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晓欢和明亮青梅竹马。

明亮比晓欢大两岁。明亮本来是邻镇的，八岁那年，父亲去世，明亮妈带着明亮和他姐嫁到晓欢村。

晓欢家和明亮家住前后排，错一个门。晓欢家做什么饭，明亮在院子里都能嗅出味儿。

明亮的继父和晓欢爷爷是本家，没出五服，按辈份，晓欢得叫明亮叔，但她不叫，一口一个“明亮哥”。

晓欢妈当着明亮妈说过晓欢几次，明亮妈说，都是小孩子，叫啥叔，还是叫哥近乎。晓欢妈也不怎么管了，晓欢就“明亮哥”叫到大。

晓欢她哥晓伟跟明亮是同学，但明亮学习好，晓伟不上道儿，晓欢不会的题爱去问明亮，明亮没事儿也爱找晓伟玩儿。赶上晓欢妈弄好饭，就留明亮吃，明亮也实诚，留就吃。

本来两家近，一来二去关系更好了。

2

但三年前，谁要说他俩青梅竹马，哪怕开玩笑，晓欢也立马跟人家翻脸。

明亮大学毕业后，留京做了律师，收入不低，而且下一步还极有可能作为特殊人才争取到北京户口。晓欢回到家乡，在一家进出口公司负责报关。平时大家各忙各的，联系也不多。但每次明亮回家，总要和晓欢兄妹小聚，少不了到晓欢家吃顿饭。

明亮有女朋友，有一年原本打算一块儿回来过年的，后来女友奶奶生病了，没来成。

晓欢见过照片，瘦瘦的，一头披肩长发，有点像电影致青春中的阮莞。

晓欢也有男友。俩人是高中同学，在环卫局下面一家单位负责信息技术。男友高中就看好晓欢了，晓欢没松口，直到工作后，才开始尝试着交往。

晓欢男友长得帅，一米八五的大个，天生的衣服架子，穿啥都好看。怎么看也不像个技术男，倒像韩国偶像团EXO成员金珉锡。和晓欢在一块儿，话题不离穿衣打扮，比如，最近打算买李易峰同款的高领毛衫，听说麦当劳旁边新开的美发厅不错，改天去试试。

晓欢也爱美，可这些话老从一个男人嘴里说出来，就觉得不对劲儿，总感觉男友身上少了点什么东西。

直到有一天，男友说想带晓欢回家，晓欢犹豫了，她冷静地想了几天，提出了分手。男友猝不及防，找了晓欢几次，仍无果而终。

这边，明亮也因为买房的事儿和女友吹了。明亮用自己的钱加上家里给的凑齐了首付。办房证时，女友突然提出要加上自己的名字，明亮没同意，女友趁明亮上班，从俩人租的房子里搬走了自己的东西，再也没回来。

3

明亮和晓欢好上了。

好归好，晓欢有隐隐的担心。

明亮有优厚的待遇和即将到手的北京户口，他能放弃这些回到小城么？而她习惯了小城轻松安逸的生活，又眼瞅着多少人不堪重负逃离北上广，自然是不会到大城市自讨苦吃的。明亮不回来，她不过去，俩人就这么耗着？两地分居？晓欢不敢想下去。

