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 尽 梦 魇

我的身体里住了两个人,一个爱着你,一个杀了你。


小说作者:四木夕

【一】

黑,好黑。阿盐走在这样的路上,周围没有一点声音,寂静得有些诡异。小道四周的树张牙舞爪伸向上空,挡住了仅有的一点亮光。她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儿,她只记得,她是来找人的。

“苏沥,苏沥……”阿盐轻轻的唤着。

没有原因的,阿盐就是知道在此时,此地能找到她。那是一种强烈的直觉,强烈到占满了阿盐的整个思想,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找到苏沥。

“苏沥,苏沥……”阿盐觉得这儿真的好黑啊,她几乎看不清路了。但她不怕,她从来没有害怕过。

阿盐想到她小时候,爬树,翻墙,偷瓜,是个无法无天的野孩子。而苏沥总是站在旁边紧张地看着她。阿盐觉得苏沥总是那样小小的,怯怯的,让阿盐总想要保护她,阿盐也确实一直在保护她。

但是吧,阿盐想到了苏沥的男朋友杜仲,真是一个很过分的人。对苏沥漠不关心,苏沥却对他死心塌地。每次看见苏沥哭,她都好心疼。

“苏沥,你快出来啊。”阿盐觉得,苏沥好像在躲着她,她不想被自己找到。为什么呢?自己是哪里做错了吗?

阿盐发现自己已经走了很久,周围变得更黑了。但她还是一眼看到了小道尽头的房子。

她在里面。阿盐知道她一定在里面。

兴奋如浪潮一样翻腾了起来,冲刷着她的脑子。像是得到了救赎一般,阿盐冲了过去。

“快,快跑,来不及了,没时间了。”阿盐心里叫嚣着。此时她只嫌自己跑得不够快,双腿仿佛灌了铅一样,仅仅跑了几步路,她就累得大汗淋漓。

走近了,阿盐才发现那房子大得惊人。它是一个标准的长方体,没有任何曲线,冰冷阴暗。它没有窗户,只有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门洞。门洞里是比外面更黑的黑暗。

房子大的一眼看不到边,阿盐站在门口,感觉这黑色的房子压迫着她喘不过气,好像它是一个恶魔,张着嘴,等着猎物自己进肚。

阿盐突然怕了,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害怕。门洞里黑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未知永远是最可怕的。

害怕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阿盐终究还是走了进去,决绝又坚定。

门洞很长,阿盐什么都看不见,只是用双手摸索着洞壁往前走。

她也不清楚自己走了多久,在那种狭窄的绝对黑暗的环境,五感也渐渐变得迟钝。可能过了十分钟,二十分钟,或者三个小时,甚至是过了十年。

“没时间了,快,快。”心里又有个声音在催促。阿盐加快了脚步。

终于,阿盐感觉空间豁然开朗,她走到了一个小房间。这么大的房子,房间却很小,好像这个建筑物百分之九十五的空间都是厚厚的墙壁。

房间中央点着一根蜡烛,白色的,烛光微弱,却足以照亮整个房间。

蜡烛前站着一个人,戴着帽子,帽檐垂下来挡住了脸,只看得见瘦削的下巴。

“你是谁?苏沥呢?她去哪儿了?”阿盐定定地看着那个人。

“你现在还不该来这里。”那个人头也没抬。

“去你的!我来不来关你什么事。告诉我苏沥去哪儿了。”

“还太早了,你不该来。”那个神秘人轻轻抬起手,冲着阿盐一指。

阿盐顿时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沼泽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沉去,什么都抓不住的无力感。烛光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二】

