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控诉这个男人带着一颗罪犯的心埋葬了他的母亲!”
莫梭性格中的人性特质最终将自己亲手送上了断头台,但他却认为酌情从轻量刑、终身遭受良心谴责,那才是最严厉的惩罚。
是什麽让莫梭认为继续活着比死亡更难受?
籍着“存在主义”的著名小说作品《异乡人》,让我们来思索本质的意义,重新定义自己的人生及存在的意义。
“存在主义”的诞生
卡缪所创作的小说《异乡人》从1939年执笔,1942年正式出版。可说是阐述“存在主义”哲学的小说代表作。
谈论“存在主义”,我们不得不交代促使它诞生的一个时代背景——纳粹主义及第二次世界大战。
纳粹种族运动从开始到清洗的多年间,一个问题一直萦绕着卡缪不断的思索:德国军人,甚至是德国的普罗大众,是什麽样的思想逻辑支持着整个德国社会“合乎道德”、“理所当然”的持续屠杀了600万犹太人,而且其中绝大部分以德语作为母语、认同德国社会及文化、甚至是德国土生土长的犹太人同样都无法得到幸免。
许多年后的60年代,“存在主义”在西方广为传播:当时正值二战结束后,迷茫的青年一代急需寻找一个全新的、能支撑他们活下去有意义的理由。“存在主义”所表达的强调自我、寻找真正的自我、彻底解放自由的思想,恰恰成为了嬉皮次文化的中心指导原则。犹如大麻、迷幻药、摇滚乐和性爱的作用一般,将人从理性意义的秩序中拔举出来,带到一种犹如失重般的精神状态里。
但其实,这是有违背卡缪创造“存在主义”的初衷。
有别同时期身为哲学家沙特,作为戏剧作家的卡缪,用他所擅长且适合他的方式——通过戏剧、哲学文集、小说,“三部曲”形式来处理同的一个主题。
而这次解读分享的小说《异乡人》既是作为“荒谬三部曲”①的第一部作品。
《异乡人》中的莫梭
小说在第一部开头:“今天,妈妈走了。又或者是昨天,我也不清楚。我收到了养老院的电报:「母殁。明日下葬。节哀顺变。」这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也许是昨天把。”
莫梭用了陈述口吻交待了一件发生在自己身上、待处理的事情:出席母亲的守灵及下葬仪式。
随后以同样的方式交待在养老院以及守灵夜和一班院方人士之间的互动,态度几乎是平静、甚至是漠不关心,无不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不应该有更强烈的情感及内心活动吗?”。同时,在感到身边异样眼光时,莫梭也没有配合假装做出“应有“的反应、说“应该说”的谎话,他的态度如同发生的一切都似乎与自己无关。
直到后来因为沙滩上发生的命案,将莫梭送上法庭进行审判。
小说在第二部,莫梭在庭下,面对道德高尚的检察官、牧师在信仰上侮辱和藐视,在庭上接受法官及一众养老院老人们似是而非的道德指控,让不相信莫梭的律师来辩护...在这一场似乎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的集体无意识意淫中,莫梭从头到尾都不慌不忙,只求尽力地还原陈述事情的经过和自己的感受,就连小说读者都难免感到无法忍受、为莫梭着急...
甚至面对最后“并不算公平”的判决,莫梭更是有种终于解脱的愉悦,即使清楚明白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制裁。
我们也许会对莫梭的反应感到不解,心里都为他抱不平:如果他一开始怎么怎么做,便可能会怎么怎么,那审判的结果将会是怎么怎么的...
或许大家都认为莫梭像我们平时的生活一样,演演戏、委屈一下,也许就会对自己的前程更有帮助...
我们用“标签”来简单定义事件,接受自己想要的结果
1960年1月的冬天,46岁的卡缪死于一场车祸。当时已经买好回程火车票的卡缪打算从南特返回巴黎,却因受邀坐上了出版社老板迦里玛的便车,就在当夜发生了一场一死三伤的车祸。当卡缪的死讯一经报导,社会各界痛苦万分,纷纷惋惜一届法国文豪就此英年早逝。
如果卡缪提前坐上火车,他便不会遇上车祸;如果工作延误一天,他就不用当天回程;如果是其他人坐在卡缪的位置,死的就不会是卡缪...
如果我们设想的一切如果都能实现的话,难道我就不会痛苦了(?)
卡缪会毫不修饰、直白的告诉你:荒谬!
