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这个问题不乏被思考过,偶然苦恼一会儿,却得不出一个完美的答案,于是被我抛诸脑后,不常再被我记起。我想我是与人无异的,直到今天也是循规蹈矩地活着,配合别人的步伐一步步走着。我对于某人或许会有特殊的意义,也有那谁记得只属于我和他的纪念日。微风抚过,铃声清脆,风不止而铃不息,是走在前方的带路人,是扫走尘埃的清道夫,是出声喝止的铁道员。我,究竟活出了一个怎样的人生。
玄关前有一面镜子,我面对着它,审视镜中的自己。帽子压着柔软的发,青丝遮挡了大半的视线,我只能从中看见破碎的自己。我轻力推开家门,往车站的方向前行。偶尔踩到了些枯叶而发出的沙沙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显得格外嘈吵。深夜时分只有一辆公交车可乘搭,我瞥了一眼站牌便走上车,找了一个窗边位置坐下。我随意地托腮,看着街边的大树快速掠过,唯有那弯月一直追随我。
记忆一个比一个遥远,一个比一个模糊,却又人影幢幢。闭上眼睛,一格格幻灯片在脑海里自动播放。记忆的深海里,童年的月亮格外圆,温柔的月光轻轻地撒在我们身上,那时候,有父亲,有母亲,还有驹齿未落的我。还记得家里有一个小风铃,玻璃互相碰撞的清脆,是只属于我家的回忆。每个夏天的晚上,我总爱跑到附近的公园,胖呼呼的小手紧握一枝仙女棒,以微小的火光点燃,看着许多流星往下落,我兴奋地挥舞它,父母伴我身旁,一起点亮每一个黑暗的角落,每一帧画面都是如此温暖。那时候想着,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有没有烟火的点缀,都无关重要。我愿做一辈子父母的儿,携着他们的手,走完最后的路,在月光中留下三人的影。甜梦若能依旧,我願沈迷,於此長眠。好像有種甜,泛上了心頭。
走了一段路,公交车在半道上忽然停下,原来是到了折返站。车上原本就只有寥寥几人,现在除我以外都下车了,空虚占据了我心头,犹如多年前的冬天,离乡背井到异地求学,却多番遇上挫折,成为大人的路并不像预期般一帆风顺,我就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只因那该死的自尊心作崇,躲在角落自舔伤口。我该继续下去吗?我在这里又有什么价值呢?这就像黑板上的数学题,复杂难解,也没有人愿意主动解开。那时总会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狗,带着铃铛声,像绒球似的从草垛旁边蹦了出来,用湿漉漉的舌头舔我的脚裸,我又会摸摸牠的脑袋,就像在互相怜悯、安慰。牠颈圈上的小铃铛,曾成了我每晚的慰籍。
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人上车。他们都只是过客罢了。关上车门,公交车慢慢启动,载我回到最初那地。
车窗上反映出我的模样,赫然发现,自己早已不是青春少艾,青丝不再是常存,双瞳越发越混浊,嘿然不语的自己,依傍在古稀之年的边畔,眺望那灯火阑珊处。是个老人,是个一无是处的老人。任谁给我点酒吧! 这样如此,我就能返回多年前,做那个自以为是,又喜爱用酒精麻醉感情的少年。可惜,忘掉了不快,也忘了回家的路,踉踉跄跄走在小巷里。这些年来,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悲欢离合,铁道员摇一下手中的铁铃,就带走了一个旧人,再无情地在你耳畔低语,告诉你这只是过客,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对啊,到站了,我也该下车了。
太阳令我窒息,世界令我赤裸,我唯独在黑夜里是最光明的,很是喜欢呼吸凌晨的空气,成为月亮的儿子。月光中,整个世界都是蓝的。这夜我注定无眠,唯有在月光下拼凑着破碎的自己,树荫一点一滴地散落在石路上,连同我的不完整。一路走着,被一颗小石子硌了一下脚,顿了顿,盯着它有点出神,不禁学着儿时踢皮球一样,一下,两下,直到看见熟悉的石阶,才发现早已抵家。打开家门,朝挂在玄关前的那面镜子一看,里面还是那个熟悉的人儿。酒下,对影成三人。这并无一个完美的答案。他是爸妈的儿,他是年少轻狂的少年,他是一个流浪在小巷里的醉汉。
又或是,我只是一个爱怀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