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打开车门，兔子迅速地缩进了副驾驶。抽出面纸擦拭头发上的水珠时，她闻到了车内氤氲的香水味，应该是她最喜欢的一枝花。她眉毛一挑，有些惊喜，一边调整坐姿一边想，这个糟糕的加班下雨天总算有件美妙的小确幸来结尾了。
拉下安全带的时候她顺带往左边看了一眼，然后滑行的手停在了空中。
显然驾驶位的大熊已经保持这个局促的状态有一段时间了。他微耸着肩，双手空握着方向盘，挤出一点笑意又湮灭，然后再微微颔首，就这么循环地面部抽动着。
细雨中这辆黑色的轿车还亮着双闪，提醒副驾系安全带的警报声滴滴地响着，窗玻璃上的雨刮器若无其事地来回晃动。车里的空间就像宇宙中突生的一个旋涡场，周围的事物都按着自己的频率环绕，仿佛可以就这样盘旋几百年。
凝滞的空气里电台突然出了声，“hello，it’s me. ”
没想到，他们没能说出的话，Adele代了劳。兔子一下就笑出了声，大熊当即像警报解除般深呼一口气，顺手拉住兔子手里的安全带扣好。
“回家吗？”
“嗯。”
大熊关了导航，发动车子跑了起来。
兔子安坐在副驾上暗自打量，不错的车，不错的内饰，不错的衣着，看起来，不见的三年，他过得不错。
贰
大熊还记得五年前的下午，兔子穿着超大号白T恤跑出宿舍楼的样子，头发湿哒哒的，左手握着电话，右手拎着一条粉红色的毛巾，脚上趿着一双同样超大号的深蓝色拖鞋，跟大熊宿舍里的抠脚大汉一个款。
他甚至还记得兔子的白T上写着的那两行英文。
“-See you tomorrow?”
“-No.”
看到兔子身影出现的时候，大熊本能地想伸出手来说哈喽，但是他办不到，此时，他的双手正端着一口大大的锅，锅里是南校门外最好吃的那家干锅牛蛙。端着它横跨校园的时候，他估摸着整条三号路都闻得到这股撩人的香气，店外排的队肯定又多了好几米。
大熊冲着四处张望的兔子喊：“哎，这呢！”兔子走上前去，用看神经病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他几遍，最后目光停留在那锅牛蛙上，咽了咽唾沫。
“是你找我？快递？”
“嗯，不是快递，是外卖，走，去二运吃，趁热。”
兔子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深深地望了大熊一眼，然后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闻牛蛙的味儿，又像是下了个舍生取义的决心，转身往宿舍门跑的时候撂下一句话，“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大熊微微一笑，嘴里说着“得嘞”，然后慢腾腾地转身往二运走去。
大熊刚把锅放在事先踩好的点，兔子就出现在了他面前，手里还拿着一包纸巾和一罐青绿色的酱料。
她摇了摇罐子，说：“这是我妈亲手做的，烧椒酱，贼好吃。”然后一屁股坐在石凳子上，放下东西把头发绑了上去。
大熊提醒她头发还没干，小心感冒。兔子大手一挥，说感冒常有，牛蛙不常有。
大熊顿时就乐了，转身从背包里掏出一次性碗筷，还贴心地打包了一份米饭，结果回头一看，兔子早就直接上了手。
叁
运动场上有人在踢球，他们这顿饭从中场休息吃到了下半时结束，在裁判一声长口哨响起的时候兔子才放下筷子，仰着头对着晚霞散布的天空吐出一句：“真爽”。
她这时才想起来问对面的大熊，到底什么来路。
大熊还是笑着对她说：“我们见这么多面了你还不认识我？”
兔子愣着想了一会，又仔细地看着此刻正饶有兴趣望着自己的大熊，终于伸出手指着他说：“哦，你是那个外卖大叔。”
大熊一脸生无可恋，“我是你同学，跟你一个院。”
原来他们院的宿舍小区远离学校的主体建筑群，单独在北大门外修建了一片宿舍区，围了院墙不让快递和外卖出入。小吃街又在南大门外，硬生生将他们与美食拉开了几公里的距离，连点个外卖都要收拾好出门，走到小区大门口取。
每到饭点，那片铁栅栏就上演着“监狱风云”。一排电瓶车停在门外，各路外卖小哥原地守望，看着有人出来便喊着，XX快递，XX饭店的外卖，“同学，是你吗？”
于是一群学生便看准了这个商机，承接下了这第二段的外卖旅途，为那些懒得出门同学领快递、领外卖，然后送货上门。大熊就是其中一员。
“我记得你，你每次都摆着手跟我说哈喽。”
大熊的眼神明亮起来，原来她真的记得我。
“跟个二傻子似的哈哈哈哈。”
大熊的笑脸像锅里冷掉的红油一样干涸在原地，接着又重新扬高语调问兔子：“So……See you tomorrow？”
“N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