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鲁诺·乔巴纳醒来时，眼角有个模糊的人影坐在他的身边。 不知睡了多久，他感觉头有点痛，缓了缓神才慢慢起身。不可否认，这一觉他睡得还不错，除了夜里躺在草坪上有点冷以外其他没什么可埋怨的。乔鲁诺边揉眼睛边问旁边的人现在这星球上的时间，他打了个哈欠，甚至还有点想继续睡。

“凌晨一点。”布鲁诺·布加拉提看了眼腕上的表，用一副无奈的口吻说道，“乔鲁诺，睡够了就跟我回去吧，大家都在找你。”

然而当事人却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面对他的请求，乔鲁诺没答应也没拒绝，不答反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找到这里来的?”

“两个小时前。”男人的眼瞳深不见底，像沉静的蓝色潭水，“看你睡得很香就没叫你。”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如果还困的话就继续睡一会，可以回到飞船的驾驶舱里睡，那里比这儿暖和，不过话说回来，你的飞船呢?”

乔鲁诺目光闪烁，轻咳了一声才出声道，“我遇上了星际海盗，和他们发生冲突的时候⻜ 船的引擎被破坏掉了，所以强行迫降在了这盖娅星上。”

“等等，”布加拉提拔高了一些音量，“所以那艘飞船——”

罪魁祸首倒是冷静得很，“你听我说完，我已经把它送到星球上的机甲修理店了，虽然...” 他停顿了下，“那家老板说大概率是修不好了....但是我让他尽力而为...也许还有一线希望。”

布加拉提叹了口气，前几天他接到了消息:帝国五皇子乔鲁诺耍手段骗过守卫的钥匙，悄无声息地开走了军校的一艘⻜船趁机离开蓬托斯星球，于是皇室向军事部的人员下达了命令，要他们在五天内寻回乔鲁诺。作为首席向导的布加拉提自然不觉得那些对乔鲁诺的熟悉程度不过只是知道其名而已的哨兵们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他，且不提他们两人是熟识，乔鲁诺才十五岁，在此之前没有任何驾驶⻜船的经历，故而思虑再三还是亲自跑了一趟。

“算了，”布鲁诺捏了捏鼻根，“你人没事就好。”

乔鲁诺有一会儿没说话，盖娅星上早晚温差大，就算处于这个星球的夏季、也只能感受到夜晚连绵不绝的凉意，他搓搓自己的胳膊，反思了下自己出来时应该多套件衣服。“我一直在等你。”他说。

“你就那么笃定我会来找你吗?”布加拉提低沉的音色柔和地传递过来。

“准确地说，是只有你能找到我吧。”乔鲁诺将自己衣服上的瓢虫胸针取下来，“如果我没估量错的话，蓬莱斯星离这里大概得以光年来计，已经是另外一个星系了，皇室派来找我的人不可能会找到这么远。”

布加拉提将手伸进自己的口袋，也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蓝色瓢虫胸针，最为神奇的地方 是当两个瓢虫靠近时会像萤火虫一样发光。

两人相视而笑。

“你当初把这个送给我的时候只说是幸运的象征，后来我才发现不对劲，它会自己转动， 而每次转动的方向都是指向你。”

“它并不是认准我，而是认准我手上的这个它的同伴，所以同理，我也能够用它找到你。”

不论在这广袤无际的宇宙中哪个遥远的⻆落，我们都能找到彼此。

“我从前就想问你，你是怎么得到它们的？”

“嗯...”乔鲁诺思考了下，“是我还在妈妈住的星球那里生活的时候曾经无意中遇到过一名 黑帮成员，当时正好他的仇家还在追赶他，”他回忆，“虽然我并不认识他，但还是帮他打了掩护，误导那群人往相反的方向跑。”

“你救了他一命?” “不，我没有。”乔鲁诺闭眼，“他伤到了要害部位，已经奄奄一息了，那时我才七岁，不 敢轻易挪动他，也没有钱把他送去医院，但他还是把这对瓢虫胸针当作感谢的礼物送给了我。”

“实际上，这还是自我记事起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呃..”乔鲁诺说着话，突然感到太阳穴 一阵尖锐的钝痛，他的上半身微微蜷缩，手撑着额头，甚至在微而不闻地颤抖。

