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一个“人” ,读《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

一个女人一生中确实有许多时刻,会使她屈服于某种神秘莫测的力量下,不但违反本来的心意,又不自知其所以然。一个女人与其像一般常见的那样,偎在丈夫怀里闭著眼睛撒谎,不如光明磊落的顺从自己的本能。

读完茨威格《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心情很复杂,在本文的开端,我特别想转达本书作者茨威格对所有女性的关怀:你只是一个人,不是法官,对生命中偶然出现的疯狂,你需要的是自我的和解。

故事的开始是由作者同德国和意大利两对夫妇关于已婚女人抛弃丈夫与年轻小伙私奔这起桃色事件的争吵开始的,其中德意两对夫妇中的丈夫们认为他们是早有预谋的道德败坏的行为,作者却认为一个多年来对婚后生活感到无聊和失望的女人,心里早已作了坚决的准备,一旦有人追她,就随他而去,这种情况是极有可能的,并且旁人不应该站在道德的高度谴责这个顺从人的本能追求个人意愿的可怜软弱的女人。随之讨论变成了恶语相加的争吵,争吵的背后其实是两种人生观的对垒,作者认为人们否认一个事实,其实是对自身本性中的恶魔成分的恐惧。

作者从潜意识的深度剖析了我们的人生观,直指人们不敢面对和否定的事实的背后,都藏着恐惧。可以这样去理解,遵守社会约定俗成的道德准则其实是一种自利行为,人们否定越轨行为的背后,其实是一种受害者代入,人们恐惧这样的事情有朝一日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随后C夫人也加入了争论:“这样说来,任何道德评判都是毫无意义,任何有伤风化的行为都是合理的了。您要是真的认为,法国人所说的crime passionnel不成其为 crime,那么还要国家司法机关干吗?什么事不是都得靠并不很多的良好愿望了吗?想不到您的良好愿望有那么多,”“在每个罪行中都可找出一种热情来,有了这种热情,罪行也就可以加以宽恕。”

在回答C夫人的质疑时,作者的一段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国家司法机关对这类事情的裁决肯定比我严厉。它们的职责是毫不留情地维护共同的风俗习惯,它们必须作出裁决,而不是给予宽恕。作为一个人,我看不出我为什么要主动担当起检察官的角色,我宁愿当个辩护人。就我个人来说,理解人所得到的乐趣要比审判人所得到的大得多。——可怜的亨丽埃特夫人肯定不是女英雄,连风流女子都不是,更够不上是个grande amoureuse。就我所了解的,我觉得她只不过是一位平凡而又软弱的女人。我对她怀有一些敬意,因为她勇敢地顺应了自己的意愿,然而我却更多地为她感到遗憾,因为要不是今天,那明天她一定会很不幸的。她的做法也许很愚蠢,过于轻率,但绝不卑鄙下流。我始终认为,谁也没有权利鄙视这个可怜的、不幸的女人。”

或者人们总是习惯站在检察官的角度审判自己和周围的世界,当第一次看到茨威格从“人”的角度开始理解那些我们不敢去理解的东西时,生而为人,我感觉被一双温柔而怜悯的手抚拥,内心充满莫大的安慰。

我们每个人的人生中或多或少都背负了一些阴暗的回忆 ,那些东西贯穿在我们整个生命里,在自我的谴责里长久地折磨我们,历尽煎熬却无法摆脱 。我们盼望从这些负性的纠结里解脱,就像盼望黑夜尽头的黎明,暴风雨之后的阳光,于是只好在黑暗中一次次地挣扎,在人性的油锅里翻滚,在生命的长河里展开一段漫长而痛苦的告别。

“在蒙特卡洛的一家赌馆里,我开始了那个二十四小时,它比一切赌博更加激动人心,从此,年年岁岁长久地使我心意迷惘,怅然若失。”经过这起桃色事件的争论,C夫人注意到眼前的这个人也许可以帮她挣脱缠绕几十年之久的精神桎梏,于是一段压抑已久的往事,终于忍不住向作者汩汩涌来。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也就由此开始。

那个二十四小时发生在二十四年前,那时的C夫人孀居并抚育着两个孩子,在一次旅行中,C夫人意外经历了一次疯狂又荒唐的激情,这个突如其来的感情在彼时彼刻持续了二十四个小时。当委身和动心于一个陌生的赌徒,却被赌徒当作娼妓羞辱一番后,愤怒和痛苦彻底暴击了C夫人,从此她的灵魂亦被自己打下了娼妇和背叛者的污点。

C夫人是善良而又软弱的,面对情感的巨变,她只能在自我施暴中发泄,如此自我摧残的恶性循环下,伤口只会越来越深。从灵魂深处觉得自己肮脏不堪,背叛了两个孩子的羞耻感像千斤巨石压在身上,时常让她感觉应该立即去死。直到赌徒死去,她的恐惧才有所缓解。

但仔细想来这种缓解也只是表面上的,好比外科医生术前的一剂麻醉,想要彻底治愈必须要挖除腐肉。因为宽恕从来只是自身与世界的和解,而不是逃避的短暂的掩盖。正是在遇见作者的这个时候,在灵魂层面真正的关怀和理解之后,她的自我围困才真正结束,灵魂才真正得到救赎。

“这样一来,也许我明天就可以去蒙特卡洛,走进那个使我遭遇这番命运的赌厅,既不恨他,也不恨自己。”

从圣母之心的救赎到被恶魔拉入地狱,自我加诸在身上二十四年的精神暴力,让人禁不住怜悯、心痛。这一切的责任应该归咎于谁?身为女性,我们所遭受的一切精神暴力是否大部分来源于自我的施暴?共同的道德准则也许是一种互利的社会契约,而当我们以“人”而不是审判官来看待自身的时候,自我的围困是否会适可而止?

如释重负的C夫人,卸下了精神的枷锁后,活脱脱像个少女。此刻,我也想像作者一样,弯下身子,满怀敬意地吻吻她那枯萎、像秋叶般微微颤抖的手。

看看我们生活的这个社会,对女性而言其实并不宽容,生活已属不易,即使不能明媚地度过每一天,也至少不要成为残害自我的帮凶。一个人一生中也许至少存在一个二十四小时,让我们不计后果,不计代价地疯狂一把,但那绝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那也许只是作为一个“人”,忠实于内心的呼唤吧。现在,你是否能重新看待记忆里的那片阴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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