她把这份担忧和焦虑压在心底最深的那道褶子里，上了好几道锁。

过年，明亮回来了。自从确定了关系，两家的走动也名正言顺起来。

晓欢妈边接过明亮带来的大包小包，边问明亮，放到初几，啥时回去？

明亮一脸轻松，说，不回去了。

说完还向晓欢挤了挤眼。

晓欢一下愣在那里。

明亮辞职了，房子卖了。这些晓欢全不知道。

明亮说过完年就找工作，买房子……晓欢妈堆出一脸笑，说，也好，早晚的事儿。晓欢听得一愣一愣的。

愣完的晓欢又喜又惊，喜的是，在她那里无解的题，明亮轻易就给出了答案，惊的是这么大的事儿明亮也不跟她商量一下，自己就作了决定。

后来又想，商量什么呢？这不正是她希望的么？

4

对明亮来说，工作好找 。

安定下来后，一切顺理成章。俩人买了房子，结婚，婚后半年，晓欢怀孕，生了个胖小子。

明亮工作忙，没时间照顾晓欢，就把晓欢和孩子送回了家。

送的自己家。

那又怎么样呢，两家几步远，晓欢有空就往娘家跑，一天好几趟。

有时，明亮妈做好饭，端上炕，晓欢吃完饭放下筷子，一会儿就出了门。

明亮妈寻思自己做饭不行，也不知晓欢爱吃啥，就问晓欢，想吃啥，你妈平时都做啥。晓欢说，啥都行，可明亮妈做了啥，她却吃不了几口。

明亮再回家，他妈脸色就不好看。

私下，明亮商量晓欢，一家呆一周，或者两天三天，哪怕一天一轮也行，就别一天跑好几趟了，折腾孩子。

晓欢有点不乐意，你妈一天到晚小米稀饭加红糖鸡蛋，熬一锅喝好几天，谁能吃得下。

私下，明亮塞几百块钱给他妈，说妈，别老喝小米稀饭，换换样儿。

他妈说，问晓欢想吃啥，也不说，再说了坐月子不吃这个吃啥，我生你时，天天喝它，也没见你比别人少什么。

明亮一回来，就闲不住。确切地说，是晓欢不让他闲。

明亮，儿子尿了，快拿尿布来。

明亮，帮我倒杯水。

明亮……

明亮妈觉得晓欢事儿多。明亮不回来，也没这么多事儿啊，使唤明亮跟老妈子似的。

不过，明亮屁颠屁颠的，看上去一句怨言也没有。

晓欢心里也委屈。她回家吃是不想给明亮妈添麻烦。她想得简单，反正自己娘家近，不合口就回家吃。至于吩咐明亮，她觉得天经地义，明亮妈到底隔了一层，她哪好意思啊，再说明亮妈一天到晚怪忙活的，能自己就自己吧。

晓欢在娘家住的多，有时好几天也不去明亮家。

在娘家，爱咋咋，想吃啥吃啥。

晓欢不去，明亮妈就过来，一开始天天来，后来隔上一天两天，再后来就是几天。

明亮回来，想让晓欢上自己家呆几天。

晓欢不想去，晓欢妈说，让晓欢在家里住吧，让你妈歇口气。

全是些鸡毛蒜皮。

5

过些日子，明亮又说，上我家住两天吧。

晓欢说，来回跑么，折腾孩子，你妈要想孩子，随时都能来。再说了，我不去，你妈也不至于受忙。

明亮说，不是那回事儿，受忙受累，应该，我妈也乐意。

晓欢没法，就过去。过去了也还往回跑。

慢慢地，就不单单是鸡毛蒜皮了。

晓欢对明亮和他妈有意见，明亮也对晓欢和她妈疙疙瘩瘩。

一天，吃午饭。赶上明亮回来，明亮妈多做了几个菜。连同早上没吃完的，满满一桌子。

早上剩的，晓欢没动。新做的一盘炒鸡，没动。她打小就不吃。一条鱼，隔得远，晓欢也没抻着勾。还有一碗蛎子豆腐，晓欢舀了一勺，差点叫出来，太咸了！草草吃了几口，等大家都吃完，又回娘家了。

明亮没拦晓欢。

下午晓欢回来后，明亮爹妈都不在，明亮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晓欢问明亮，你猜我妈做的啥？见明亮不吱声，告诉你吧，鲅鱼丸子，给你留的，晚上过去吃哈。

明亮还不吱声，晓欢过来拉了一把明亮，被明亮一把甩开了。

晓欢有点火，怎么啦？

明亮说，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张晓欢，我妈做的饭再不好吃，也不至于难以下咽吧，你说走就走，让我妈心里怎么想，这么多年，我为你做的还少嘛，可你又为我考虑多少……

后面的话晓欢一句也没听见。

明亮没说的，晓欢都听出来了。

当初明亮心甘情愿，即便现在，也没后悔。可晓欢突然觉得，明亮的一句话就让他俩婚姻的砝码倾斜了，斜得厉害，她被置于高高翘起的那端，上不去下不来。

她承认，明亮是个好男人，知冷知热，顾家疼老婆，结婚一年多，从没红过脸。不是没有小分歧，有，俩人也能很好地解决，大多时候明亮顺着晓欢，有时晓欢也主动示弱。她不希望与明亮吵架，也怕和明亮吵架，她怕那种小心翼翼维持的平衡被打破，一不小心摔下来。

晓欢哭了。蒙在被窝里结结实实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完就完，还得过下去，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日子总不至于这么轻易地输给一地鸡毛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