荒谬的是我们认为卡缪不应该以这样的方式死了!荒谬的是我们认为死的爲什麽不是平凡之辈!荒谬的是你完全没察觉你这样认为有问题!
小说中的莫梭,对母亲的过世没有世人预期内的难过、第二天便和女人约会还看了喜剧电影、和皮条客做朋友并执笔骂其女友、没有宗教信仰等等,致使小说中的所有人都荒谬的认为、甚至欺骗自己“相信”这样的莫梭完全有可能出于故意而杀人。
面对母亲的离世、女友关于爱情的质疑、因火辣的太阳而开枪、不算公平的道德审判,莫梭都只忠于自己的感受,做出的也是最真实的述说。我们反过来观察莫梭的言行,会发现他并没有过多为自己的行为作出“合理性”的解释。
这一系列情境之下,莫梭平静得不像一个正常人。。。所以,我们认为一个“正常人”应该有怎么样的反应?
“有条件的选择付出”及“理所当然的认为”
“爲什麽升职的是比自己晚两年公司老张,而不是兢兢业业、朝五晚九的我?”
“爲什麽他选择了翠花,明明我那么爱他,为他做了这么多事?”
“爲什麽病重的母亲不信任我、不肯定我,我都已经把工作辞掉回来照顾她了!”
但我们却从来不会追问自己:爲什麽我会如此的痛苦和难受?(思考一下,那将会是怎么样的答案呢?)
答案基本都不会相差太多,这些假定出来的一切痛苦和烦恼,正指出了我们的两点错误认知:“有条件的选择付出”及“理所当然的相信认为”。
在选择付出之前,我们都轻易的认为自己所有的付出最终会得到认同,并预期收获对象给予的回报,而且绝不会背叛和抛弃。可人生不是等价买卖,更不可能是强买强卖。一旦对方不买你账,便恼羞成怒、竭嘶底里。荒唐的是你根本就从不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有条件付出造成的心理落差,并且打从心里的认为这些都是应该的。
就像个兴高采烈的小孩子一般,将刚打扫干净的房间展现给父母看,却没有收到意想中的棒棒糖奖励,继而生气把房间打翻,这次还终于收到了意想外的一顿狂抽。你可怜兮兮的问了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但其实我们心里还是隐约清楚知道为什么的。
我们不能责怪小孩子,毕竟孩子还小没有发展出自省的思考能力来反问自己:是不是自己预期过多的回报,致使自己变得痛苦和迷惘?
可是很多的小孩子长大后却仍未发展出自省反思的思考能力(因为承认自己做错了,这点真他妈的痛苦和需要勇气),反而宁可欺骗自己,凭空创造出两个更容易操作的答案作为借口:我做得还不够好、他们不爱我了。
渐渐地,这种欺骗变成另一种扭曲:用“重新定义”的方式来进行逃避(。
用“贴标签”的方式来逃避
用“贴标签”来定义事物,不一定是一个不好的行为。标签贴得好,它能避免遇到许多的烦恼和重复试错,以一名27岁单身女青年为例:阅读=开拓思维、运动=保健塑形、某男=渣男、麦当劳=垃圾食品,这是一类好的标签,避免了你在面临环境变化及重新选择时带来的困惑和摇摆。
可是坚持某些标签却让你容易陷入困顿,例如:付出=回报、做好事=表扬赞赏、更多的钱=更好的生活、婚姻=幸福、民主=公平、经济发展=社会进步(最可怕的是将“有意义的人生”与“被他人承认肯定”划上等号,这将会对自己未来的人生会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你不需要马上的质疑反驳我,先思考一下)
一旦这些事物被标签以后,若发生与标签不对等的预期定义后,我们便将责任给外界,质疑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对我不公平?
但其实,这都是你没正确贴标签惹的祸。更是没有有效通过贴标签来定义你的思想以及厘清世界与自己的互动关系,无法做到这两点,我认为就无从谈起构筑起属于自己的人生和灵魂。
忠于自己的灵魂
当我们要讨论一个人的灵魂的时候,我们讨论的是什麽呢?
回到小说《异乡人》中的莫梭,我们能否判定他有否属于自己的灵魂呢?
对母亲的过世没有悲伤、对女友的求婚可有可无、对已倒在血泊中的阿拉伯人连开四枪毫不恻隐、甚至对不公平判决也都毫不反抗,直至被牧师的唠叨激怒,认为就一根女人的发丝都比所牧师坚信的信仰来的真实!
