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我家有一对坛子,农村习惯称之为炒米罐子,其实就是用于储存东西主要是储存食品的圆坛子。
这对坛子很漂亮,浑圆、光滑,那种泥土般的黄色很具厚重感,而四周环绕的龙凤图案,又让它们戴上类似文物的光环。
平时我们不仅喜欢用手摸摸它们,有时还轻轻坐在上面。
到了过年的时候,这对坛子用于存放当时非常普遍但同样非常有诱惑力的年货——果子和炒米。
现在想来,当时的果子和炒米,犹如咖啡与伴侣,一个为主、一个为辅,一个管饱、一个管好;一个唱、一个和,一个浓妆、一个素颜……
果子,农村里也叫糖果子,超市里正规的商品名称是“京果”。咬上去脆崩崩,吃起来甜津津的。
炒米,就是爆米花,但不是玉米爆出的那种,是糯米爆出的。特别香,哎哟,那种深藏在心底的香味啊,虽然无法精准描述,却永生难忘。
果子是到附近的小商店去买的。过年时离我家很近的那家小商店会批发回来很多,用大缸装着,缸上盖着大木盖子。
店主姓卞,明明和我父亲年龄相仿,我们却跟大人一样叫他“小卞”。因我母亲姓卞,我们私下称他为“卞大舅子”。这种叫法显然不对,起码也应该称他为“卞大舅舅”。
炒米是利用走村串户的爆米花人来附近做生意时爆的。
爆米花的过程有趣而富刺激性。
取些糯米或者到隔壁婶婶家借些糯米,用工具装上,赶到人们已经扎堆的那儿排班。
爆米花的炉子均匀地转动着,是用手摇的;火苗不停跳跃,风箱被拉得“呼呼”作响。
我们有时会挤上前去,总想试着拉几下风箱。遇上脾气好的爆米花人,会给我们他几下、你几下分别拉拉;脾气不好的根本不给任何人机会,“去去去,这可不是给你们玩的。”
给炉子加煤炭或者柴禾时,烟和灰纷飞,呛得人咳嗽起来。女孩子吓得往边上躲,男孩子们只是将头歪向一边。爆米花人却一点儿不买账,神闲气定地摇啊摇的,似乎连眼睛都不眯一下。
爆米花的机器上有计时的钟表。时间到了,爆米花人将炉子竖起来,拿出套管套在炉子的“耳朵”上……
胆子小的赶紧用手捂住耳朵,或者转过身去甚至跑远点儿。
胆子大的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咬牙静候爆竹爆炸似的巨响。
炒米的小主人有时会勇敢地抓着长长的装炒米口袋的袋尾,等着享受突然间炒米装满一口袋的快乐。他们是真正的小男子汉。
随着“听响啦”一声喊,爆米花人一脚用力蹬下去,“嗵”一声巨响,白色的烟雾缭绕、升腾,长长的口袋瞬间变魔术似地鼓涨起来,
“别急,别急,稍微晾上一会儿。”爆米花人会叮嘱一句。
一会儿之后,小主人便可以用自家的塑料袋或蛇皮袋装运回家。
大方的孩子往往会从袋子里抓上几把,分给尚在排队等候的熟悉的小朋友们。
果子买回来,炒米给爆炸好拿回来,父亲会将它们装进那对坛子里,严实地盖上盖子。
过年了,来了客人,不在吃饭时间,往往先泡上一大碗果子炒米茶。
果子先泡一会儿,再加炒米。炒米就像雪花一样,进水便融化了似的,但那个香气却是浸透在果子里、茶水里,弥漫在整个屋子。
再客气些,或者遇上老长辈特别是舅嗲嗲等等,会在果子炒米茶里加入白砂糖,甜上加甜。
什么?这种吃法不科学?哈哈,担心纯属多余。那个年代,只有营养不够,不存在营养过剩问题,人们几乎没有高血压、糖尿病之类“富贵病”。
而我们,常常用手直接从坛子里抓上一把,慢慢吃。果子差不多就那样嚼着吃,也有时候含在嘴里等它慢慢软化、融化,用舌头反复舔来舔去之后再咽下去。而吃炒米,一不小心我们会被呛着了,或者炒米被吸进鼻子里。
果子的另一个用场是拜年,给亲戚们拜年用。
父亲用报纸或牛皮纸摊在桌子,称上一斤左右果子,倒在纸上,极为规则而漂亮地包好,扎上细麻线或鞋绳,还用一小片长方形的红纸插在麻线和报纸之间,看上先喜庆又吉祥。
果子是拜年食品的主角,另加上云片糕、白砂糖等等,奢侈的还有罐头。当然,无论长辈还是平辈,一般不会悉数收下,正常会还礼的。
通常正月十五过了,果子、炒米也给吃得差不多了。
而那对坛子上的浓浓年味,却似乎永远不会消失。
直到现在,我们在父母那儿看到它们,仍然能够闻见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