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是中秋节,是外婆第一个独自一人过的中秋节。
我不知道外婆是怎样想的,是寂寞,是孤独,是愤怒,是凄苦,一切我都不得而知。
外婆也不说,径自一人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我们无法进入——就在中秋节前一个月,外婆在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鬼差没能把她从我们身边夺走,只报复性的抢走了她的听觉。
外婆完全性失聪加之行动不便,她能自由活动的范围就只有敬老院里那张1.5乘以1.8的床了。
子孙都十分孝顺,每逢节假日,都争相前来敬老院探望外婆,次数多了,院里的老人都对我们熟悉了,每逢看到我们的到来,献宝一样像身边老伴炫耀:“这些都是来看梁戴静的,我记忆力好得很。”
走上二楼(院里有电梯,我们除了推外婆到院里散步一般不用),往六栋的慢慢挪步,穿过狭长明净的走廊,倒数第三间,就是外婆的房间。
外婆本是娴静寡言的性子,自失去听力后,更不喜说话了,见到拎着大包小包的我们,先是嘴角含蓄上扬,继而绷紧脸,用手指指着我们拿来的营养品和水果,双手举到胸前一左一右交叉摇晃,活像行进在暴风雨中的汽车前窗玻璃上迅猛摆动的两只雨刮。
外婆是个执拗且不愿麻烦和打扰子孙生活的人,对于我们花这些“无谓钱”,外婆是拒绝且十分抵制的,可惜她的子孙也并非乖巧听话的“良善之辈”,我对着外婆摆摆手,既有拒绝按执行她想法的意思,也是在说这些不值钱,不要省,放心吃就好。
我和外婆自然都没有学过手语,我将一堆想说的话浓缩在几个简单的手势和动作里,外婆也是,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在进行有效交流,但是我努力揣测外婆想要表达的意思并予以回应。
自听力完全丧失后,外婆与世界之间隔了一层纱——柔软透明坚韧,无法掀开,无法撕破,只能被动承受,默默忍受这层隔断一切声响的轻纱附着全身,将自己与世界的部分联系残忍切除,从此只能残缺地感知世界。
我无法体会一个人在绝对安静的世界里生存是何等孤寂和不适,仿佛忘记了如何说话,或者是害怕——害怕听不到自己声音,外婆慢慢地变得不说话了,几乎把自己当成了聋哑人,沟通只靠手势。我们也在尽力和她搭建这种新的沟通方式,我们想让她知道,谁也没有放弃她、遗弃她。
临近午饭时间,护工的餐车到达门口,外婆瞄到了,嘴巴轻呼呼的吐出一句话:“吃饭吧,去吃饭”,说完又用手在空中画了一个圈,把我们都圈在里面。母亲有些激动地抓着外婆的手喊:“你多说说话啊!我们都听着的!听得到的!”外婆把另一只正在输液的手搭在母亲过于用力指关节微微泛白的手上,轻呼呼地说着:“不用担心,我很快就好了,马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