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刷牙，大概她觉着这样很舒坦。

我问她：“你这样儿都是谁教的啊？我们家也没人这样儿啊。”

她自顾自的刷着牙，也不理我。

我想起来最近在看的《史记》中刘邦和项羽的故事，于是又问她：“你觉着刘邦和项羽谁会坐着刷牙呢”？

姑娘来了兴致，一边站起去洗漱，一边说道：“我想是刘邦吧？”

“为什么不是项羽呢？”

“项羽是贵族世家好不好，家教很严的。”

“你喜欢刘邦还是喜欢项羽？”我问女儿。

“谁喜欢刘邦啊，他就是一个无赖地痞，我喜欢项羽，‘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多有英雄气概啊。”女儿回答。

“你读了几遍《史记》啊？尽听那些古代网红带私货的洗脑，让我告诉你真相吧。”

刘邦和项羽同时抗秦起义，一个是年近四五十岁犹如老生姜一块的老江湖。一个是二十出头愣头青般的小雏鹰。一个是平时喝酒都要赊账赖账的油腻老男人，一个是少时就立志作万人敌的扛鼎小鲜肉。年龄的差距，出身的不同，环境的差异，注定了他们行事举止的不同，自然他们的结果也不尽相同。可以说，楚汉争霸就是这一老一小两个集团的战争。

看一个人，不仅要看这个人和自己的关系，还要看这个人和什么样的人交往。

首先，为什么萧何、曹参、樊哙、夏侯婴，王陵等人愿意和刘邦交往并一直跟随他呢？这些人不是县吏，就是县豪，起码也是有正经职业的啊。还有，刘邦曾经跑几百公里外的魏国地界去拜访结交一位叫张耳的名士，张耳曾经是信陵君的门客，这事儿被记载在了《史记张耳陈馀列传》中。《史记·陈丞相列传》记载了王陵母亲对早年刘邦的评价，刘邦和王陵是同乡，早有交往，王陵母亲认为刘邦是个有德行的“长者”，在面临生死抉择的时候，宁愿自己自杀，也要让儿子去追随刘邦。如果刘邦是流氓无赖，哪有老人会让自己的孩子跟一个坏人去交往的？起义之后，连陈平、张良、韩信，黥布这些曾经是项羽一边的人，最后也都站到了刘邦一边。项羽那边呢？都有谁？啥人没有，啥也没有。有这样能力的刘同学，能叫地痞吗？

记得上学时读鲁迅的《孔乙己》，孔乙己经常喝酒赊账，一旦偷了钱来便在柜台上排出几文钱换酒。《水浒》里，武松在快活林喝酒也是故意说酒里掺水不给人钱，结果还把人蒋门神暴打一顿。《史记高祖本纪》里，刘邦喝酒也是不给人钱，可是两位老板娘不但把他所欠的酒债给心甘情愿地免掉，而且从此还把他当神一样地给供起来了。

为什么？

因为，“武负、王媪见其上常有龙”。“真龙天子”这个词大概就是从刘邦那儿传下来的，以后历代开国的皇帝几乎都好一个这种套路，这大概类似于现代的“我是孙中山的后代，我有一笔反清复明的巨资在花旗银行......”这样的电信诈骗吧。这套路对于智商低的人好使，在古代更是好使，陈胜吴广的鱼藏绢，狐狸叫和这也是一样一样的。那时候，大家都是这么玩儿，说谁是流氓呢？

不管怎么说，有终身免费的酒喝着，有一帮子人追随着打天下，这本事能是流氓地痞办得到的吗？

真正反映刘邦内心的，是刘邦在遇见秦始皇巡游时说的那句话：“大丈夫当如此也”。而项羽在遇见秦始皇巡游时说的另一句话则是：“彼可取而代之”。虽然，这两句话都是一个意思，但是，年轻人讲话就是豪横，赤果果一点儿都不收着，吓得项羽的叔叔项梁赶紧捂住他的嘴说，闭嘴，你这臭小子，这是要灭族的。

秦始皇的排场和榜样，一定在刘邦和项羽心中烙上了不灭的印记。但是，诚如我在简书的文章《我们的勤奋所在》中所说，人生不止是证明题，更是选择题，有人只知道证明却不知道选择，有人不停的选择却不愿去证明。历史同时把一份试卷扔在两人面前，但最后得满分的只有一位同学，那就是刘邦。

“高祖为亭长，乃以竹皮为冠，令求盗之薛治之，时时冠之，及贵常冠，所谓‘刘氏冠’乃是也。”这不禁让人想起国父孙先生设计的中山装，中山先生是以衣明志，刘邦是以冠抒情啊。

