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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姑苏檀郎柳三弄
留园清风过,吹尽薄脂粉,曲溪傍山房,何家消解恨?
如果说扬州是沉吟敛眉的闺中小姐,那苏州便是侬本多情的傅粉红颜。苏州的脂粉味儿大约较扬州而言是颇重了些的,而有银子的男人们恰是最喜欢,人生短短数十载,难得风流亦是未尝不可。
勾栏瓦肆,不解情痴。才子们遍饮美酒,作诗书画印,再赠与懂得风情雅韵的妙音佳丽,金银遍洒的苏州城,扑面而来的是浓得醉人的酒香和遗落人间的花香,酒是陈年的女儿酿,花是美艳的女儿身。
而这种气息花辞树大约是不会喜欢的。
为了避嫌,她用了头纱,更是将鼻子埋入衣领里,初入苏州城她已是迷了路的,这三十六通街七十二小巷几乎一模一样,再加上这繁华之中嘈杂的声浪一波盖过一波,无论是谁,大约都不能轻松走出去。
一路而来,花辞树总能看见半掩着秀眉又忍不住朝窗外看的阔家小姐,口吐市侩之言还半敞着身子的彪形大汉,拿着折扇斯斯文文摇头晃脑念着些生**章的书生,肩挑身扛些鱼米来石桥下嘶声吆喝叫卖的小伙。
在江南,你若想紧着脚走,大概是不可能的,因为人的确多。唱戏的也多,这水乡戏台上唱喝之声是停不了的,苏州正是水乡。如果你已到了苏州,却不听两场名角儿唱的折子戏,岂不是大煞风景的事,若你已站在了白庙台下,听着“哐当”的铜鼓彻响,戏子们咿咿呀呀唱诉着霸王别姬的故事,恐怕你一时是走不了了。
花辞树就在这白庙台下,恰好今日这一折子就是霸王别姬。
折子戏通常是故事的一折,因为短,所以未免会给人留下遗憾。
她静静地站在人群的最后边,不知是活了几百年的老树下,静静地听,冷冷地看,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当然花辞树也并未注意到台下的任何人。
衣服是锦绣山庄用金银丝花上整二十日裁制的,旦角儿头上的翎取自西域的生孔雀,凤冠上珍宝无数,怕是连行家都未能一一叫得上名字。普通梨园并不能担当得起这般耗费,除了这白庙台,而白庙台的戏子,也都是苏州响当当的名角儿。
霸王别姬的这一出戏,不仅是唱词婉转,更重在一个哭字,霸王退无可退是要哭的,虞姬生死相随总免不了抹眼泪,刘邦成了霸业却要在项羽坟前做一场哭戏,所有人都在哭,却又怀着不一样的心思。花辞树也哭,她甚至没有感受到自己的眼泪从面颊滑落。
然而西楚霸王终究是死在硝烟战场上了,虞姬亦跟着香消玉殒,这一折子留下的遗憾是历史的遗憾,而正是这般的遗憾成就了二人的传奇。很多人散去,又要有很多人再围上来,再为下一场戏的遗憾而嗟叹。
而花辞树并未站在树下了,因为下一场戏上的是赵氏孤儿,赵氏孤儿讲的什么,恐怕没有人比花辞树要来的熟悉。
她顺手拉住了满头大汗端着长嘴茶壶给客官斟茶的小厮,问道:“小哥,这烟花巷青衣楼要如何走?”
小厮很是疑惑地望着她,面色怪异,他顿了顿,才说道:“这盘口的规矩,姑娘居然不知?”
花辞树摇了摇头,抱拳说道:“这我倒不知,还劳烦小哥赐教。”
小厮用肩上的白巾布抹了把脸,笑道:“无论是谁,在这白庙台的盘口,问路一律三两纹银,找人或者打探消息甚至杀人皆有标价,童叟无欺。”
花辞树冷笑了一声,她忽然就想到那白胡子老头儿,果然这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她自袖中取出银子:“我给你十两,告诉我烟花巷在何处。”
小厮也跟着笑,说道:“姑娘这般出手,莫非是强盗?”
花辞树道:“怎么,小哥嫌我给的多了?”
小厮道:“不多不多,白庙台一向收的都是有头有脚有来路的银子,当然要细心些个。”
花辞树将银子递与他,问道,“烟花巷,青衣楼。”
小厮笑道:“烟花巷我知道,沿着前边的湖一直走,看到第三个巷口往左折过去便是了,只是这青衣楼,却是姑苏柳家三少爷所在的青衣楼?”
花辞树道:“大概是的。”
小厮笑道:“折进去,那漆了红墙,挂着大红灯笼的便是,不过我看姑娘也是哪家的大小姐,这种地方,却是去不得的。”
花辞树抱拳,温柔说道:“这就不劳烦小哥操心了。”
语毕,她便快步离开,她也想知道,这唯一认识穆成雪的人,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烟花巷果然不辱其名,这烟柳脂粉味儿较旁处倒是浓重得多了,但每家楼前人倒是多,尤其是男人,这种寻欢作乐醉生梦死的地方,他们挤破头也是要来的。
立在红漆墙大灯笼的高阁之前,花辞树大约是愣住了的,因为头顶上金边蓝底的匾额上,书的倒不是“青衣楼”三个字,而是“卿一楼”,虽然发音相同,但青衣楼明显是烟花之地,不过这卿一楼倒清净很多,走遍烟花巷也看不见青衣二字的。
花辞树踏进了门,隐隐听见有人抚琴,她虽是女流,却也是大家闺秀,略通些音律,只觉得这琴艺高超,响遏行云。内中并不十分亮堂的,只有些单独坐饮着茶的书生,一个穿锦衣,带着玉扳指,掌柜模样的人迎了上来,乐呵呵地问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是想吃鲜银鱼馄钝,还是葱爆鳝鱼面?”
