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本年,吐谷浑裨王拓跋木弥请以一千余家降隋。隋主杨坚说:“溥天之下,皆是朕的臣子,朕抚育他们,是以仁孝教化。浑贼昏聩狂暴,妻子儿女心怀恐怖,都想归化天朝,救自己于危亡。但是,叛夫背父,不可收纳。又,其本意只是自己逃避死亡,我们如果拒绝,又是不仁。如果他们再有音信,只宜慰抚,任他们自己来,不须出兵应接。他的妹夫及外甥要来,也随他意,不要劝诱。”
12、
吐谷浑河南王移兹裒去世,隋主杨坚令其弟树归继承王位,统领其众。
资治通鉴卷第一百七十七
隋纪一
公元589年——591年
共3年
高祖文皇帝上之上
开皇九年(公元589年)
1、
春,正月一日,陈主陈叔宝朝会群臣,大雾四塞,吸入人鼻,都是一种辛酸的味道,陈叔宝昏睡,直到下午才醒。
当天,隋国大将贺若弼从广陵引兵渡江。之前,贺若弼把老马卖掉,多买陈国船只,然后藏匿起来,另买破船五六十艘,停泊在码头。陈国间谍侦察到了,以为隋国无船。贺若弼又请沿江边防部队,每次换防之际,必先集中在广陵,大列旗帜,营幕布满原野,陈国人以为隋兵大至,火急发兵防备,结果知道只是隋军换防,又再各自散回;之后习以为常,不再设备。贺若弼又派兵时不时沿江打猎,人马喧噪。所以,最后贺若弼突然渡江,陈国人都没有察觉。韩擒虎率五百人从横江夜渡,在采石矶登陆,守军都喝醉了,于是攻克。
晋王杨广率大军屯驻在六合镇桃叶山。
正月二日,采石戍主徐子建飞驰启告事变。正月三日,陈叔宝召公卿入议军旅。正月四日,陈叔宝下诏说:“犬羊陵纵,侵窃京畿,蜂虿有毒,应该及时扫平。朕当亲御六师,廓清八表,现在,全国戒严。”任命骠骑将军萧摩诃、护军将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并为都督,司空司马消难、湘州刺史施文庆并为大监军,派南豫州刺史樊猛率水军从白下出军,散骑常侍皋文奏将兵镇守南豫州。设立重赏,和尚、尼姑、道士,全部下令服兵役。
正月六日,贺若弼攻拔京口,抓获南徐州刺史黄恪。贺若弼军令严肃,秋毫不犯,有军士在民间私自买酒的,贺若弼将他立即斩首。所俘获六千余人,贺若弼全部释放,给予口粮,慰劳遣散,又交给他们皇帝敕书,命他们分道宣谕。于是所至之处,都望风披靡。
陈国大将樊猛在建康,他的儿子樊巡摄理行南豫州事。正月七日,韩擒虎进攻姑孰。半天,攻拔,抓获樊巡及其家口。增援姑孰的皋文奏败还。江南父老一向听闻韩擒虎的威信,来谒军门者昼夜不绝。
陈国中领军鲁广达的儿子鲁世真在新蔡,与他的弟弟鲁世雄及所部投降韩擒虎,遣使致书招鲁广达。鲁广达当时屯建康,上书弹劾自己,到廷尉请罪;陈叔宝慰劳他,加赐黄金,遣还军营。樊猛与左卫将军蒋元逊率青龙船八十艘在白下游弋,以抵御在六合准备南下的隋兵。陈叔宝因为樊猛的妻子儿女都在隋军中为俘虏,担心他有异志,想要让镇东大将军任忠替代他,令萧摩诃前往劝导,樊猛不悦,陈叔宝不愿使他难堪,停止。
于是贺若弼自北道,韩擒虎自南道,两道并进,沿江陈国诸戍防据点,望风而走,全部逃光。贺若弼分兵截断曲阿要冲,继续深入。陈叔宝命司徒、豫章王陈叔英屯驻朝堂,萧摩诃屯驻乐游苑,樊毅屯驻耆阇寺,鲁广达屯驻白土冈,忠武将军孔范屯驻宝田寺。
正月十五日,镇东大将军任忠从吴兴入援京师,仍屯驻在朱雀门。
