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
飘了几天的雪终于停了,就要过年了,整座城像一下子空了一样,冷清起来,马路上人迹渐少,气温貌似也陡然降了几度,路边的雪在艰难地融化着。偶有行人,也是包裹在帽子、围巾、大衣、手套里,即使如此,也是个个缩着脖子,瑟瑟发抖,行色匆匆。
然而,夕阳红老年公寓却与众不同。宽敞的大院没有一点大雪不久的痕迹,干净整洁,张灯结彩,一对对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阵阵春意挤满公寓里每个角落。忙碌的人们感受不到一丝寒意,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温暖和幸福。他们要举办一年一度的除夕团圆会,也是一年一度的优秀员工表彰会。
大厅里,一张张圆桌上坐满了精神矍铄的迟暮老人,人们喜欢用风烛残年形容老人,可在座的老人即便是风烛,也是加盖了防风罩的蜡烛。刚吃过营养餐,这些老人正热闹地观赏公司为他们量身打造的老年节目,喜得这些棵棵枯木也开花。
某山区,偏远小镇。
接连阴了几天,午后终于飘起了雪花。一开始,像是人家的梨花到了凋零期,三三两两的花瓣从空中姗姗而来。这些温柔的花瓣只能在人迹罕至的地方集上薄薄的一层,而在这热闹地小镇街道上,它们刚一着地,就被铺满大地的热情融化了。到了傍晚时分,那一树树的梨花遭遇狂风蹂躏一样,纷纷扬扬起来,天未黑透,竟已给大地换了一件新衣。看来,这里与北京却不是一片天!
地上有了积雪,小镇反而热闹起来。家家的孩子拖着久违的父母出来堆雪人、放鞭炮,一个个孩子笑逐颜开,一个个父母喜上眉梢,都在尽情享受难得一见的幸福。不一会儿,家家的幸福都盛不下了,向四处蔓延开去,碰撞在一起,连成一圈更大的幸福。看,各家的孩子东家出西家进,一大群一起疯跑、追逐、打闹,所过之处,只留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和朵朵绽放的红玫瑰影子。孩子热闹起来,孩子们的父母也打成一片,这些人啊,常年在外务工,一年也就回来这一次,虽然是近门邻居,却像陌生人一样,如今,可算是抓住时机沟通一番了。
小镇的南头,姚老太,对她来说,热闹永远是别人的。今夜,除了是除夕,除了央人在门口挂起的一对灯笼之外,跟一年其他三百五十四夜一样,宽敞的房子,昏黄的灯光,冷清清的身影,这就是她的全部。她也记不清这样的夜持续几年了,一开始,她还数着,后来终于懒得数了。孩子们都大了,有了各自的家庭,各自的工作和各自的忙碌,姚老太理解他们,从无怨言。
北京,夕阳红公寓。
公寓的团圆会正进行到高潮,请可爱的老人选出最佳护理员。每年一到这个环节,这些老人就返老还童了,嘶喊着心目中的优秀护理员。其实,他们根本没必要吵的,因为他们喊出的总是同一个人,虽然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个结果,但总觉得只有喊出来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每每这时候,主持人也都给他们适当的留着时间,据说,这样对老人的健康有好处。今年一样,老人们狂风掀浪之后,主持人请出了他们中意的护理员——阿云,她已蝉联七界了!
