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暗,红绿灯睁开了静默的绿色眼瞳。我轻踩着尘埃扑飞的斑马线,向绿眼睛疾步走去。前方地面上有滩黑乎乎的东西,像一大坨扁泥。
啊,真恶心。是一只狗,被压扁的、风干的狗。皮毛与泥土掺在一起,依稀可辩的形体,干涸的烟花状的污迹,不动声色的定格车轮碾过的一刹。鸣笛声自身侧尖冗拉响,我慌忙小跑,躲过那横冲直撞的摩托三轮。
你是否听见黑白线下嘤嘤的低泣?像碎裂的冰凌,像窗缝的寒风。
在很多模糊的日子里,总会见零星几抹影子,沿斜线溜过马路。犹记四五年前还是鲜衣怒马无所畏惧时,一个男生扬言要一步不停地穿过马路。然后他用尖细的雨伞敲着地,向川流不息的车流走去。闯红的眼在前方上空灼灼地亮着,他居然真的一步不停地横穿了过去。当他得意地在对面挥着伞时,他又怎么知道数次车辆挨着他足跟驶过的惊险?我们在此岸瞠目结舌,谁又愿把性命作赌注去与他比试那鲁莽的勇气。
无数次在媒体上看见不走斑马线被撞飞的事例。然而斑马线也是一道道黑白无常。没有驾照的三轮,你可以看见他们堂皇地停留在斑马线上,悠闲地看红灯跳绿灯,然而这还将就。某车似有要事抑或车主急性,便似脱缰的野狗横冲直撞,使行人作鸟兽散。还有端坐车内的客人,为何都是一幅作壁上观的恬淡神色?
你是否听见黄色眼睛眨动的声响?像缄默的心跳,像潜伏的喘息。
或许对于所有人来说,黄灯约等于绿灯。于是一方是起跑的运动员,另一方是冲刺的勇士,一时间大家都深切晓得了一寸光阴一寸金的道理,争分夺秒,落后了便心怀不甘。前些日子,我看见一个五十的母亲拽着近成年的儿子,迎着即将阖上的黄灯急急跑向对面的车站。跑到路中央,儿子站住了脚回头望。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一个男伴,局促地站在此岸等着绿灯,这是一个天大的尴尬。母亲拉着儿子闯红灯而另一个儿子却在等绿灯。除了我没有人注意,他们讪讪地折了回来。我不禁莞尔,美好的事物终究会散播。
黄灯,橙黄的眼睛,在它沉默而狡黠的眨动中,到底是什么?本意是让一部分人刹住脚步,一部分人蓄势待发。然而更多的,是对人性的考验。
你是否听见灯光熄灭后的窃语?像好奇的兽目,像暗讽的笑意。
偶尔,对某些地方的经常,红绿灯忽然熄灭,眼瞳深邃漆黑。此时大家有人欢喜有人忧。喜的是无灯拦路,忧的是有人抢道。汽车不用担心扣分,一辆挨着一辆的屁股,如同珍珠项链般串在一起,欢快地滑过去。行人使出见缝插针的中国功夫,一尾尾鱼一样从狭窄的缝隙中溜走。性情宽容的礼貌人为了难,立在马路中分的黄线上,立了几分钟,才勉为其难地小跑过去。
很多时候,见两车相撞,大汽车也可小自行车也可,车主反应奇快,拿出张飞的性子破骂几句。通常情况下车无甚损伤,一方性子温和便可息事宁人。然若另一方又是个吕布的脾气,便小事化大,不出半分钟便黑压压围了群人作旁观。每当我从人群旁边经过时,我都会深刻地思索——围观是为了汲取教训,还是为了更好地学习吵架功夫?
很多很多个日子里,红绿眼睛在我眼前变换,形形色色的车或人在我眼中留下模糊的剪影。我仔细听,用力听,总会听见隐藏在车轮声鸣笛声之后的汹涌声响。人不是狗,但也会像狗一样横尸路上。那一步不停过马路的男孩,那加速冲过黑白线的三轮,那扯着儿子闯红灯的母亲,那互相责骂的车主……他们听见到了吗?他们听见了吗?
昨天过马路时,一辆货车毫不减速从面前驰过。父亲解释说,大货车刹车一次会多耗油钱,有些惜财的司机便索性能不刹车就不刹车。话正说着,便见一个冰雪可爱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过马路,发出清脆的笑声,拥抱住等侯的她的妇女。我蓦然回到那天,我低头,地上脏兮兮一滩,是压扁的风干的狗。
你是否听见黑白线下的嘤嘤低泣?是碎裂的冰凌,是窗缝的寒风。
2016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