正月七日,贺若弼进据钟山,屯驻在白土冈之东。晋王杨广派总管杜彦与韩擒虎合军,步骑二万人屯驻于新林。隋国蕲州总管王世积以舟师出九江,击破陈将纪瑱于蕲口,陈人大骇,降者相继。晋王杨广上书言状,皇帝杨坚大悦,宴赐群臣。
当时建康甲士尚有十余万人,陈叔宝一向怯懦,不懂军事,只是昼夜啼泣,朝廷决策,一律委任给施文庆。施文庆既知诸将都痛恨自己,唯恐他们有功,于是上奏说:“这些人一个个牢骚满腹,一向就对朝廷不满,在此危急时刻,哪能信任他们!”由是诸将凡有所启请,大多批驳。
贺若弼攻打京口时,萧摩诃请将兵逆战,陈叔宝不许。等贺若弼到了钟山,萧摩诃又说:“贺若弼悬军深入,壁垒壕沟都还未坚实,出兵掩袭,可以必克。”又不许。陈叔宝召萧摩诃、任忠于内殿议军事,任忠说:“兵法:客军贵在速战,主军贵在持重。如今国家足食足兵,应该固守台城,沿秦淮河设立栅栏防御工事,北军虽来,不与他交战;分兵截断江路,让他无法与后方通信联络。给臣精兵一万,金翅船三百艘,下江直捣六合大营,他们后方大军一定以为其渡江将士已被俘获,自然挫气。淮南土人与臣都是旧相识,听说我去了,必定都跟从。臣再扬声说要攻打徐州,截断他们归路,则诸军不击自去。等春天水涨,上游周罗睺等众军必沿流赴援,这是良策。”陈叔宝不能听从。第二天,忽然说:“兵久不决,令人心烦,可呼萧郎出击。”任忠叩头苦请不要交战。孔范又上奏说:“请作一决战,臣当为陛下在勒石燕然(指窦宪击破匈奴,在燕然山树立记功石碑)。”陈叔宝听从,对萧摩诃说:“公可为我一决!”萧摩诃:“从来打仗,都是为国家,为自身;今日之事,也是为了妻子。”陈叔宝多出金帛给诸军以充赏赐。正月二十日,派鲁广达列阵于白土冈,居于诸军之南,任忠次之,樊毅、孔范又次之,萧摩诃军最在北。诸军南北绵延二十里,首尾进退,相互都不知道。
华杉曰:
昏君在上,总是最坏的人会爬上最高位,遇到任何事情,也自动会选择最坏的决策,这就是逆淘汰的生态。陈叔宝开始时是装睡,谁也叫不醒;之后是拖延,不做任何决策;最后是侥幸,就想赶快有个了断。
越是懦弱的人,最后越会视死如归,因为他受不了那个压力。侥幸了断,是庸人之常情。他的懦弱和冒险都是一个原因,就是没有智力和意志力,没有智力,他就无法分析局势,识别风险;没有意志力,他最后压力大到自己受不了了,就“爱咋滴咋滴”,胡搞一气。
爱咋滴咋滴!这是庸人最后的自暴自弃和飞蛾扑火,非常典型。读者要注意自己会不会有这样的心态。
那么,最后的决策又是如何做出来的呢?是修辞学做出来的,孔范说:“请作一决,当为官勒石燕然!”官,是官家,就是陛下。孔范说,现在决战,我给你立石记功,陈叔宝就决策了。因为这句话里有一股英雄气,把他的情绪鼓起来了。而萧摩诃和任忠的分析的,那是逻辑,是理性,超出了陈叔宝的理解能力。
所以,对蠢人你不要跟他讲逻辑,一切要诉诸于情绪,在情绪上鼓动他,激励他,逼迫他,他最后听你的,不是同意你的分析,而是在意志力上向你妥协。
笔者是做咨询工作的,见过很多的“陈叔宝”,或者说,很多人都有陈叔宝的一面。你以为他在做决策,在行动。事实上,他的所有动作或者不动作,背后都是自己的焦虑。他实际上不仅没有战略,而且没有意识,只有一个精神状态:在无意识中乱动作,以缓解自己的焦虑。他们最后都会走向同一条路,叫做“慌不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