阿盐是被雨声吵醒的,听声音雨好像很大,雨点打在窗户上噼里啪啦响。她坐起来,晃了晃脑袋,好像是睡得太久了,头钝钝的疼。

她坐在床上发呆,突然回想起那个梦,怪异荒诞,却又感觉格外真实。门洞壁冰冷粗糙的触感还留在手心,那个神秘人的声音还记得一清二楚。

环顾了下宿舍四周,只有她一个人。都上课去了吗?阿盐看了看手表,7:13。这群人怎么去得这么早?苏沥也走了,居然没有叫自己。

她晕乎乎地爬下床,走到窗边才看清了外面的景象。雨大得像是老天爷拿着桶在往人间泼水,路上积水已深至脚背,这种天,就算是撑伞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阿盐拿出手机给苏沥发了个短信:

“你去哪儿了?外面雨下的好大。”

只过了几秒,苏沥的短信就回了过来:

“教室。雨这么大,你就别来了。”

当阿盐提着早餐溜进教室时,已经上课了。光头老师正在调ppt。他瞥了一眼阿盐,也就见怪不怪了。

阿盐坐到苏沥身边,把早餐扔给了苏沥。“吃吧小妞,小爷冒着这么大雨给你买的。”

苏沥把早餐拢到面前,然后收进书包,整个过程都低着头。阿盐对她多了解啊,一眼就看出来她怎么了。

脸顿时沉了下来,阿盐硬生生把苏沥的脸掰起来面向自己。

果然,本来白净的脸上出现了一大块淤青。

“杜仲那个王八蛋!他又打你了?”

“不关他的事,我自己摔的。”

“你以为我是傻子吗?苏沥你今天再也别想护着他了,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这句话阿盐几乎是吼出来的。

班上所有人都好奇地看过来,光头老师盯着阿盐,眼睛里快喷出火。

在老头爆发之前,苏沥给了他一个歉意的微笑,拉着阿盐就跑出了教室。

到了空无一人的顶楼走廊,苏沥才停了下来。

阿盐这时才看清楚,春末的时节,苏沥穿着一身白裙,光着脚,没穿鞋。

“你的鞋呢?你不冷吗?”阿盐皱着眉头问。

没有得到回应,阿盐走到她的面前,身体的阴影把苏沥笼罩了进去。苏沥一直那样瘦瘦小小的,从小到现在都没变过。

“阿盐,我好累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夹在你们两个中间生活,我真的好累啊……”

“杜仲的妈妈在临终前托我照顾他,我真的好好照顾他了啊,我帮他买饭,洗衣服,陪他玩游戏,我好爱他,可是为什么他还是这么讨厌我呢?”

苏沥的表情很平静,但眼泪却一串一串的往下掉。滴到了地上,也滴到了阿盐的心里。

“苏沥,离开他吧……”

阿盐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只蹦出来了这句话。

“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的!”

苏沥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我为什么离不开,难道你不清楚吗!程盐我告诉你,这一切全都是因为你!我不恨他,我最恨的人是你!我们三个人,这一辈子也分不开了,非有谁被折腾死了我们才能解脱!”

阿盐听了这些话,脑袋轰隆一声,什么都听不清也看不清了。苏沥,她一心想保护的苏沥,她讨厌自己,讨厌自己……

等阿盐回过神来,她的喉咙处传来一阵剧痛。

苏沥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可怕,她双手掐着阿盐的脖子,一边哭着:

“既然有一个人要死,那你就去死吧。阿盐,你死吧,你死了我就解脱了!”

阿盐觉得视线越来越模糊,她没有挣扎。苏沥想让她死。如果她死了一切就可以解决的话,那就死吧。只要苏沥过得好,要她怎样都愿意……

“外面的雨好大啊……”这是阿盐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三】

猛地睁开眼,阿盐反应了好大一会儿,才明白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抬眼看了手表,7:13。又是7:13,阿盐想起了那个梦,不禁用手摸了摸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好疼。

我现在是在哪儿?

阿盐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在帐篷里。她和苏沥还有杜仲一起在山上野营。

天知道阿盐为什么会同意和杜仲同行,要不是苏沥苦苦哀求,她甚至都不愿意和杜仲出现在同一片区域。

对了,苏沥呢?怎么又不见了?

