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一生之中,有两个人的离去让我最悔痛,一个是我奶奶,一个是我早年夭折的女儿。
关于我奶奶,我在前面的文章里已经写过,那是藏在心里的痛。而我女儿,她更可怜,才来到这个世间十一天就如花凋谢,留下我一生灵魂的谴责。
那年我二十一岁,还年轻。可能是我心理上的成熟期比同龄的人晚,我似乎还未能从青涩少年的无忧岁月中走出来,转换到成家立业的新角色去开启另一种生活。
我那年是跟同村的一个女孩自由恋爱,刚开始她家里还是没意见的,可是随后他们发现我从小就很少做事,长大后啥都不会,加上一些人在他们耳边吹风,于是就开始反对起来。
而我们俩的一次私奔更是激怒了她那可怕的妈,彻底的爆发。那是一次生活中的小挫折,我们俩觉得要远离家里,像出笼的小鸟般自由飞翔,于是跑去了柳州,想去那里打工。
那次的结果是我在柳州呆了两个月,最终没能顶下去,被迫回家,可以说是铩羽而归。而我的女友随后自己去了南宁,也只呆了一两个月就回来了,先后遭遇打工生涯中的滑铁卢。
这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我已经深深的感觉到她妈妈鄙视的目光。而随后不久的晚稻秋收季节来临,她家割禾,我硬着头皮去帮忙,在田间无意中跟她妈妈的一次目光对视,她直接给我一个大白眼,那是一个比雪山都还白的白眼,让我瞬间如堕冰窖,中午休息吃饭时,我甚至都没勇气去她家里吃饭,后来是女友来叫我才敢去。
吃过午饭后她妈妈终于爆发了,大骂她一顿,我躲在她家屋背后偷听,心里直发凉。
那天下午我没再去帮割禾,并且此后再不能公开跟女友来往。如此偷偷摸摸两年,命运之神终于不再妥协和沉默,给了我们一个严厉的惩罚。
女友怀孕了,在人前再也瞒不住,她妈妈气极了,但也没办法。最后我在被家人痛骂一顿后,提着两条烟和两瓶酒去了她家。没多久,碰到农忙季节,我们的女儿就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降生了。
只能说,她的降生,只是一个不幸。此时的我还没从恋爱中的甜美里缓过神来,无法接受和适应一下子就做了父亲。我还沉醉于两人世界里,无法接受多了一个人,我甚至希望并没有这个女儿。
那十来天还真是黑暗的日子,一直下雨不停,从稻田里收割回来的稻谷没法晒太阳,堆在屋里都长出了芽来,并且晚上还一直停电,一到夜里就黑漆漆的一片,让人很压抑。
不过好在此时她家里人已经淡然的接受事实,接受我,她妈妈也不再给我黑脸。毕竟这时候不是一家人也是一家人了,何必再生事端。
从女儿降生,我竟然没抱过她一次,就那么木然,麻木的扮演着不称职的父亲角色,直到那天……
女儿出世后几天就有点发烧,而我们那里是山区农村,没有诊所,请了村里的赤脚医生帮打针,却没有一点用处。若去乡里卫生院的话要走二十多里路,加上天天下雨就没停过,所以一拖再拖。
到了第十一天,女儿仍是高烧不退,已经不能再拖了,正好天渐放晴,不再下雨,于是岳母叫我和她一起带小孩去乡里打针。之所以是和岳母一起去,是因为我那已经晋级为老婆的女友产后体虚,走不了那么远的山路。
在路上我才第一次抱自己的女儿,当我看到她的一双眼睛在看着我时,我才忽然明白什么是血浓于水。我后悔起来,后悔为什么不早一点去抱她,为什么不及时的给她一点父爱。
我心里滴血了,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一刻我才深深的感受到,这是我的女儿,我是她的父亲。
可是女儿却哭也哭不出来,她已经哭了几天几夜,嗓子都哑了,发不出声来。她一双幼稚的眼睛看着我,充满对生命的渴求,却又显得那么绝望。
或许她还不知道什么是生命,却感受到了死亡,而充满恐惧。
看到这双眼睛我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孩子,是我对不起你,如果能交换,我情愿病得奄奄一息的是我而不是你。
我只能加快脚步,盼能早一步赶到乡里,然而到了卫生院后,那里的护士跟我们说,孩子病情已重,以乡里的医疗条件无能为力,建议我们去县里医院。
可是去县里要等下午的火车,而火车要傍晚时分才到。在火车站的月台上,我岳母叫我去买一个奶嘴,用来套在矿泉水瓶子上给孩子喂糖水。
我去了,买了一个奶瓶。我岳母还怪我浪费钱,说买一个奶嘴就行了。我无心跟她争辩,难道一个孩子连个奶瓶都不值?看着岳母给孩子喂糖水,我茫然不知所措。
不一会,她把孩子交还给我,说孩子不行了。我把女儿抱在胸前,看到她眼睛紧紧的闭着,鼻子里都渗出糖水来,显然刚才喂的糖水都没能咽下去。
岳母看着我,我看到她眼里的泪花。她含泪跟我说孩子已经没了,还去不去县里?
我明白岳母的意思,孩子是我的,救不救由我决定,她不能做这个主。
这时候离火车到站至少还有两个小时,何况岳母已经提醒,孩子已经没了。她的意思很明显,一切已经晚了,不如放弃,早点回家,因为回去还要走二十里的山路,晚了赶不及。
我头脑一片空白,也没了主张。再看女儿的模样,已经渐渐没了气息,若赶去县医院也真的无力回天,无可奈何。
在岳母的催促下,我听从了她,抱着孩子沿着铁路往上走,到了一片芦苇地里,那里有一条大河,由于下了很多天的雨,河水浑浊而湍急。
岳母让我把那个奶瓶揣进孩子怀里,然后把孩子放进河里。我完全麻木了,机械的听从着她的摆布。放的时候,岳母还让我给女儿叮嘱,下辈子不要再投胎做我的女儿。
我按岳母的指导去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完全是哽咽着的,泣不成声。看着女儿幼小的身体慢慢的随水流飘动,我几乎要瘫跪下去。女儿呀,如能换回你的生,我愿意以我命去换,我根本不配做你的父亲,不配活着。
很多年以后我在深夜里想起往事,想起我的女儿,不禁泪湿枕头。而此时,我已孑然一身。这或许就是命运的报应,我也曾听人说,如果那个女儿在的话,我老婆也许不会离开我,毕竟女儿是一个牵挂。
如今我已年过不惑,今晚写下这些文字时,依然禁不住眼睛里湿润一片。
【附】:奶奶,愿你在天堂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