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家之际，母亲以一种成苒无法拒绝的强势姿态，把大包小包生的熟的吃的东西硬塞进成苒的书包和拉杆箱里。

成苒除了放弃无用的拒绝之外，还得在一边干着急。因为成苒乘坐的这一趟火车不是始发，而是过站。等母亲终于对成苒的行李重量感到满意时，成苒已经差点赶不上趟了。

成苒着急忙慌地进了站，刚好赶在车门关上之际跳上了车。由于是胡乱跳上的车厢，缓了缓神之后，成苒还得带着笨重的行李走到自己座位所在的那节车厢。成苒看了眼车厢头LED显示屏上的车厢号，还好，只需要走过三节车厢就能到自己的座位了。

成苒歇了会儿，就往自己车厢的方向走，沿途见到的大部分都是学生模样的年轻人，颇有点开学专列的感觉。

这会儿的车厢虽然没有年前回家那趟火车的拥挤，但是也有不少只抢到站票的人。每当列车靠站，无座的人就抓住机会在暂时的空位上坐一会儿，舒缓站得麻木的双脚。

成苒带着笨重的行李，好似负重前行的乌龟，历尽千辛万苦才走到自己的车厢。这一节是春运期间特别增加的车厢。成苒一边艰难地前进，一边对着座位号。终于找到自己票上对应的座位，却发现已经有一位男生坐着了。

成苒把车票确认了一下，说道：“您好！我的票上对应的是这个座位，您……”

男生看了眼成苒的车票，叹息一声才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

成苒这回买到了靠窗的座位，邻座是两个女生，对面的双人座位坐着两个男生。从他们的互动来看，在成苒上车之前，他们已经很熟悉了。

男生A对原先坐在成苒座位上的男生说：“你已经站了五小时了，可累得够呛呢吧？来和我们挤一挤？”

男生B往男生A身边挪了挪，还把自己的斜挎包拿起，放在膝盖上，这就差不多能空出一个人的位置。

原先坐在成苒位置上的男生C，估计是真站累了，也不推辞，道了声“谢谢”就坐了下去。

三个男生挤在双人座位上，显得非常的拥挤，都束手束脚的。

很快就有广播说可以去餐车吃早餐了。男生C一听到消息，立即起身。

临走前，男生C对男生A、B说：“麻烦你们帮我看一下东西，我去餐车点点东西吃，顺道在那儿坐一会儿！”

剩下两位男生之前被挤着坐，又都是大块头的人，坐不开的话，实在不太舒服。于是都巴不得能舒展一会儿，男生B爽快地说道：“你去吧！反正我们同一个学校的，要到晚上十点才下车呢！”

男生C捞起自己的书包就往6号餐车车厢走去。这一去就好几个小时。

年轻人聚在一起，车厢里充塞着活跃的气氛，以及火车标配的老坛酸菜泡面、泡椒凤爪、五香瓜子等的混合气息。

大家年纪差不多，有很多共同话题，天南海北地闲聊，也有很多共同的爱好，比如打牌、做游戏。

成苒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和陌生人聊不了太长时间。爷爷奶奶和父母反复教育她，社会可不是古镇——镇上大家都是相熟的，做什么都不会有危险——和陌生人相处，要保持警惕，特别注意的是不能透露家庭和个人信息。

以成苒的观察，这些邻座的年轻人虽然热聊正酣，但也只聊过年在家呆着怎么怎么无聊、最近在看什么电影、去过那里玩之类无伤大雅的话题。他们会共享自己的经历和体会，却像不吃彼此的食物那样有所保留，也不见得会把这些话信以为真。