阿盐走出帐篷,天还很昏暗,今天是个阴天,真不是个野营的日子。

杜仲的帐篷也空了,他也没在。

不好的预感突然上来了。阿盐急冲冲的到处去找人。

“苏沥,苏沥……”她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梦,她在这种昏暗潮湿的树林里轻唤着苏沥。

不同的是,这次她很快就看到苏沥她们了。苏沥和一个女人在那儿拉拉扯扯。

女人?这荒郊野外的怎么还会出现一个女人?那个王八蛋呢?

那个女人身材高大,一下子挣脱了苏沥的手,并狠狠踢了她一脚。女人回过头来,朝着阿盐诡异一笑。然后朝树林深处跑去了。

这时阿盐才看清楚了,这个女人,长着和杜仲一模一样的脸。与其这样说,还不如说,她就是杜仲。

消化掉心里的震惊以后,阿盐赶忙跑到苏沥身边。苏沥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小脸皱成了一团。阿盐扶起她,轻轻揉着她的肚子。

“阿盐,他说他不喜欢女生。他说他的身体里活着的其实是个女人。”

苏沥靠着阿盐,带着哭腔。

“阿盐,带我去找他。”

阿盐没有办法拒绝她,她什么都没有问,搀着苏沥往杜仲的方向去了。

潮湿的山间泥路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她们一路跟着脚印走,最后发现脚印在一处悬崖边消失不见。

杜仲他……跳崖了?

悬崖周围怪石嶙峋,云海就在她俩的脚下翻腾。毫无疑问,从这儿跳下去,必定是没有活路的。

正犹豫着该怎么办的时候,阿盐的余光看见苏沥往后退了几步,然后猛然加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阿盐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想要拉住苏沥,却眼睁睁地看着苏沥的裙角从自己手中滑落。看着迅速坠下的身影,阿盐崩溃了,她趴在悬崖边,撕心裂肺地哭喊。

这些天发生的所有诡异的事,那一连串的没头没尾的怪梦,全都在压迫着她的身心。现在的她什么都没了,最好的朋友苏沥也不在了。老天爷不想让她拥有任何美好的东西。

友情,亲情,爱情,她现在一个都没有了。阿盐一直在哭,除了哭她不知道怎样才能宣泄出体内快爆炸的情绪。

起风了,风从悬崖下吹上来,带出了山谷独有的呼啸声,宛如厉鬼在笑,离人在泣。还夹带着似有若无的呼喊声。

呼喊声!

阿盐突然睁开眼睛。

“阿……盐……”

不是幻觉,真的有人在叫她!

“苏沥,苏沥,是你吗?”

阿盐激动的朝着悬崖下喊。

“阿……盐……下来……”

风太大了,阿盐根本听不清。她只听到了一个“下”字,便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没有想象中的奇遇,阿盐跳下去发现悬崖比自己预估的还要高,而自己正以极快的速度往下坠去。

“卧槽,大意了,这次是死定了。”

正当阿盐闭着眼等死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下落速度越来越慢,直到最后她轻飘飘的站在了地面。

阿盐还没来得及对侥幸活下来感到庆幸,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眼前是一个奇大无比的黑房子,方方正正,散发着冰冷阴暗的气息。它静静伫立在那儿,又像是一个活物,每一息都吞吐着黑暗。

这就是之前梦里的那个房子!

那熟悉的恐惧感又出现了,阿盐双腿有些发软,她想离开这儿。这个棺材一样的房子,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进去了。

这是从心底萌发出的恐惧,无处可躲。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梦里,她在寻找苏沥,她知道,苏沥就在房子里面。

没有选择的余地,阿盐就算再怕也得硬着头皮进去。

尽力压抑住狂跳的心脏,阿盐又走进了那个门洞。

与梦里不同的是,这次她没有走太久,没一会儿就到了房间。房间里的景象也是完全颠覆了她的记忆。

此时的房间亮如白昼,六面墙都是由破碎的彩色镜面拼接而成。整个房间反射出了无数个阿盐。

不出意外的,神秘人还是站在那个地方。尽管房间已经亮了,他却还是处于黑暗,看不清脸。他所在的地方好像连光线也逃脱不了,如同黑洞。

“我知道你在找谁。杜仲已经在里面了。”

“里面?”