布加拉提忙拉住他的手腕，“你怎么了，乔鲁诺？”随即他立刻伸出了精神触手，进入到了 乔鲁诺的精神系内， 那人的精神系正在逐渐失控， 就好像是要进入狂化状态的前兆。他 松开他的手腕将右手完全覆盖在乔鲁诺的颈项上让思维触手更深入一些，然后再慢斯条理 地为他梳理精神网。

乔鲁诺缓了半刻才回过神来，他伸出手碰了碰对方的手背，犹豫几秒后才缓缓抓住布加拉提的手。

“我没事，只是快进入狂躁期了，”他说，“不用担心，我带了抑制剂。” “明知道快要进入狂躁期，”布加拉提抽回自己的手，“却还是一意孤行地离开家，你真的 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他的语气里有几分无奈，却听不出愠怒，“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开飞船是很危险的。万一遇到突发状况，比如这次，飞船损坏事小，但如果你出事了而我又不能及时找到你给你支援、那该怎么办?”

“你说得对，布加拉提。”乔鲁诺有点疲惫，“我从前确实没有开过飞船，但是我并不是一时冲动才跑出来的——你也知道，他们又给我安排了匹配的女性向导，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而我也拒绝过不止一次了——他们甚至因为怕我再次逃跑而将我锁在房间内不准出去，这超出了我所能接受的范围。”

“他们...居然把你关起来吗?”布加拉提神色露出一丝惊异。

“我只是不想就这样和一个连认识都不认识的人结合成⻓期伴侣。”

布鲁诺眸光暗了暗，他沉声道，“但是我也可以理解他们，你不到十岁就觉醒成为哨兵，在后来的训练里也足以窥见你的资质。如果和向导结合，你们两个将变得比现在更加强大。这就像自然规律一样，对双方都只会有益无害。”

“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什么必须要去做的事情，布加拉提。”乔鲁诺截下话头，他笑得温和而好看，“只有我想与不想和能与不能。”

“你还没尝过结合的感觉吧，乔鲁诺。” 他旁边的男人话锋一转。

“难道你有过吗?”乔鲁诺盯着布加拉提，而后又盯着天空，“啊，我忘了。特里休。”

特里休·乌纳，十三岁起觉醒成为女性哨兵，也是皇室贵族的后裔，其母亲于六个月前病逝，其父亲（据说很少有人见过其真面目）曾是皇室的罪犯，后越狱逃离了蓬莱斯星不知去向，目前执行部以及军事部的人还在大力追捕中。

布加拉提摇了摇头，“不，你误会了。我只是会在她进入狂化状态时为她做精神疏导而 已，她情况特殊你也知道，普通向导根本进入不了她的精神图景。特里休的母亲生前将她托付给我，而且她还太年轻，我不能对她坐视不管。”

“她母亲以为她只是个柔弱的十五岁小姑娘，却不知道她进入狂化状态能将方圆百里都夷 为平地。”乔鲁诺接着布加拉提的话说，“不过最要命的是她还对抑制剂有排异反应。听说她的情况还在恶化，可放眼望去，蓬莱斯星能为她做精神疏导的向导寥寥无几。你们会结 合是迟早的事情吧。”

“况且大家都觉得特里休喜欢你。”他补充道。

“哦?是纳兰迦和米斯达他们那么说的吧。果然还是平时给他们分的任务太少了，才让他 们有时间和你说这些闲话。”

纳兰迦·吉尔卡和盖多·米斯达都是军事部次席的A级哨兵，直接听命于首席布加拉提。

“我不认为他们是对的，”布加拉提凝视着夜色，“特里休经常说我很冷漠、又不近人情。”

“那大概是她想你多陪陪她。”

布加拉提轻笑出声，没有再回答。他目光温和地盯着乔鲁诺，从对方的眼睛落到他刚刚触 摸过的脖项上的那片皮肤。随后他又转头看了眼后方，若有所思。

“怎么了？布加拉提?” 乔鲁诺对面前人的举动有些不解。

“没事。”虽然是这样说，但是向导的精神网已经捕捉到其他觉醒者的靠近。

“乔鲁诺，刚才我为你做精神疏导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感觉…？”乔鲁诺仔细回忆了下，“很舒服，所有的不适在慢慢消失....布加拉提...你——”

