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身上好像有一种......这个时代的人们没有的东西。你天真得......好像是个旁观者。大家都活在恐惧里,但你很平静,和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进入审判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有时候,他想保护所有人。但在这样一个时代,这不过是一种注定破灭的幻想,他保护了一些人,也伤害很多人,他本意并非如此,但注定成为众人所仇恨的对象。
死亡只在顷刻间。
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的。连最初的誓言都不是。
像是走在一片黑暗里的人,连最后一根拐杖都失去了,他知道悬崖在不远处,可是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会一脚踏空。
异种,审判者
他难以自抑地望向城门,陆沨的身影,夜色里那样挺拔又孤独的身影。
人的动摇始于第一次心软。
他觉得自己至少能够保护好某一个人---至少在那一刻,他心中曾经升起这样一丝转瞬即逝的期待。
他知道基地无药可救,他知道人类穷途末路。可他们也真是永垂不朽。
审判者相信了一个异种,或是异种相信了一位审判者,说不出哪一个更荒谬一点--无论出于什么理由。或许他们遇见的那一天就是世界上最荒谬的故事的开始。
世上的所有有形之物好像都是要分开的。
“我不恨你。我懂得你。”“你连人都不是。”“可是......可是我就是碰见你了......"
他一生的喜悦与悲伤,相遇与离别,与这世上一切有形之物的诞生与死亡一样,都是一片稍纵即逝的雪花。
意料之外的重逢即是最后一次诀别,世上原来还有这样冰冷的酷刑。
“如果有一天,北方基地的审判者来到这里,......就说安折自由远去。”
“他的频率被发送至全球,他会拯救畸变中的万物。他就在你身边......他无处不在。”
风从不可知的远处吹来,一万年,一亿年,它就这样吹拂着,地面上行走的生物更新换代,有的死去,有的新生,但风不会变。
在那一秒钟里,审判者把手枪给了一个异种,他背叛了一生的信念去爱他。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个良夜
人类就是人类,他想。
他知道基地无药可救,他知道人类穷途末路。
可他们也真是永垂不朽。
他是审判我的人。
夫人的玫瑰花凋谢了,但他希望上校仍然是那个上校。
但这个世界好像就是这样,它使求生者横死,仁慈者杀戮,求真者绝望。
你死掉吧,
我长在你身上,把你的血、内脏和肉都吃掉,然后长在你骨头上。
从头到尾都是荒谬,可辉煌的曦光倾泻而下,他们在彼此的眼里忽然遍身通明。
“我希望你不要用平庸的标准去判定别人能力的上限。”
“我知道它违背了生物科学的某些原理,但这个时代最可怕的地方就在于——”博士看着他,湛蓝眼睛里仿佛结满冰霜,他一字一顿道:“我们发现,人类科学的体系不值一提。”
“我愿为人类安全拿起武器。”
“我将公正审判每一位同胞。”
“虽然错误, 仍然正确。”
“等极光再亮的时候,上校就回来了。”
“他.....安折回想陆沨的样貌,努力用人类的审美来做出评判:“他有一点凶,但长得很好看。”
“他长得像什么?”
他道:“ .....极光吧。”
“当我们以为碎掉的月亮也有意义,伸手把它捞起来,却发现手心里只有一捧水。更荒谬的是,不过半分钟,就连那些水也从指缝里流走了。”
他望着那些纷繁的光点,像看着一场遥远的梦境:“可是,假如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仍然站在水边,我还愿意去捞吗?”
“我愿意。”
辩驳与抵赖他早已经看惯,质问和愤怒是他每天都要遇到无数次的东西。
但他第一次看见那样的一双眼睛,他没有质问,也没有不解,只是哀伤。哀伤中又有天真的平静,仿佛只要他开口说出一个理由,他什么都接受,什么都原谅。
一个物种的本能就是活着,一个物种的本能就是繁衍。
人类利益高于一切,不是对一个人的仁慈,是对人类整体命运的仁慈,这才是永不动摇的信念的来源。”瑟兰的声音很轻,也微哑:“我衷心希望一百年后的人们不必面对我们现在面对的一切,如果那时候还有人类存在。
我总是忘记安全才是暂时的,危险是永远的,活着并不是我们应得的,活着是恩赐。
“假如不是对每一个人都怀有仁慈之心,”他一字一句道,“又怎么能坚定不移地为整体人类的利益付出一生?”
而救援高地研究所的只有一个战机编队,救援北方基地的只有一千名空降兵。人类走向灭亡的最后一次挣扎,不是一场波澜壮阔的战争,而是一声低沉的哭咽。它的生存、进化、灭亡,在世界的变动里,虽自以为至关重要,却一次又一次自证无力与渺小。
“我虽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
“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杆,都安慰我。”
“我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长久相伴。”
“我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
这个时代在杀人,但人类本身也在杀人。
一个人不可能完全了解一个人,但人类一直在尝试相互了解。
这也是一种快乐,像在淋同一场雨。
“重复一遍,命令,请空中编队立即撤离基地。”
“基地祝福你们。”
波利说的对,他的种族卑鄙又高尚,你可以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类的行为,也最大限度相信人类的仁慈和宽容。
他是人,是异种,也是怪物,他该杀,也不该杀,
他是无法界定的一切,他是那个最疯狂的可能,
他像血泊里的所有人。
陆沨看向他,长久的沉默。久到安折产生了错觉——那双眼睛里不是冰封的冻湖,而是温柔的冷水。
这座城市没什么好的,只有土豆汤还算不错。
要不是……要不是他的孢子总想靠近陆沨,他早就走了。
这片亘古的荒漠上,只剩他们两个。
一声沉闷的声响,整把枪掉落在地。
陆沨闭上眼,把安折死死抱在了怀里。
陆沨手腕动了动,安折理解了他的意思,他把上校拽烦了,于是他乖乖把手放开。
再然后,他的手就被上校牵住了。
他知道陆沨一定能认出来他就是那只在深渊里打滚的蘑菇,他声音哽咽:“可是我就是碰见你了……”
那么宽广的世界,陆沨非要去深渊。那么大的深渊,他非要去那个空旷的平原打滚。
短暂的沉默里,安折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忽然有一种预感,波利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会改变他的一生。
他听见了波利的呼吸声。
“你不知道。”寂静里,波利道:“你爱他。”
安折睁大了眼睛。
天际,极光变幻,深绿的光芒像翻滚不定的海潮,从南面走到北面,消散而后重生。
“您曾经问我究竟怎样看待他。”他的嗓音仿佛从很渺远的地方传来:“我想过很多。”
又是长久的沉默,金色日光漫过东方连绵的群山,一轮红日跃出天际。
在风里,他闭上眼睛。等待者的雕塑,朝圣者的画像,每一个都像他,每个人都曾露出过这种神情,在审判到来前的那个晚上。
他平静道:“他是审判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