“阿云,我的闺女!我的亲闺女啊!”老孟太太抢先抓住自由发言时间,声情并茂地开始讲述阿云与自己的故事,“想当初,由于中风,我生活不能自理,孩子们有没时间时时照顾,就把我送到这里来,我虽然理解他们,可说实话,这心里还是疙疙瘩瘩的不痛快。阿云在照顾我的时候看出了我的心事,就抽空陪我聊天,帮我疏导心理,经过她的悉心照料,我的病竟然好了,最重要的是心里也没结了……”
“哎呀,该我了!”一向与老孟太太交好的老秦太太,不等她说完,一把夺过话筒,迫不及待地讲起自己的故事了,“说到心病,还是我的病最重,那年我老伴刚过世,就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浑浑噩噩过日子,我天天就想,咋能让他先走了呢,我一个人了呀咋过呀!严重的时候,竟然夜里发癔症,开门开窗的要出去。”提到往事,老秦太太的声音哽咽起来,不过,她马上调整过来,“阿云了解到我的情况,白天抽空陪着我,跟我讲故事,讲笑话,带我跟这里的老伙计们打成一片,夜里就搬过来跟我一起住,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夜里拉住我。”说到动情处,老秦太太又哽住了,“渐渐地,我也走出阴影了……”
老人们一个个的掏心故事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一起重温一遍,有都好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既感动了彼此,又勾起了往事,大厅里的气氛竟渐趋沉闷起来。主持人见状,照例赶快请阿云出场救难。果然,阿云接过话筒“我的大爷、阿姨、干爸干妈们,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能一起过除夕也是天大的幸事,遇见你们更是我的幸事……”阿云的一番深情演讲果真再次拉动气氛,大厅里又热闹起来。阿云也走下舞台,穿梭在各个老人之间。
某山区,偏僻小镇。
该吃年夜饭了,镇上家家户户传出团圆的喧闹声。过一阵子,这声音终于安静下来,《春晚》的报幕声又响起来了,接踵而至的便是阵阵欢笑声。
镇上的雪依然自顾自的下着,只是风停了,雪温柔起来。老王头站到门口,听着儿孙的吵闹,看着外面的飘雪,心里很轻松,这个时候才像过人家的。他心满意足地环顾四周,目光却落在对面姚老太的门口,“这个老太太,七八十岁了,儿孙都不在身边,平时晚上喜欢到自家串门凑热闹,现在,过年了,她也不好意思再来了,都八九点了,她的门还开着,也不知道她在干什么。”老王头边嘀咕边向她家走去,一到门口,老王头吓得一趔趄,大叫起来:“快来人啊!姚老太咋了?”姚老太的邻居听到叫声,赶紧跑出来,跟老王头一起进去查看,姚老太不声不响地侧躺着,脸紧贴地面,一条腿搭在矮矮的椅子上。老王头和邻居怕地上凉,赶紧把她扶起来,又分别叫救护车,通知距离最近的姚老太儿子。还好,是在镇上,卫生院的车一会儿就到了,姚老太的儿子也赶往医院。
到医院,值班医生赶紧急救,姚老太苏醒过来。
“你刚才咋了,有哪不舒服吗?”
“我好好的呀,刚才就瞌睡一下。”
“刚才你昏过去了,你知道吗?”
“我咋会昏过去呢,怪不得你们都围着我,还把我送医院了。”姚老太看着周围的人,赧然一笑,又摸摸脸上被磕的地方,有点疼。
“这次没啥,血糖太低,这么冷的天,还好及时发现,要不然,估计可是有麻烦的。”医生不再询问姚老太了,转身跟病人家属说起来,“再暖和一会儿就回去吧,饮食上多注意!尤其不能让老年人一个人住,有问题了,也好及时发现。”
北京,夕阳红老年公寓。
公寓里的团圆会已到了尾声,护理员们正扶着一帮老头老太太回去休息。阿云也更加忙碌起来,有几个仍然沉浸在过往的老人需要特别安抚,有几个痴呆的老人只认她的照料……阿云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手头的事,电话却蓦地响起来,一看是哥哥的电话,阿云本不想接,她曾告诫过自己的亲朋好友,在老人们就寝时不要给她打电话,会影响她工作的。可是电话却一直响个不停,她只好拿起电话。
“阿云,妈今晚昏倒了,还好邻居发现及时,送去医院。但以后咋办?”哥哥凝重的话语化作迸溅的冰块敲在阿云心头。
“什么病,严重吗?”阿云焦急的问。
“血糖低,本身不太严重,但医生建议有人跟她一起住,怕发生其他意外。”
“不严重就行,明天我给你打点钱,你给她买点吃的补补。”
“吃的东西她不缺,我也给她钱,想吃啥她也可以自己买。你不回来吗?”
阿云沉默了,自家老太太需要人照顾,可自己却回不去,因为在这里,不仅有一群人需要照顾,最重要的是自己也能挣钱养家。
“你啥时候回来?”电话那头等不及了,催问起来。
“现在,这里正缺人,我走不开,再说了,车票也不好买,等一切都缓和了我就回去。”阿云心虚地回答。
“你尽快吧,老妈子的事,得商量个办法出来。”
阿云听着电话里传来一阵嘀嘀的忙音,放下电话,满腹心事地再次投入工作。走廊上,心不在焉的阿云差点与院长撞个满怀,由于春节假期请假回家的人多,院长也在例行检查时帮护理员做些事务。
看到阿云,院长立刻笑开了花:“阿云,慢点。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工作,大家都不用忙得马不停蹄了”。
阿云听了院长的称赞,莞尔一笑:“可别这么说,大家都很用心工作呢。”
突然,院长神秘兮兮地对阿云说:“放心吧,你努力工作,自然会有回报。准备过完年给你涨工资。你可也不要辜负了领导们的一片心意啊!”
好不容易,夕阳红老年公寓陷入沉睡之中。阿云却辗转反侧,耳边不断响着院长的“涨工资”和哥哥带来的老妈子需要人陪着的消息。
窗外,东方泛白,除夕已尽,新年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