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家了，向灵提前给妈妈打电话报备。“大概20分钟后到家。”

“这么晚才回来，我去巷口接你吧。”向妈说。

车到达巷口时，向妈已经在那里等着。向灵从后备箱提出超大行李箱时，向妈吓了一跳：“你这是要装我多少东西回上海？”

“看您说的，这里面都是您女婿要我带回来孝敬您老的。”向灵拍拍箱子笑着说。一抬头，天空几点星光映入眼帘，这样的星光在上海可是难得一见。

这算是回到家了。熟悉的巷子，老妈还是老太太中的美女，女儿小皮皮不在身边无须操心，公婆、老公、保姆和员工的脸色都不需揣测，向灵感到一股许久未有的轻松。正要掏出手机照路，突然手一滑，光就照到向妈脸上，向妈的神色却是少见的黯淡。

向灵心里一沉，低声问道：“家里出什么事了？”

“能有什么事，”向妈说，“也就你哥你嫂子闹点小别扭，叫我看了心烦。”

“哦，为什么？”

“你哥晚上常出去，有时晚点回家，你嫂子就不高兴喽。”向妈说。

“那是哥不对吧？”

“你哥说他做生意有应酬是免不了的。” 向妈叹口气，“这事我们也管不了，让他们夫妻自己处理去吧。等下你也不用到他们屋去打招呼，我们直接睡吧。”

到家已是10点。二楼灯还亮着，向灵隐约能听见哥嫂的说话声。夏天闷热，房间的门窗为开冷气都关着，声音尚能漏出来，说话声必是很大了。向灵默默跟着向妈走进一楼的卧室，看见侄子小希已经在床上睡着。向妈搬出一张折叠床，打开放到房间中央，对向灵歉意的说，“女儿，晚上就委屈你在这里睡一觉了。”

“有什么好委屈的，这样我们还能说说话。”向灵说着打开行李箱，拿出带给向妈的澳洲蜂胶、鱼肝油、葡萄籽等保健品，将它们都堆到茶几上。

“这么多吃到几时才能完？”向妈摇摇头，“就你们爱瞎花钱，本来我没病，看到这些都有病。”

向灵“噗”的笑出声来：“你这老太太就爱叨叨，这些都是保健品，养生的，你女婿让我带回来你就收着，难不成还让我拿回去？”

向妈也笑了，拍着向灵的肩膀催她：“别废话了，快去洗漱吧。”

等向灵从洗手间出来时，向妈已经倒在床上打呼噜。向灵笑了笑，老妈精气神看来是不如从前。也不像从前那样周到，床上都没放枕头，就搁着一件被子。她自己从行李箱里拿出几件衣服垫在脑后，也躺了下来。

却是有点失眠。之前回娘家，向妈都会提前打扫好房间等向灵入住，这次自己临时决定回来，向妈来不及准备，向灵说那就母女俩挤一张床，还能说说话。没想到床还被小侄子给占了，现在她睡在折叠床上，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不速之客。

闽南人称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为“做客”，想来就是这个意思。娘家不会永远为你保留一间房，兄弟会结婚生子，你原来住的房间会沦为他用，母亲跟媳妇天天相处，纵然有什么不满，慢慢相依为命，终会成为一家子。做女儿的要适时退出，融入另一个家庭。

如此说来，更要对嫂子好点，向灵心想，老妈的后半辈子，与嫂子相处的时间比和自己相处的时间多很多。她知道，向妈虽然受过教育，有文化，思想还是老一辈的思想，认定日子得跟儿子过。一个好媳妇，比久久回趟家带几瓶保健品做场面的女儿强多了。

辗转一会仍睡不着，向灵起身开门，一出空调房，热浪扑面而来，叫人窒息。她摸黑走到院子里，正想寻个板凳坐着乘凉，突然吓一跳，院子里的杨桃树下居然坐着个人，树下空地罩着茂密树叶，显得比周围更为漆黑，突然有个轮廓，叫人阴测测。

“是我，向灵。”人影开口了，是嫂子的声音。

向灵松口气，走近一看，嫂子手里还拿着瓶啤酒。“要来一瓶吗？”嫂子问。

向灵摇头，她没有喝酒的习惯。再抬头看，二楼的灯已经熄了。

“你哥睡了，每次吵架，我睡不着，他呼呼大睡。”

向灵沉默一会，问道：“你们为什么事？”