他挪动了下身体,阿盐这才看到神秘人的身后还有一个门,门的那头似乎是个更宽阔的房间。

“苏沥呢?”

“她会来的,但不是现在。”

“我要进去找那个王八蛋,你让开。”

“你不能进去。”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三番两次地干涉我。”

“我是这个世界的神。”

阿盐把白眼翻到了天上。他是神,自己还是上帝呢。

没有顾那个人的话,阿盐径直向那扇门走了过去。没走几步路,阿盐突然一阵眩晕,等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

阿盐不信邪,继续往前走,但每次都是几步路后又回到原点。试过无数次后,她喘着气停了下来。

“我说过,我是这里的神。你斗不过我的。”

“你到底要干嘛?”

“她来了。”

阿盐急忙转过身,看见苏沥走了进来,神色木然。她像是没看见阿盐一样,径直朝神秘人身后那扇门走去。

“苏沥你别进去,杜仲在里面!”

苏沥并没有搭理她,还是自顾自走着。

阿盐着急的想要冲过去,却始终离不开原地。她只好大声地喊苏沥的名字。可苏沥听不见她,也看不见她。直到消失在了门的那头。

阿盐着急的冲神秘人喊:“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不能让苏沥进去。你放了我,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神秘人静静地站着,没有任何反应。

她着急得快哭了:“杜仲会杀了她的。你不是神吗,神就应该普渡众生不是吗?求求你救救苏沥吧!”

神秘人的手颤了颤,只是微小的弧度,却被阿盐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为什么知道杜仲会杀她?”

为什么知道?阿盐突然愣住了。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知道,好像她知道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就像知道饿了得吃饭,渴了得喝水一样正常。

“你救救苏沥吧,救了她我就告诉你。”阿盐就差给他跪下来。

神秘人又不说话了。任阿盐再怎么求,他也没再说一句话。

绝望,疲乏。刚才在悬崖上哭了太久,她已经哭不出来了。

为什么自己还是救不了她,为什么要让自己两次亲眼看着苏沥丧失生命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该多好。

【四】

阿盐呆坐在地上。无意识间看了眼手表,7:13。

不可能!过了这么久,怎么会还是7:13?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么荒唐。女装的杜仲,摔不死的悬崖,自称神的男人,诡异的时间。每一件事情都违背了常识。

我现在是在做梦吧,我一定是在做梦,我要醒过来。

我该怎么做呢?

昏迷!对,前两次都是晕过去了,晕过去梦就醒了。

阿盐欣喜若狂地站起来,对着最近的墙壁狠劲地撞了过去。这次没有回到原地,她结实地撞了上去。

这一下冲击毫无保留,阿盐觉得眼冒金星,可意识却仍然清晰。

阿盐发了疯一样,不停的助跑,撞墙,助跑,撞墙。直到最后,她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头上的血流进了眼睛里,眼中的世界只有一片血红。

头疼到无法呼吸,她的身体已经扛不住了,意识也已经模糊,但她还是机械式的,一下一下地撞着。

实在撑不住了,阿盐轰然倒地,她全身都好疼。但是脸上却噙着一抹笑,“我可以醒来了吧,醒过来,苏沥就还是陪在我身边。”

等了好久,依旧没有等来梦醒之前如陷泥沼的无力感。

阿盐彻底绝望了,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是不想动,是动不了。由于失血过多,她已经提不起劲了,身体也变得越来越冰凉。