花辞树摇了摇头,她还真不信这卿一楼是个饭馆,只细声说道:“我找人。”
那掌柜满脸的横肉,但仍依旧是堆着笑,说道:“来我这地方的,不吃饭,都总是要找人的,却不知姑娘是找的是哪家的公子?”
花辞树说道:“柳三弄。”
那掌柜一惊,捋着并不浓密的胡子,又问道:“可是这姑苏檀郎柳三弄柳公子?”
花辞树点头,“正是正是,先生可知这柳公子身在何处?”
那掌柜眯着眼,拂袖转身,只抛下一句“不知”,便要离开,花辞树只觉得事有蹊跷,便连忙拉住这掌柜,朝他袖中塞入了一百两银票,自从遇见了那白胡子老头儿,她才发现钱的用处的确不少。
那掌柜也是过来人,银票方入袖,他只是一摸,便知道是多少纹银了,拿人的手短,他又只能停下来,和和气气地问道:“我看你手中持剑,姑娘找柳公子,可是来寻仇的?”
花辞树说道:“并非。”
掌柜又问:“那可是来寻亲的?”
花辞树只感到这些问题莫名其妙,便又答道:“也并不是,我找他,只是为了打听一些消息而已,还望先生能够通融。”
掌柜上下打量了花辞树一番,觉得她并非虚言,又收了钱的,只缓缓说道,“姑娘这边上楼,三楼左拐第五间,柳字号房的便是柳公子,姑娘可尽管去,只是柳公子肯不肯告知,便不是我等能担保的了。”
花辞树点点头,谢道:“麻烦掌柜的了,我这便上去。”
梯子是老榆木漆了红刻了龙凤的的花梯,不过是有了些年头了,但踩上去仍是紧实,而且衔合细密,甚至天下最利的剑,都不一定能将这老物斩断。
立在“柳”字号间门前,花辞树此时大约已知道这琴声从何而来了,这是唐时的《神思者》,但她却不知,那白胡子老头儿口中辣手摧花的卑劣下流之人,竟然还懂得欣赏这样的正声雅乐。
琴声未停,房中传出温柔的男人言语:“既然来了,姑娘何不推门就入,倘若有心,便成知己,春光正好,切莫蹉跎。”
这声音好像一万缕和煦春风拂满大地,也慢慢渗入花辞树心里,寡淡的言语,细腻的声腔,还有这酥到人心坎里的琴筝之声,花辞树很疑惑,这般格调,江湖上估计很少人能及他,而他要如何才能做到卑劣下流,然而疑惑归疑惑,花辞树心底的防备之心仍是不减。
推开这同样上了年纪的老门,一股淡淡的香气沁入鼻息,花辞树忙掩上口鼻,只当是什么迷烟,可她一瞬间就知道,是自己多虑了,这是香,战国的香。
“此香名为月麟香,乃是合白芷,龙涎与甘松,浸酒三日后焚之,味疏淡,却能敛人心神。姑娘可喜欢吗?”他仍在抚琴,淡淡说道。
虽然已至春天,然苏州天候依旧不十分暖的,又兼着老屋内湿气大,也难怪要焚香。花辞树看向他,姑苏谭郎柳三弄,方才那掌柜是这样唤他的,一身素薄青衣,长发如瀑,只用一根木簪系住,但若是抬手去碰,大约又要光滑得散下来。此人,温柔的目光看着奏出妙音的琴弦,眉目清明,看不出任何异样的心思。面容英俊,这苏州城内才子如云,若是同他一比,怕是都要失了颜色。他手指纤长,琴艺熟练,必是大户人家的俊俏公子。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楚国的香技,公子当真是行家。”花辞树点头赞道。
他忽然双手朝琴面一合,修长的手指如青葱,掩尽这天上人间的绝响。缓缓抬头,看向花辞树,微笑,只有一个微笑,花辞树心头一拎,仿佛神魂都要被这笑容收了去,她也是见过大世面的盟主千金,如今却差些要在这柳家少爷面前失态,她只能故意看向别处。
“想不到在此也能遇上焚香问道的知己。”柳三弄淡淡望着她,继续说道:“姑娘气韵,举世无双,不过为何,却不愿揭下面纱让小生一睹芳容,莫非姑娘对小生存有戒备?”
花辞树这才想起来自进门开始都未将面纱拿开,同是绅家儿女,她知道此举是对柳三弄极不尊重的。
但是看到花辞树真容的柳家少爷,倒是并未动容,花辞树虽说没有闭月羞花的美貌,却也是般般入画的俏丽女子,柳家三少爷当真已是遍观群美了。
然而他却又笑道:“姑娘貌美,我甚喜欢。”
花辞树并未料到柳三弄口中蹦出这样的话,所以也尚未去接,只问道:“公子可是姑苏柳家的三少爷?”
柳三弄立起身子,自袖中取出一柄折扇,打开来朝着自己微微地摇,扇上淡香,想必这柳三弄亦是懂得品扇之人。
“正是,小生姓柳名瑜字三弄,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花辞树答道:“花辞树。”
柳三弄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想不到令尊亦是心有诗韵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