,孩子房子都给了我,所以我也不恨他。这几年我手上也攒了点儿钱,一时间吃穿还是不愁的。等孩子上了学,再大点儿,我自己再琢磨干点儿啥,也不能坐吃山空啊。”
“你才多大啊,二十三,正是好时候呢。啥都别急,慢慢来,等以后,遇着好男人,再嫁一次。”立夏说。
“我带着个男孩子,再嫁一次可不容易喽。”张艳艳呵呵一笑,“就算有人愿意娶我,我还得考虑他能不能对我儿子好呢。如果他对我儿子不好,那我宁可不嫁,就跟我儿子过一辈子。”
“你可别傻了,你才这么年轻,怎能那么想呢?”
“你不信?立夏,不信你就看着,我肯定能做到为了儿子再也不嫁了。”
立夏讶然地望着张艳艳,又看看她那径自独玩的儿子,不知道说什么好。母爱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竟可以让张艳艳想到放弃自己的一生来陪伴?一时间,她还不能理解这种感情,她觉得她也没有必要非得和好朋友辩论什么,就把话题转开来。她没有告诉张艳艳碰到姜玉泉的事儿,也许,这个名字早已经从她的世界消失了,至少目前来看,她的世界里,只有她的儿子,再无其它人。总算,她看到的是一个平静淡然的张艳艳,一个没有痛苦和仇恨的张艳艳,一个充满母爱的张艳艳,这已经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