透过墙壁上的镜子,阿盐模糊看到了很多个自己,躺在血泊中的,无助的,痛苦的。

“阿盐,阿盐……”

阿盐清楚地听到了,是苏沥在叫自己。她想张嘴回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阿盐,你快醒醒。”

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却根本用不上力。手脚一点都动不了,转头都成困难。

一直冷眼旁观地神秘人叹了口气。

然后阿盐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复苏了,她猛地坐了起来。

起来得太快,脑袋有点充血。阿盐闭着眼睛定了一会儿,等恢复正常后睁开眼。她惊喜地发现自己正坐在宿舍的床上,苏沥在床边站着。

“阿盐大懒猪,叫了你这么久,你跟睡死过去了一样。”

虽然刚才的一切都是梦,但看着苏沥的脸,阿盐还是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兴奋。

阿盐紧紧抱住了正抱怨着的苏沥,就好像是把安心抓到了怀里。

“苏沥,你不知道我做了一个多可怕的梦,不对,不是一个,是好几个。就是梦中梦,我在梦中也一直在做梦……哎呀我也说不清,反正最后我梦见你死了,吓死我了。不过还好我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你。我真的太开心了哈哈哈。”

“嗯?是吗?”

苏沥的声音有些奇怪,阿盐有些疑惑地放开了她,头转向她正准备问她怎么了。然而这不看不要紧,一看苏沥的脸,阿盐的命都差点丢了半条。

苏沥的脸血肉模糊,脸上的肉成了碎片,一片一片地往下掉,露出了里面白森森的头骨。眼珠子也没了一个,空眼眶里有一团一团的驱虫在蠕动。嘴唇也掉了,嘴里的舌头只剩下半截,还在动,像是在说什么话,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身上的肉也一片一片地掉下来了,血全淌在了阿盐的床边。阿盐胃里翻江倒海,坐在那儿吐得天昏地暗。

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阿盐看向了手表。7:13!果然,还是梦!她还是在梦里面,还是没有醒过来。

就在阿盐意识到在做梦之后,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等恢复亮光时,苏沥还是好好的站在她面前:

“阿盐大懒猪,叫了你这么久,你跟睡死过去了一样。”

阿盐没敢再靠苏沥近一些,缩在床角警惕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

阿盐悄悄看了看手表,7:13。妈的难道这个又是梦?

“苏沥。现在几点了?”

“晚上七点多了。你真是个睡神,你知道你今天睡了多久吗?”苏沥满脸无奈。

难道,是手表坏了?

“我现在,是在做梦吗?”阿盐小心翼翼地问。

“你睡糊涂啦?”苏沥甩了个白眼给她。背上了包。

“晚饭给你放到桌子上了,你起来吃点。我出去一下,今晚应该不回来了。”

“你去哪儿?”

“就……有点事。”

“你是去找杜仲吧?”阿盐的脸色顿时阴郁下来。

“别问了,我先走了,你记得吃饭哦。”苏沥躲避着她的眼神,急急忙忙走了。

七点多的天格外的黑,乌云黑压压的一大片。风很大,卷得外面的树东歪西倒。看样子即将有一场大暴雨。

“苏沥那家伙肯定没有带伞。”阿盐估计着苏沥这会儿应该也没走远,就带着伞下楼找她去了。

外面的风刮得阿盐几乎站不住脚,她在学校里饶了大半圈也没看到苏沥。离开宿舍时走得急,也忘了带手机。现在阿盐只有漫无目的地在学校瞎逛着,希望能恰好碰见苏沥。

【五】

一声响雷在阿盐耳边炸开来,然后就是来势迅猛的大雨。大风刮得根本撑不住伞,大部分雨还是淋到了身上。

阿盐的不安感前所未有的强烈。她得赶紧找到苏沥。

不知不觉中,苏沥走到了学校的后山。大雨把泥土浇成了泥浆,山上都是大大小小的黄水坑。阿盐也不知道为何,鬼使神差地走了上去。

走到半山腰发现了一个小木屋,被雨水和树木遮住了视线看不清它的全貌。阿盐看见它如获至宝,推门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阿盐就发现不对劲,屋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和腐臭味。再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脚上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借着外面透进来的微光,只依稀能看见是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正当阿盐疑惑之时,房间里的灯突然开了。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阿盐睁不开眼,等好不容易适应过来睁开眼,阿盐猛然发现自己刚刚踢到的是一个女人的头。