“老问题，哈！”嫂子自嘲，“男人想出去总有各种理由，女人因为孩子只好待在家里。”

“小希明年上幼儿园后，你也可以出去上班了。”向灵说。

“那不一样，我说的是晚上。”嫂子激愤，“白天上班我没什么好说，晚上不能留一点时间给家人吗？说是工作上的应酬，我就不信，别人也不用休息，天天应酬？好容易没应酬了，他说要运动，不是去游泳，就是去打球。结婚生子对他的生活作息没有任何影响，我的生活却天翻地覆。”

这话向灵接不下去。嫂子接着又说：“你不一样，向灵。秦岩峰有钱，请得起保姆，上海男人又顾家，下完班早早回去，不像我们这里，男人打着做生意的幌子，天天在外面浪荡。老婆不过是保姆。”

“嫂子你确实辛苦，”向灵说着叹了口气，“我也累，虽然有保姆，公婆都是甩手掌柜，你这里老妈多少帮衬点，比保姆强。”

嫂子点点头，“辛亏婆婆帮忙，不然孩子闹起来，我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静了一会，又说，“我心里更多不平是为你哥。”

等手中的啤酒喝完，嫂子已经疲了，她站起来最后说：“我不指望他发大财，不过是想多一点时间给孩子和我罢。小小要求，一再重申，怎么这么难？”

只剩向灵一人坐在院子里。她在上海的日子围着孩子和花店转，日子过得太满，容不下任何思考。走之前秦岩峰欲言又止的神色她是看在眼里的，但向灵没花心思去想他要说什么。如今想来，莫非老秦也是觉得自己太忙，忽略了他？

她当然可以不用这么忙。秦家养得起她，她尽可以舒舒服服做个少奶奶，多雇两个保姆也不是问题。这样她一定有更多的时间花在秦岩峰身上，但这不是向灵想要的。反观秦岩峰，向灵常常想跟他聊聊花店的事情，他每次也是兴趣缺缺。倒是对于孩子，秦岩峰从最开始的不适，到现在慢慢能一起玩会，跟皮皮讲讲故事，这算是进步了吧。若这样论，秦岩峰跟孩子的关系在进步，跟向灵的关系就是退步了。秦岩峰习惯早起出门，向灵比他多睡半小时，早上两人见不着面。晚上向灵哄孩子睡觉，常常累得比孩子更早睡着，也没时间跟秦岩峰二人世界。夫妻陌路，大概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引起的。

第二天哥哥看到向灵，笑着打了招呼，问向灵：“回来几天？”

“明天就走。”

“晚上我请你吃饭。”哥哥豪气的说。

“哥，我跟你去公司看看吧。”向灵说。

向哥自己开了家做模具的小公司。高中毕业后，他没有继续升学，到机修厂当学徒。后来自己钻研开模具，就出来开公司，这几年生意慢慢有起色。

公司员工只有三个，两个技工，一个出纳。向哥兼当总务、业务及技术指导。

“生意怎么样？”向灵问。

“活好人好，交货还及时，你说怎么样？”向哥自得的说，“我计划再招两人，现在这几个忙不过来，我手上还有10多单没交货。”

“晚上也加班？”

“有时候，不过多数不加班，白天累得要死，晚上放松放松。”向哥说。

“那怎么每晚外出？”向灵挑眉。

向哥不说话了。

“嫂嫂希望你多点时间陪她和孩子。”向灵轻轻说。

“白天干得累死累活，晚上有些客户和朋友叫喝酒聊天，还不让我出去放松下？”向哥反问。“一有时间我就陪她，几天不陪就生气，天天绑在一起还能赚钱吗？”

果然说不通。向灵同情嫂子。

她想起父亲在世时，向妈也为他太晚回家吵过架，不过向妈更多的是关心父亲的身体，怕他喝酒太多。向爸在镇政府工作，他们那一代人，公家事比自家的事重要。是以哥哥现在说晚上出去是为了生意，向妈虽觉不妥，也无话可说。

但是在嫂子这里，这种理由就交代不过去。

时代不同，女人已经改变，男人却还是旧式的男人。向灵默默想，若是自己，又能忍受？她想起以前看过的小说，里面的女人说，我自然知道大难来临时他不会抛下我不管，但人生又有多少事故，不过是每日三餐过日子，平日里对我好点，胜过大难来时救我多多。

向灵决定回上海后对秦岩峰好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