“知道我为什么剃光头吗？”我问女儿。

“不知道。”女儿说。

“不知道就算了，那你知道面对困难，面对难题，刘邦会怎么做？项羽又会怎么做呢？”我又问女儿。

“哼，我就是不喜欢刘邦，我就是喜欢项羽。”女儿似乎还不服气。

刘邦这个人的最大优点就是遇到问题不回避、遇到困难不放弃，总是想办法解决，尽管有些办法确实挺损的，比如陈平出的六个馊主意，但能解决问题就是好办法。而自己解决不了的，那就请别人帮着解决。这一优点为刘邦日后成为历史的宠儿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而项羽呢？面对问题和困难，靠着斗狠冲杀，打得过就把对手往死里打，打不过就自己抹脖子，满满的年轻任性和荷尔蒙的冲动，更别说请人帮忙了，唯一的一位参谋长范增老先生还被他气死了。

一个新同学到了一个陌生的班级，怎样才能融入到这个新的集体？

同样是率军进入关中，刘邦和项羽的做法就截然不同。关中是秦国老巢，占领关中如何处理与当地群众的关系是至关重要的。

项羽先是在巨鹿一战坑杀了秦国降卒二十余万，接着西进屠戮咸阳，然后杀子婴焚秦宫而去。刘邦呢？是最先进关中的，接受了子婴的投降，听从了张良等人的劝告封存秦宫，召集关中名士约法三章，秦人益喜，唯恐沛公不为秦王。

不管是学霸还是学渣，在学习上都会遇到难题，怎么办呢？

同样是被敌围困，项羽在垓下尚有八万人马的时候，却选择了只率八百骑兵突围，置那八万弟兄性命于何顾？最后逃到江边了却又反悔不肯过江了，这节奏不抹脖子都不行啊。反观刘邦被匈奴围在白登山，也是弹尽粮绝危在旦夕之际，却用陈平施的妙计全身而退。

苦其心志，饿其体肤，劳其筋骨，这些苦和刘邦吃得苦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

最初，他押送一批刑徒去骊山，一路上黄鼠狼拖鸡越拖越稀，这和陈胜吴广遇到的情形是一样的，经过他一番精心设计和装神弄鬼的操作，竟然让“徒中壮士愿从者十馀人”，隐于芒、砀山泽之间，沛中子弟或闻之，多欲附者矣。

鸿门宴也是差点要了刘邦的命，宴前曹无伤向项羽出卖刘邦，项伯连夜通知张良，张良又转告刘邦，刘邦立刻召见项伯，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和项伯攀了儿女亲家，从此和婚攀亲家这招于是在历史上屡试不爽。鸿门宴上，项庄舞剑，剑剑想要刘邦性命，这酒喝的心惊肉跳，刘邦喝一半就溜之大吉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三十六计用的多好。

还有一次，汉王率五诸侯兵五十六万人，东伐楚入彭城，被项羽以精兵三万击败，楚军在后面追刘邦，刘邦却意外地遇到了自己的一双子女，于是就把他们拉到车上一起逃跑，但是追兵太紧，刘邦将自己的两个孩子推下车去，驾车的夏侯婴跳下车把两孩子再拉上来，像这样三次，夏侯婴说：“虽然形势很危急，但是怎么也不能扔掉孩子啊？”

“所以啊，这样对待自己小孩的父亲，你说他渣不渣？”女儿反问我。

“刘邦也许不是一个好爹，刘邦的家庭情况我们下次再展开说，但刘邦摔女儿也不能说他是怕死吧，刘邦打仗经常冒着枪林箭雨身先士卒，他中过两次箭，一次被项羽射中差点要命，一次被黥布射中要了命。刘备逃难的时候不也类似丢下了儿女，结果才有赵云的七进七出吗？如果因此刘邦被项羽抓着了，他还是刘邦吗？”我道。“接着说，汉军败走彭城，楚军追汉王至荥阳围之，汉王夜出女子荥阳东门被甲二千人，汉将纪信假扮刘邦诈降被项羽烧死，刘邦终于逃出项羽魔爪，多不容易啊。当然，这损招是陈平想出来的，在这危机时刻，不断臂求生，不舍卒保车，不舍车保帅，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反观项羽在垓下之围中又表现如何呢？弃帅保卒啊！和项羽这种屠夫比起来，刘邦摔自己的孩子要仁慈多了。”

哪尊庄严的佛像不是千刀万刻？哪个开国的君王不是九死一生？学习的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世上所有的经历，不过都是考验。

刘邦所经历的险境比项羽要险恶要多得多。项羽本身就是含着金勺出生的贵族，又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这样的人设及其衍生出的心理，多少也是最终害了他的原因，如果他叔能让他去农村锻炼一下，可能结果就不一样了。