尸体横亘在屋子中央,面朝着地。全身上下的肉被一块块割下来,古时候的凌迟也不过如此。女尸身上的裙子破破烂烂,被血染得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阿盐在看第一眼的时候,脑袋就轰的一声,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这是苏沥,刚和自己分开没多久的苏沥。她就算化成灰自己也认识。

这时,一个人从里屋走了出来,浑身是血,血顺着手指滴下来,指示着那人走过的路径。如果不是因为他放光的眼睛,肯定会觉得他也是受害人。

“小阿盐,你还是来晚了。”

“杜仲,果然是你。”阿盐一步一步往后退,想要跑出去,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门已经关了。

“你在害怕?哈哈,原来你也会害怕啊阿盐。”杜仲一步步地逼近,像是一个索命的修罗。

“程盐啊,你别害怕,你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我的秘密基地吧?”杜仲斜着嘴笑,一下掐住了阿盐的脸,逼迫她环视四周。

阿盐这才发现,这间屋子到处都摆放着动物的尸体,有些被剥了皮,有些被卸了腿,有些没了脑袋。阿盐一阵恶心,差点吐了出来。

“变态!苏沥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人!”阿盐噙着泪恶狠狠的说。

“你骂我变态,就是在骂你自己。”杜仲依旧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右手拿着刀在阿盐的脸上比划着。

“你可别不相信我。你看看你的右手。”

阿盐内心十分抗拒他说的话,她没有动,仍然是恶狠狠地盯着他。

杜仲见状,硬把阿盐的手掰到了她眼前。果然,阿盐的右手,也有一道一模一样的疤。

这是怎么回事?阿盐看着自己的手,不可置信的摇着头,吼得声嘶力竭:“不可能!杜仲你个王八蛋,你在骗我!你这是在搞什么花招?你就干脆杀了我吧!”

说着就往杜仲的刀尖上撞去。冰冷的刀刃刺进脖子的一刻,阿盐觉得自己终于得到了解脱。她看见自己的血如喷泉一样喷得老高,她看见杜仲像是早已料到的脸,她看见正在渗水的天花板,她看见无穷的黑暗。

【六】

痛,好痛。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像是被针扎一样。

缓缓睁开眼,自己正身处在一个纯白色的房间,身上到处连着线,穿着白大褂的男男女女们围在身边,一边说话一边在本子上写些什么。

“杜先生,您醒了?”

杜先生是谁?我不是在那个小木屋里吗?苏沥被杜仲杀死了,我也被杜仲杀死了。

一想到杜仲,阿盐就有些激动,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禁锢了。

“你们是谁?快放开我!”

“杜先生您不要激动,我们对你记忆的读取已经基本完成,希望您能继续配合我们。”

“我不是什么杜先生,我叫程盐!你们认错人了,快放开我!”阿盐奋力想要挣脱手脚的束缚,但却无济于事。

“先生,这里是医院,您叫杜仲,是一名人格分裂症患者,程盐只是你分裂出的一个女性人格。”

什么东西?这医生是有精神病吗?他在瞎扯什么蛋!

“杜先生,您看看这个。”

医生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到阿盐面前。那是杜仲和苏沥的合影,照片里苏沥长发披肩,搂着杜仲笑得格外甜美。阿盐看着苏沥美好的笑脸,心更痛了。

猝不及防地,医生拿走了照片,又在阿盐面前竖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人,戴着厚厚的眼镜,胡子拉碴,蓬松的头发胡乱地卷成了一团,整个人都透着颓废。这张脸阿盐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他就是杜仲!