就在霎时间，布加拉提突然向他凑近，堵住了乔鲁诺剩下的未说出口的话，细绵地亲吻他。向导的唇很软，他温柔地扫荡着乔鲁诺的舌腔，让后者震惊得忘了反应。在接吻的同时，布加拉提伸出了精神触手，哨兵的精神系则本能地迎合。他们周围的环境变成树影森森一片，星星也爬上了夜空，两人的精神图景被短暂地链接起来，乔鲁诺再睁眼时，他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布加拉提的情绪以及五感。

毫无疑问，他们通过这种的方式临时结合了。

“那现在呢，你是什么感觉?”布加拉提拉开了一些他们之间的距离，尽管还是离得很近，乔鲁诺能感受到对方平稳的呼吸。

“你身上很香。”他答。

“.......”

“除此之外呢？”

乔鲁诺绿色的眼睛盛满那人的模样，他睫毛微颤，笑容温柔又蛊惑。下一瞬他站起身来向前方看过去，布加拉提也跟着站了起来，随即他将布加拉提挡在身后。

“你们六位，请出来吧。”乔鲁诺礼貌地说道。 这是盖娅星上某个城市边界的公园，现在是夜里一点十分，面前夜色如墨，空无人影。

“有三位哨兵，一位向导，剩下两位是普通人。”他丝毫没有表现出半点不耐烦的模样。 “先生们，同样的话请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不过半刻，就有两个人从假山背后走出来、以及远处几棵繁茂的大树后走出了剩下的四个 人。其中十分高大地几个人应该是哨兵，另一位戴眼镜的应该是向导，还有最后两位、面 貌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是普通人。

“看来我没必要重复了。”乔鲁诺整理了下衣领，“重复同样的话是一件没用的事，我最讨 厌这种没用的行为。”

“没想到， 你们还挺敏锐的。”对面一位身材魁梧的哨兵开了口，他脸上有道狰狞的⻓ 疤，目光上下打量着乔鲁诺，“看你年纪不大，穿得还挺好，把钱包交出来吧。”

“你们是星际海盗吗?”乔鲁诺置若罔闻，自顾自地问话。

“少废话，把钱留下，还能留你们一条命。”另一个哨兵⻓得凶神恶煞，大有气势。

“深夜里还请不要这么大声说话。”乔鲁诺微微抬起了头。“看样子应该不是星际海盗，难道是本地的黑帮成员。”他的手指抵上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

“糟了，刚才距离远还没有完全感知到，那两个人实力都很强。”对面的向导蹙起了眉。

“别大意。”斯文的向导提醒。

“怕什么，我们人多势众。”说这话的是一个普通人，他似乎已经准备好了要大干一架。

一直默不作声的布加拉提没有理会对面的动作，他低头看了眼表，沉声问身前的人: “给你一分钟够吗?”

乔鲁诺活动了下手腕。

“我只需要它的二分之一就足够了。”

布加拉提再次看向表的时候，乔鲁诺已经回来了，再看不远处几个人都被撂倒在地，发出 痛苦不堪的呻吟，乔鲁诺刚才的速度之快布加拉提甚至都没看清那个少年是怎么出手的， 比其高出一个头的壮汉就被男孩来了个过肩摔。他点了点头，心里甚至有点欣慰。

“二十九秒。你进步了。”

乔鲁诺的金发有一丝凌乱，可眉眼依旧平静，像吹过了一阵风过后只留下微小的痕迹难以窥见。他摊开了手掌，盯着自己的掌心，又缓缓收拢五指。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有点不一样了？”布加拉提微笑着，然后他继续说，“这还只是临时结合带来的效果，如果有向导和你永久结合的话，那么你的战斗力会提升不止一个档次。这是我父亲告诉我的，在出塔后我也亲眼⻅过很多这样的例子。”

