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是为吃药。
儿子持续咳嗽了两周,一直不见好。买回来的止咳口服液我亲自尝过,味道不算苦,而且儿子两岁大的时候也喝过,就没有现在这么排斥。
难道是四岁大的小孩,对想要和不想要的有了自己的主见,所以拒绝的也更加坚决。
为了让他吃药,我们真是想尽了办法。
首先是买药的时候带着他一起去药店,让他提早接受了必须要吃药的事实。
然后是征求他的意见。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答应了午睡醒来之后再吃药,还拉了勾。但看得出来,睡醒再吃药只是儿子的缓兵之计,虽然嘴上答应了吃药,但很明显,他的心情变得不好了。
为了减轻吃药带给他的压力,作为奖励,特意告诉他吃完药以后,可以吃两块巧克力。对孩子来说,甜食是一切苦恼最好的良药。似乎,儿子开始接受睡醒吃药这件事了。
可是等儿子睡醒,我们把插好吸管的口服液递到面前时,他反悔了。
首先是赖床不起,同时嘴里振振有词:我说的是睡醒了再吃药,可我还没睡醒呢,一转身又用被子裹住自己。
接下来是在软硬兼施之下接过了药,但只是拿在手里,就是不往嘴里放,催促,就把吸管放进嘴里,但显然一丁点都没喝,吸管里的褐色压根就没升高到嘴的高度。
但儿子坚持,自己已经在喝了。
在逃避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方面,儿子简直是给我们做了一场教科书般的示范。
然而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我需要让他现在就没明白这一点。
只是在他的引导下,问题已经开始从喝不喝药转变为什么时候把药喝完上。
我们只好开始新一轮的谈判。
我说,我数20个数,你把药喝完。
数数是我们经常玩的一个游戏,通常想让他上床睡觉,收拾扔得满地都是的积木,或者回到吃到一半就跑走的餐桌时,这一招都非常奏效。
儿子似乎是认真想了想,说你数到150。
我答应了。一边盯着他一边数数,在数到100之前,虽然从表情看顶着压力,但行动上,完全无动于衷。
我只好提醒,到100啦,到110啦。
终于,儿子有了行动,好几次象征性地将吸管放进嘴里,但很快又又吐出来,并做了一副极痛苦的表情。
我不理会他继续数数。
120……还剩下30哦。
130……还剩下20哦。
儿子下定决心,继续将吸管放入嘴里,吸了一小口,马上一脸痛苦,喝进去的一丁点药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在我数到最后十个数时,儿子已经彻底选择了放弃。第二次,他破坏了我们之间的承诺。
但对于自己的失败,他选择的是质疑承诺的合理性。
一边闹,一边指责,我不想喝药,为什么要让我喝药。
并开始指着我们说:坏蛋,你们是坏蛋。
最后是放声大哭,企图唤醒我们的“仁慈”逃过这一劫。
我有点心软,开始讲道理,无非是吃药是为了你好,然后是利弊分析,现在吃药就能好,要是严重了,可就要到医院打针了。
但此时的儿子已经关闭了他对外在讯息的接受,只管输出情绪。
坏蛋,你们是坏蛋!(坏蛋两个字,是儿子能想到最严重的的字眼)
我有点儿恼火了,语气不觉间也变得严厉起来。
今天无论如何,你都得给我把药喝了,要么你自己喝,要么我喂给你喝。
说着,我伸手去拉躲在自己小床上的儿子。
儿子抵抗的非常激烈,看向我时,他的眼里有懊恼,有害怕,竟然还有那么一丝狠意。
这丝恨意像一根针一样刺痛了我。
与此同时,儿子一边指着我,一边嘴里不断重复着坏蛋两个字
谁是坏蛋?你再指一下试试。
显然我突然的发怒有点儿吓着儿子了,儿子不再说了,只是看着我。
我继续往外拉他,他继续激烈反抗
可是突然间,儿子对我做出了一个手枪的手势,这个动作,让我一下子呆住了。
儿子是一个温柔的小孩,亲戚送他的玩具抢,里面射出来的是软泡沫子弹,但为了不打到别人,他从来都不肯将子弹打到人身上。媳妇假装要用玩具枪打我,他还会阻止。在儿子心里,枪只能对着彻彻底底的坏人。
此刻在他心里,爸爸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
心里一半是生气,另一一半则是失望。儿子平时要什么我们都会无条件满足,为什么此刻,我只是为了能治好他的咳嗽让他吃药,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呢。我拉过儿子,在屁股上打了一巴掌。
谁是坏人,你吃不吃药?
儿子不说话,屁股上就继续挨巴掌,我使得力气并不大,不至于太疼,但这气势一定会吓到他。儿子不回答,也不哭,就是愣愣盯着我。
我心里突然没了底气,在我打他时,家里所有人都在一旁对我帮腔。没有一个人站在儿子那一边。会不会有那么一两个瞬间,我们把他逼到了一个特别的境地。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吃药或不吃药的问题,而对他来说,却是一个很难跨过的艰难处境。
我突然觉得自己特别像一个暴君。用淫威让儿子不敢发声,但不仅让他吃药的目的没有达到,反而从心里将他推得更远了。本来吃药是为了身体健康,可是心里健康呢。和一时的咳嗽相比,一个动手打他屁股的坏蛋爸爸留下的伤害恐怕只会更大罢,想到这,我一下子失去了底气。
说说这件事最后是如何解决的吧。
儿子的妈妈将儿子抱进怀里,重新开了一瓶药,倒进勺子里,哄着儿子倒进嘴里一口以后,分作几次将药送进儿子嘴里,整瓶药就这样下了肚。
最终解决问题的方法如此简单。
我对儿子说,你看,吃药这件事多简单。
可是,用错了方法的,又岂止是儿子一个。
心里怀着愧疚,我将巧克力递给儿子,儿子则小心翼翼提高了音调说谢谢爸爸时,我一下子颓丧地跌坐在沙发上,用暴力的威慑力让更弱势的小孩听话,有多少家长是和我一样,用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和自己的孩子相处。
可是,我们真的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