阿盐激动的骂起来:“你们在干嘛!你们这是联合杜仲玩的什么把戏?你们给镜子搞了什么鬼?快放开我!”

手脚上的铁链因为阿盐的挣扎嵌进了肉里,但却一点感觉不到痛。愤怒吞噬了她的理智,就像一头垂死挣扎的狮子,拼命想找到一丝希望。

医生轻叹了口气,熟练的按下了手边的按钮,细微的电流顿时爬遍了阿盐全身。她在电流的刺激下浑身战栗着, 终于安静了下来。

“杜先生,您刚才在睡梦中看到的,是事实与幻想交织而成的场景。您杀害了您的女朋友,大脑为了自我保护而改编了那段记忆。我是您的心理医生,警方让我帮助唤醒您真实的记忆,采集证据。”

阿盐呆呆地看着面前的镜子,她抬了抬手,镜子里的人也跟着抬了手,手上的伤疤尤为明显。

“那个神秘人……”

“是我。你的引导人。”

“我是……杜仲?”她觉得浑身无力,脑袋昏沉。

阿盐想起了,梦中的神秘人,问自己为什么知道杜仲要杀害苏沥。好像,她一直都可以知道他的想法和下一步的动作。她了解杜仲就好像了解自己一样。

“难道是因为,我就是他吗?”

眼前突然浮现出了杜仲小时候的样子:他被喝醉酒的父亲用皮带打到在地上抽搐,他把青蛙剥了皮放进同学书包里,他用开水浇邻居家的猫,他在废弃厂房被一个中年大叔脱下裤子……

所有的场景历历在目,但这些回忆都是第三视角,程盐的视角。

“杜先生。您在五年前因为被发现是同性恋而被父亲暴打,并被逼和青梅竹马的苏沥订婚。之后的日子您时常对苏沥进行殴打……”

“所以苏沥她……她恨我……她还,她还想掐死我……是吗?”阿盐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哭的,抽噎着,话也说不顺了。

“是的,您和她发生过一次激烈的争吵和打斗。一周之后,苏沥便被你杀害了。”

医生走到阿盐面前蹲下,看着他的眼睛,带着些复杂的意味。

“说实话,我没见过这么残忍的死法。她在活着时肉被一块块切下来,眼球也被……”

“你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阿盐用头一下下撞击着椅背,张大嘴哀嚎着。泪水和着汗水滴落,头发一缕缕地黏在脸上,狼狈至极。

“为什么苏沥不离开我,她为什么不趁早离开我?”

“因为程盐。程盐对她的顺从和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恨着你的同时也深深爱着你。所以她想离开你,又离不开你。”

愧疚如巨浪般袭来,一波又一波,阿盐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没,充斥着强烈的窒息感。像一个落水之人,极度的渴望着空气。

“不!我不是杜仲,我是程盐!苏沥不是我杀死的!”

“杜先生,你不能一直逃避事实。不敢直面真相而一直躲避,这样会加重你的病情。你……”

“你滚!你作为一个医生却一直在胡说八道,你和杜仲是一伙的是吧?你们害了苏沥还不够还想再害我!你们这群骗子,王八蛋!”阿盐手脚已经因为剧烈挣扎而血肉模糊。

医生眉头紧锁,转过身对护士说:“给他注射镇定剂吧。今天的治疗就先到这儿了。”

护士将液体缓缓注入针管,推出了剩余的空气,针尖闪烁着冷光,猛地扎入阿盐的胳膊。

“苏沥是杜仲杀死的,我不是杜仲!我是程盐!我不是……”

世界逐渐安静了。

阿盐喊不出来了,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在睡过去之前,她瞥见了墙上的钟表,现在是——7:13。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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