刘邦自己也曾比较过和项羽的利弊，《史记高祖本纪》记载：“高祖置酒洛阳南宫。高祖曰：‘列侯诸将无敢隐朕，皆言其情。吾所以有天下者何？项氏之所以失天下者何？’高起、王陵对曰：‘陛下慢而侮人，项羽仁而爱人。然陛下使人攻城略地，所降下者因以予之，与天下同利也。项羽妒贤嫉能，有功者害之，贤者疑之，战胜而不予人功，得地而不予人利，此所以失天下也。’高祖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策帷帐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为我擒也。’”

这话就是说，刘邦同学把自己能够考第一的原因，归结于自己能重用人才，而项羽不能考第一的原因，在于不重用人才。

知人者智，自知者明。这一点，项羽有吗？韩信在被刘邦拜帅之前和刘邦的一番精辟对话，就以旁观者的角度分析了刘邦和项羽的优劣，非常的客观详尽。

表面上看，一开始刘邦一伙儿哪哪都不如项羽一伙儿，处处吃瘪，但是在争夺天下的斗争中，两大团伙拼的不仅仅是硬实力，而且还有智慧和远见，项羽的施政复辟的是周朝六国分封和秦始皇穷兵黩武的暴政那一套，刘邦继承的是秦始皇大一统的中央集权，没有刘邦的继承，统一的中国就不会存在，今天的中国就会和欧洲一样，说到欧洲，撇开情理人伦，拿破仑、希特勒就是抄秦始皇的作业失败了，时境不同，时过境迁，因为人类的文明开化也是在不断进步的，就像一开始我们认为地球是宇宙核心，后来我们认识到太阳才是，再后来，宇宙太大了，每一个星球都是独一无二的。

在战争中学会战争，在战争中赢得战争。学习，也是这样，在学习中学会学习，在学习中赢得学习。下死功夫学习就像是项羽的有勇无谋，在学习上有正确的认识，理性的态度，灵活的方法，不懈的坚持，学习就不会差到哪儿去。

韩信，之所以能被刘邦拜帅，就在于韩信平时就想着如何统帅军队面对战争，总是把心思用在如何在战争中取得胜利的那些问题上，以至于经常在河边钓鱼走神，啥也钓不到，让漂母可怜他。刘邦，之所以能从一介平民而成为一代帝王，也在于他平时就想着天下的事，如果连争夺天下的想法都没有，那他肯定就会安稳于做他的汉中王而听命于项羽，看上去虽然刘邦当了皇帝挺风光的，可是却总给人一种窝囊憋屈的感觉，被项羽压着，被匈奴压着，但他一直没有放弃努力，没有爷爷辈的白登之耻，有哪里来孙子辈的封狼居胥？

再插一个故事：老丈人吕公请客吃饭，全县有头有脸的人都来了，萧何负责收钱，他说：“送礼不到一千块钱的人，请坐在堂下。”这次刘邦也来了，他随手写了一张假礼单并大喊：“我送贺礼一万块钱。”刘邦的假礼单被送进去后，吕公赶忙起身到门口去迎接刘邦，把他请到了上座。看着刘邦骗吃骗喝，萧何心里想着:来骗吃骗喝也就算了，你没出一万礼钱却写一万的礼单，等我交账时吕公岂不怀疑我萧何的人品，不行我不能让他坑了，于是萧何说：“刘季就好用大话来蒙人，大家别把他说的话当真，他这辈子恐怕也挣不到一万块钱。什么贺礼一万，蒙事儿！”刘邦可不管这些，只要吕老先生喜欢我就行，让我坐我就坐，于是就直接坐在上座，没向任何人谦让，结果还赚了吕公的女儿吕雉作了自己老婆。

《樊登读书会》里，樊登讲过一个故事：他有一个朋友在给初创的阿里巴巴打工，写信告诉樊登说，阿里巴巴的老板有病，一天到晚高谈阔论不着调，到了年底不发钱，拿着白纸写上股票五万就当是花红了，这样的企业不能待，有合适的得跳槽。若干年后，他的朋友拿着白条股票成了富翁。

阿里巴巴的老板马云和汉高祖刘邦是不是很像？

“姑娘，项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况他本身就是猛虎。刘邦是一条龙，潜龙勿用，飞龙在天。你的年纪向往项羽，我的年纪理解刘邦，这是符合人的生长规律的，人不论老幼要是没有点理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呢？姜子牙八十岁了还在河边钓鱼，而你的理想又是什么，能告诉我吗？”我问女儿。

“不能告诉你。”女儿说。

不告诉我？无所谓啦，我相信已经种下了一颗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