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寻常,越奥妙。”
在日本,极简主义几乎接管了一切。
每个时期出现的现象级设计师——从老一辈的柳宗理、荣久庵宪司、主导了无印良品的“性冷淡风”的深泽直人与原研哉、把个人风格强烈注入在优衣库品牌的“艺术指导”佐藤可士和、到建筑大师“清水混凝土诗人”安藤忠雄,都恪守与延续着简洁、干净、功能性为主的表达,甚至连“家政女皇”近藤麻理惠,也以极简主义的居家理念风靡全球。
然而,20世纪中后期,“极简主义“这个词汇第一次在美学理论家查理德·乌海姆的文章《极简艺术》中出现时,其本意是一个贬义词。
作者为了批判为达到某种美学效果而刻意减少内容的艺术试验,因为这样的设计“干枯乏味、没有人情味、缺少人文关怀”。
于是,北欧风设计出现了,让人们想起了二战前温暖的家庭氛围,因此也被称为“有机主义设计”及“斯堪的纳维亚设计”。
佐藤大以“!”的设计为初心,带来了许多让人惊喜的鬼才创意。
而这几年,佐藤大的出现——这位媒体口中的“全球第一脑洞设计师”“大长腿的设计男神”“风靡世界的天之骄子”“效率无人能敌的有趣制造机”,也松动了我们对于日本极简主义设计的理解。
作为日本Nendo设计工作室的创始人与设计总监,佐藤大被美国《新闻周刊》评为“最受世界尊敬的100位日本人”之一,也是Wallpaper杂志“2015全球年度设计师”。
也许是少时成长于加拿大的缘故,佐藤大的设计思维不是“很日本”,没有过分追求日式严谨和禅意,不再是枯山水一样的文化景观,他更多强调的是一种将功能性包裹其中的趣味性,实实在在地解决问题与尝试“打破”,制造着相逢恨晚的“!”效果。
在这个人人都自带“戏精”基因的时代,“性冷淡风”或许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人们期待日常生活里更多出现惊叹一刻。
极简主义把东西减到最少,但有时拿走得太多,那个物体会失去温暖,会排斥人。
佐藤大算是“性冷淡风”的优雅叛逃者,浏览他的作品,从一只杯子到一座房子,你会找到各种各样兼具功能与美学的小趣味,从极简主义的“这样就好”,延伸到“这样很好”。
例如用来观察海岸线与国境线的黑白地球仪、建筑模型一般的巧克力、为了讨论家具功能而沉没于地面的家具,看似硬朗实则柔软的二次元线条椅子、不需要倚仗任何外力自行站立的雨伞、将弥漫在房间里的香味想像为肥皂泡的家用香氛、可以拉伸的九宫格书架、如同巫师帽般方便收纳的拖鞋……
就连一百多年未变过样式的拉链也被玩出了五种设计,足以担当“nendo”之名(日语意为“黏土”)。
对佐藤大来说,设计就是讲故事,他相信一个好的设计是简单的,无需通过阅读厚厚的产品说明书来了解,它让人感到熟悉,并可以通过电话解释给祖母听的东西。
“日本的设计和建筑是关于极简主义的。他们把东西减到最少,这创造了一定的魔力。但有时你拿走太多的东西,那个物体会失去温暖,会排斥人。这不是我想要的设计风格。所以我尝试添加一些幽默或友善的情感,就像烹饪的香料。这些东西创造了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联系,也许这与我和一位典型的日本设计师之间的细微差别。”佐藤大说。
不应该去创造一些子虚乌有抑或离奇的东西,而是要审视事物与事物之间的空隙,用本来就应该存在的东西将空白填补完整。
大概很难想象,这位同时设计300个五花八门的项目的“脑洞王”,日常生活“枯燥”得像一个程序员。
他会一口气买10件优衣库黑色毛衣、白色衬衫与黑色长裤,还有相同款式的袜子和内衣;每天中午都到同一家荞麦面店、坐在同样的位置、同一把椅子、吃同一款面;去同一个地方遛狗;家里只几件MUJI家具、一张床,一些书和一只狗,全部配色只有黑和白,他形容为“像一个画廊或监狱”;工作日保持淋浴时间为5分钟,周末慢一点,10分钟……
“这就是我需要的。我想让我的私人生活变得超级无聊,所以,当我不工作时,我不必做出任何决定。”
更多的时候,他的创意诞生于那些普通的、无聊的,其他设计师觉得不重要的东西。例如尿尿时小便池边“请退后半步”的标牌里、在刷着牙的时候不能单手打开牙膏盖的困惑里,他甚至能从妈妈用狗粮喂乌龟的这件事里得出“反转事物两面”的设计方法……
佐藤大认为自己并不应该去创造一些子虚乌有抑或离奇的东西,而是要审视事物与事物之间的空隙,用本来就应该存在的东西将空白填补完整。在仔细思考产品与用户之间真正需求间差距的同时,填补产品与用户的空隙,制造“相见恨晚”的感觉。
事实上,佐藤大的许多观点也跟普通设计师想的完全不一样,甚至根本背道而驰。
比如不要努力寻找创意,也不要使用什么技巧、不要将目光局限在某件事物上,享受平淡无奇的每一天就好。这倒与日本武术合气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都以巧制胜,以柔克刚、借力使力。
真正丰富而深刻的,永远都是那些散落在日常生活中的“非日常”东西。
“我察觉到的是,日常的日复一日的工作其实对我有很大的帮助。如果你每天都在做重复的事情,其实你是可以不断地察觉出一些很细微的差异的,你的注意力会更加敏感,那些一点点细微的差异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成为了我的设计资源。”佐藤大说。
创意对他来说,不是某个火花迸溅的灵感瞬间,而是日常生活中积累的一些“违和感”以及再往前迈一步的思索。
他常挂在嘴边的“越寻常,越奥妙”的理念,是Nendo式思考法的核心。
Nendo工作室一直在坚持让人们的生活中充满惊喜的小“!”。
他们相信,有无数的“!”隐藏在日常生活之中,只是我们不曾察觉,亦或者我们早就知道生活中本该存在这些“!”,但却对这些痛点熟视无睹。
这有点类似于原研哉提出的“把熟悉的东西看作初次相见般的尝试”,但原研哉看重的是对平常之物用创意和技巧再设计的过程。
而佐藤大一直坚信的,是“真正丰富而深刻的,永远都是那些散落在日常生活中的‘非日常’的东西”。比如一个杯子适合摆在什么样的桌子上,需要一个什么风格的方便,以及被什么样的人使用,周围的环境如何等等,像这样一点点展开视线。
某种程度上,有的东西单独存在时不怎么显眼,一点连续出现就很容易被发现。无独有偶,美国先锋派艺术家安迪·沃霍尔在被问及为什么习惯性地涂上坎贝尔的汤罐时也说:“我以前每天都喝,20年。”
这种对日常生活的“反思”与发现,被德国文化研究者赫尔曼·鲍辛格称作是一种“对不引人注意之事的虔敬”。在鲍辛格看来,日常生活不是灰色的,日常的思想并非人们经常描写的那样狭隘与目光短浅、充满偏见、不思改变与进取,通俗的、流行的日常文化并非在一直对抗精英文化的蔑视。
或许,我们没法像佐藤大或安迪·沃霍尔那样量产创意产品,但至少可以试着在日常中寻找生活里的违和感,生产一点“有趣”?
(文章很长,人生很短,谢谢你看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