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看了一篇文章叫《我们都过了耳听爱情的时候》,意思是说两个人在一起,说的再多,都不如行动来的实在。可是我想,对我外婆而言,哪怕现在外公什么都不做,只要能一直听见他在耳边的絮絮叨叨,也是幸福的吧。
外公是上个世纪的人,随身带着很多上个世纪男人身上的烙印,比如动手能力强,比如节俭,比如大男子主义。
外公一辈子没有下过厨房,他觉得这不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儿;也一辈子没有自己动手洗过衣服,只帮忙修过家里的洗衣机;更是一辈子没有拿起过扫帚,自己一个人多脏都能忍得下去。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背着手站在村口看大伙打麻将,从容且淡定。
外婆也是上个世纪的典型女人——勤劳,顾家,任劳任怨。外婆一直没有工作,在家中照顾着外公的所有饮食起居,还拉扯大了四个儿女。她小小的手掌上面布满茧子,身上也没有一处丰盈。每次回家,总是能看到外婆忙碌的身影,往往这一秒我才拉她坐下,下一秒她就已经又拿起了扫把。
自我记事起,外公就一直喊外婆“老太婆”,他说:“老太婆,你去看看地里还有丝瓜没,中午弄个丝瓜汤。”他还说:“老太婆,你去街上买个西瓜回来吃。”他又说:“老太婆,我明天要穿的衣服给我拿出来放床头没?”
他不知道家里的地里还有什么菜,也不知道市场的水果卖什么价,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衣服放在哪里。而每当他这样碎碎念的时候,外婆总是一声不吭,支着瘦小的身体,忙完一切。
以前,我总觉得强势的外公是家里的支柱,是整个家的依靠和力量,所以他拥有控制权,可以使唤和指使外婆。
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那是前年的时候,我和爸妈一起回老家,外婆无意间说起自己最近腰疼的厉害,我妈于是执意带外婆去了医院,而我爸和我则负责在家陪着外公。可能是因为外婆走得慢,也可能是因为医院人多,外婆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外公按耐不住的一直在屋子里踱步,不时去村口张望。我爸劝他,让他回屋里等,可是外公偏不,他执拗的站在村口,背着手,像极了他围观大伙打麻将的样子,但是却没了从容和淡定。
过了一会,外公突然自己回来了,我走上前去想扶他坐下,可是还没等我走近,他就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我爸身旁,然后一把拉住了我爸的手,紧接着眼泪就“扑簌簌”的开始往下掉。他问我爸:“你妈是不是出事了?你别骗我!是不是查出来啥病了?”
那是我第一次见外公哭,压抑着,却又“呜呜”的哭出了声响,浑身颤抖的几乎站不稳。
我爸拉他坐下,说没有的事儿,他孩子似的甩开我爸的手,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们骗他。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外公哭着喃喃道:“兰芝啊,你可不能出什么事儿啊,你要是出事了我可咋办啊……兰芝啊……”
兰芝是外婆的名字。那也是我第一次听见外公喊外婆的名字。
那一刻,我才终于明白,原来看似弱不禁风的外婆才是这个家的支柱,是外公的支柱。而外公对她的使唤和指使,不过是怕她离开身边,想要更加抓紧她罢了。
去年,外公去世了。在我们都泣不成声的时候,外婆却笑了,她说,外公先走,留下她,总好过她先走,留下外公自己。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知道外公对她的依赖,眷恋和不舍,所以她明白,这是最好的结局。
这个羸弱的老人,即便满眼噙着泪花,却依然笑着对我说:“你有没有看到你外公的墓地,他旁边的那个是我的,我们到时候还躺在一起。那前面有一颗核桃树,和当年你外公在咱们家院子里栽下的,一模一样……”
也许这一生,外公和外婆都没有说过“爱情”这两个字,可是明明,我却听见了爱情的声音,一声一声,都响在了外公的絮叨里,他每叫一声“老太婆”,我都能看到外婆眼角的皱纹里,盛开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