所以你刚才吻我，只不过是为了让我亲身体会到结合的好处。乔鲁诺在心里说。他不会过 多揣摩布加拉提的想法，他了解他，那个人永远怀着满心为他好的善意。可就在刚才接吻时，他的大脑像停机了一样，在内心深处，他好像确实有分毫期待，他不能没有。尽管， 他知道自己不会问出来，因为他不会让他和布加拉提之间陷入尴尬。

乔鲁诺没有接着对方的话，他轻咳了声，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两根手指夹着一个类似于徽章的东西，“这种代表某个组织成员的标识徽章我见过类似的，他们应该是当地黑帮的人，经过时可能看见了你停在那边的飞船，那位向导又探知到了我们的存在，所以就想来碰碰运气。”

布加拉提点了点头，“你没把他们伤得太重吧？”

“放心，我有分寸，他们顶多去医院躺几天。”乔鲁诺的目光甚至可以称得上柔软，“我们现在要离开吗？”

“嗯。”布加拉提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乔鲁诺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注意到布加拉提微微抬了头，那人冰蓝的眼睛在望着上方的夜空，于是他也仰头。

“布加拉提…”乔鲁诺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没有把精神图景收回来吗？”

“乔鲁诺，”那人反问，“我一共给你看过几次我的精神图景？”

少年思考了几秒，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放轻，“三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两年前我们搭档出任务的时候，还有刚才。一共三次。”他问，“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向导或者哨兵的精神图景每次展现出来的时候有可能会产生变化，也就是说，每一次看见的都有可能是不一样的景象。”

布加拉提抬头仰望着星星满天闪烁，银河流动。

“可是我的好像并没有怎么变过。”

“我的也是，就算变化也是微乎其微根本无从发现，但是只有一种情况例外。”布加拉提举起修长的食指，指向西南⻆处的星星。

“那是...”

“奥尔特星云。”布加拉提微笑着说，“好像只有在你面前展现的时候，才会出现。”

“奥尔特星云？” 乔鲁诺轻轻重复这个名字。他在塔里学习时也曾听过，奥尔特星云——是五十亿年前的行星所留下的星云残质组成的云团，美丽炫目异常，但距离他们的星球有1.6光年，在蓬莱斯星上是看不见它的。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在的时候，它才会出现？”

“问起原因的话我也不是很清楚。”布加拉提的眼角收拢得漂亮而柔软，“但是它实在是太美了，就想多看一会。”

在漫天星海中奥尔特星云称得上显眼，看起来似一团粉银交错的云雾，内部布满了活跃的彗星。那是乔鲁诺第三次看见布加拉提的精神图景，在遥远的盖娅星，他的心里吹起一阵风，平静的湖面荡起涟漪，他想、他曾无数次想过：不论什么时候，从前、现在、亦或者是未来，只要想起有身旁这个人在，那么他就——

十七岁的乔鲁诺·乔巴纳结束了回忆。

他睁开眼睛，身周是森林树木缭绕，他曾数次在狂化状态或神游状态下迷失在这片森林里。这是他的精神图景，漆黑、静谧、深不可测。这个世界好似就只剩下他一个人，摆在他面前的有无数条路，他得独自选择、独自走过。此刻，他看见在如墨的夜空上方出现了奥尔特星云，同从前一般美丽，只是其他天体消失了，唯有它在那里徘徊。

两年前，他和布加拉提从盖娅星上回去后不久，星际海盗大规模入侵了首都星球蓬莱斯星及邻近星球，所有皇室成员先后被转移到由层层军队守护的区域。星际海盗们有备而来、似乎对皇室的内部结构以及守在其背后的人员十分清楚，短短几个月时间星球上不论是军队还是居民均死伤无数，其中包括了许多A级及其以上的向导和哨兵。这还只是腥风血雨的开始，军队和星际海盗们的厮缠持续了一年多，直到某天晚上，皇室后裔特里休·乌纳莫名失踪，守护她的四名A级哨兵死状惨烈，有一个被生生扭断了脖子，一个肋骨碎裂扎进了内脏，另外两名则是失血过多致死。特里休的房间里有一只断指，指节纤细一看便是女人的手指，经过医疗部那边的比对、这根断指确实是属于特里休的，是被人用利器切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