和邻座们的交流到了点头问好可以寒暄几句的地步以后，成苒就不再继续聊了，并自觉已经完成了萍水相逢情景下的对话任务，便兀自拿书出来看着。

只是，成苒的眼睛虽然被书本粘连着，但是根本没法儿专心，看了半天还停留在同一页面。与其说是在看书，不如说是在做眼球运动。

邻座热聊兴致越发高涨的青年男女聒噪得很，都在尽力表现着自己的见多识广。

成苒尝试“入定”失败，无奈地放下书，看向窗外。尽管火车开了很久，还是没走出白茫茫的世界，并没有什么可看的。看了一会儿千篇一律的白茫茫，眼睛就十分的疲惫了。

成苒闭上眼睛，却是无论如何不敢把家里长辈的训诫抛到九霄云外，放心睡大觉去的。

邻座们说的话更加清晰地传进耳朵里。他们已经从“年味越来越淡”聊到了“史上最难就业季”。

尽管他们说的话像水过鸭背一般，不会在脑海里留下半点痕迹，但是成苒也听得非常痛苦。

邻座两个女生似乎笑点很低，经常会被对面的男生A或者男生B极为平常的一句话逗笑。她们笑也就笑了，然而那笑声尖锐且做作。这是成苒痛苦的根源。

车厢里其他的乘客有不知情的，还以为这一排座位发生了什么事儿，常有人看过来。待看清情况了以后，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也有睡着了被她们的笑声吵醒的，只是怒而不言。

在男生C不在场的短短几个小时里，邻座的两男两女，似乎在聊天的过程中互相之间产生了好感，由开放式的话题聊天变成了互相撩拨。继而在两个女生下车之前，四人互相交换了电话号码。

与车厢里其他的乘客相比，成苒算得上是没错过什么这两对男女之间的故事情节的。即便是这样，成苒也依然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程度了，有点惊讶于它进展的神速。

两个男生送女生们下车后，继续回来闲聊。而成苒继续闭眼假寐。大概对面的男生A、B以为成苒真的睡着了，因此肆无忌惮地展开了对话。

男生A：你存她们电话号码了吗？

男生B：没有啊！

男生A：为什么？都长得挺漂亮的嘛！

男生B：太随便啦！我不喜欢三言两语就能把到的妹子。

男生A：我靠！你表现得那么热心，我还以为你动心了呢！

男生B：火车上无聊嘛！

男生A：我去！敢情你是在逗人家玩啊？

男生B：难道你不是？

男生A：我……我反正女朋友现在在闹分手了，很快就孤家寡人一个了，有个备选的也不错。

男生B：随便你吧！火车上的露水姻缘，谁会当真啊！

男生A：你现在反正也没有女朋友，试一下呗！

男生B：……

男生A：难道你还放不下你的前女友？

男生B：……

男生A：我去！不是你甩了她的么？

男生B：女生很烦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关系暧昧不明的时候最好，女孩子收拾得各种好看，又不用负责任。一旦确定关系了，感觉就变了个人了，各种缺点都出来了。最受不了就是粘人，不能打游戏也不能和哥们儿出去喝酒，还得在日历上标注各种特殊日子，买礼物、陪逛街什么的，太耗费时间精力和money啦！

男生A：你说的我都经历过。女孩子嘛，没有安全感只能找存在感啦。不过有个漂亮的女朋友多好啊！你懂吧？嘿嘿！寝室干净了，哥们儿看你的眼神也充满了敬佩，和单身狗比起来形象都加了不少分。

男生B：快毕业了，我看很多人都要分的。

男生A：哦？你是因为这个么？

男生B：不全是吧！反正现在不适合谈恋爱，还是全心全意迎接各种招聘会，找个好工作是正经。

男生A：我反正先吊着女朋友，不能在失业前先失恋。

男生A、男生B都停止了交谈。

突然成苒身边的位置重重地下陷，成苒被吓得遽然睁开了眼睛。

“我回来了！”消失了一早上的男生C，显然已经吃饱喝足了，一脸惬意地在成苒身边暂时空出来的位置坐了下来。

原来刚才那站下去了很多人，这会儿车厢里倒是没有什么无座的人了，事实上还有不少位置空着呢。

从男生C报道的情况来看，餐车里倒是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和他一样点了一点早餐细嚼慢咽到餐车赶人了才走的。

成苒无心加入他们的高谈阔论。当成苒用了几次单音节词作为回答以后，他们也察觉到了成苒的冷淡，于是也不再勉强。

白天坐八小时的火车硬座和晚上坐八小时的火车硬座相比，没有那么难熬。

吃过“母爱牌”午餐，看了会儿书，成苒终于到站。

下了车，这座城市冰冷的气息铺面而来，车上那股无处不在的暧昧气息瞬间消逝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