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今年交了一个新的男朋友，这个男朋友除了高大清秀以外，为人处事、责任感上远远比不过她的前任，所以妈妈已经无数次抱怨过姐姐是个颜控，说她以后有苦头吃。过年吃饭的时候，三姑太二姨舅凑在一起说起家里小辈的婚姻大事，大姐碰巧问到我姐现任男朋友，于是得到我妈的一肚子苦水，并且最后以不如我懂事作结，听着有种莫名的自豪和无奈。我在旁边笑笑，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听到别人夸我懂事。

一

在长辈眼里，我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学习从来不需要监督，从来不和爸妈吵架，脾气好性子软，别人家孩子的叛逆期我都没有。在出生后的九年里我一直担任留守儿童的角色，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块，对爸爸妈妈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的，要说真有什么印象，无非是5岁前某一年过年爸妈关在房间里打架，我爸冲出来拿了一把菜刀，而我和姐姐在门外跪着哭了一个下午。

我出生的一个重要因素是当时的医疗技术没能让我爸提前知道我是一个女孩而果断把我掐死，因此我的到来也没能让我的爷爷奶奶和爸爸感觉到后继有人。那个时候乡下大部分人多重男轻女，秉着这种信仰，我爸在我妈生完我的一个月没有动手做过一次饭，洗过一次衣服，我妈连月子期间还要自己去菜市场买菜做饭照顾我，即使我哭得再撕心裂肺我爸也不会来看我一眼。

我在爷爷奶奶家住过一段时间，他们会因为弟弟走路不稳摔倒而责骂我，会把饼干都藏在坛子里偷偷塞给弟弟。他们似乎从来没有打算教我怎么用筷子、怎么脱裤子，他们只在外婆来接我的时候向他们抱怨我不会自己吃饭，不会自己上厕所以证明留下我是一个错误决定。此后的多数时间他们都活在别人的嘴里，“你爷爷奶奶买了好几斤饼干呢，你不去分点？”又或者是“你爷爷奶奶在街上赶集，去让他们给你买点东西？”一开始我是去的，但是当我发现两斤饼干我只能得到最小的一个，或是看见我就会把买的糖果藏起来，又或者探望几率是九分之一的时候，我就明白我是不受他们欢迎的。

二

和别的孩子自立自强的懂事不同，我更早地明白讨好和沉默能给我带来的好处，尤其是在姐姐不听话的衬托下，我的要求更容易得到满足。

小时候姐姐需要钱的时候一定会让我去找大人，外婆老是说我被姐姐欺负，但是替她要钱的时候很是积极，要不到还哭。可是他们不知道，这样只会让他们形成思维定式，我一旦伸手要钱他们就会以为是我姐需要的，并且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会被认为是节约、懂事的一方。这在家里少了钱，爸妈首先怀疑姐姐并屈打成招，而我安然无恙的情景下得到很好的验证。

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偶尔会写一些小日记，这项活动在我发现我妈会偷看我的日记本时就被终止，但是在得知我妈怀孕后我默默写下了几句话“我出生就是不受欢迎的，如果我是一个男孩该有多好。我为什么是个女生，我为什么要出生”，不出所料，我妈看到了这句话，她觉得是他们忽视了我，这种愧疚感成为我没有多个弟弟的一个影响因素。在我姐歇斯底里，摔门、砸东西、不去上学以表达对这个新成员到来的拒绝时，我仍旧每天正常上课。可我的心里想着的是掐死这个未出生的弟弟，我和姐姐一样对他的出生并不期待，我清楚知道一旦有了弟弟，爸爸对我们的注意会更少，甚至姐姐不再上学。姐姐的过度激动和我的过度冷漠成功打消我妈生下这个新生命的念头。

这种懂事更是让我得到了大部分老师的喜欢，使得我在学校向来都是被老师重视的学生，尤其是在小升初的过程中更是意外得到老师的帮助。

我的好脾气让我姐愿意告诉我心里话，我妈愿意给我讲家里我不知道的事，我爸更愿意接受我的建议；我的自觉让我爸妈省了很多事，让他们在亲戚面前很有自豪感；我的懂事让大部分人都觉得和我相处容易、舒服。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越来越不喜欢别人夸我懂事，夸我脾气好，我也想像被宠坏的孩子一样，骄傲跋扈，但是我知道没有人会纵容我的小情绪，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省事的、懂事的孩子，一旦我超越界限，就会被抛弃。

直到现在我才突然意识到我的懂事并非懂事，而是早熟，它让我在儿童时期就接触到大人社会里的潜规则，让我过早地尝到讨巧的甜蜜滋味。我想在我最初替姐姐要钱、写下日记的时候并没有真正感受到我内心里潜在的心机和黑暗，只是在现在看来，这种无意识的作为才是更令我厌恶自我。

每一次懂事的夸奖都是在告诉我，我潜意识下是有多么不堪，我做的一些事情背后可能隐藏着我自己暂时都不能理解的目的，不可思议的是这种懂事居然能够得到夸奖，它甚至会得到长辈们的精心浇灌，这让我感受到人们对拔苗助长的乐意，他们不愿意花费过多的时间去观察、参与这一过程，他们只想得到大而甜美的果实。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永远不被夸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