当牧师等众人离开牢房后,莫梭又重新找回宁静并开始思索,莫梭形容“那场暴怒似乎净化了我的痛苦、掏空了我的希望”,莫梭欣然的接受了这世界温柔的冷漠,当刻仍感到自己是快乐的。
都即将死刑了,莫梭仍久冷漠无所谓,不像一个有血肉的正常人,敢说小说中的其他所有角色比他更贴近生活,来得更加执着、有信念、有追求。
这样对比下来,莫梭算不算一个拥有自己灵魂的人?
养老院长认为丧母应该感到难过、门房认为守灵应该满怀悲伤、女友认为相爱就应该结婚、检察官认为是人就应该承认上帝的存在、牧师认为信仰是解放自由的唯一途径等等,他们都有一套自成体系且相似的运行系统,他们遵序这套系统给世间的一切都予以标签(定义),同时也共同参与到这套标签系统的编制,时刻要求自己和别人根据系统来执行及反应,且不容挑战。
那这套能使集体共享一个灵魂的系统怎么就无法在莫梭身上奏效,占略、改造莫梭的灵魂呢?
请尊重每一个不一样却绚丽的灵魂
故事结尾,莫梭明白到在这个世界里他的灵魂无处容身,死亡或是唯一解放的手段,对这样的结局,莫梭是内心宁静、欣然接受的。并寄予希望行刑当天能聚集许多观众,藉助他们无由来的厌恶及憎恨,来证明自己的灵魂曾经鲜活地存在过...
整个社会的难以容下这么一颗孤独且与衆不同的灵魂,在焦虑地逼使它改变但无计可施只时,最终以简单粗暴的集体方式将其否定、扼杀。在这样的环境下,莫梭的坚持最终亲手将自己送上了死刑台。
相比于被多个“标签定义”的莫梭进行,纳粹主义仅用单一的标签——“犹太人”,便毫无怜悯、甚至是心安理得、合乎正义的抹杀了600万人。
单一的标签造就了单一的评定标准,我们不但从这一堆单一的标准汇总选取适合来解释自己的标签,构筑自己的生活、人生及理想,还用它们来对他人进行评判,试图影响他人共同参与这巨大的系统。
“这些都只不过是用一个个借口、谎言来给事物重新标签定义,藉由此来欺骗自己、掩饰不让自己看清生命中更重要的东西”,倘若要认清真相、拆穿这场共同谋划的骗局,势必让自己陷入痛苦和绝望。
即便如此,我们在绝望面前(“不再抱任何希望”),我们更应该像莫梭那样,坚守着人类灵魂最重要的特质:诚实和勇敢。
“存在主义”的诞生便使得过去视之为理所当然的人和概念的解析进行了重新的检验和述说,但这不是重新找一个借口来逃避或自我放任,而是通过多元化的反思找到属于自己活着的意义。
最终,卡缪想通过《异乡人》表现的并不是莫梭人格伟大高尚的一面,也不是爲了创造一个为“存在主义”殉道的英雄,卡缪想告诉我们的是人类社会发展中的两种相互撕扯、永不磨灭的意识表现:忠于自己,以及排除异己。
包容及接受,方能成就更为伟大的人类文明
虽然在今天,简单片面的“标签化”不一定会再酝酿发生与历史相类似的悲剧,但若继续只重视逻辑性,不去尊重、重视那些混乱、多元、奇特、无系统的、无法用逻辑或语言解析的那些部份,势必会影响使我们思维变得狭隘、带有侷限性,制约了人的行为、限制了生命,更是扼杀了人的无限可能性(不得不提醒的是,这种“无限可能性”不仅有正面积极阳光的,还有负面消极阴暗的,而且还无论你支持偏重哪一边,另一边都不可能完全消失不在)。
每一个人都像本独一无二的辞典,里头装满了成千上百万条词目来理解世界,有的与你类似、有的却天渊之别,完全一致的很少,但不正是这么不一样的我们拼凑出这精彩的世界吗?那为什麽我们要要求别人应该和自己一样?也爲什麽要自己应该和别人一样呢?
我们不应该捡别人的标签机标准来定义自己的人生,而是将世界重新定义成我们想要的样子,夺回掌握生命的主控权。
备注:
①——戏剧让人看到主题在行动上的表现;哲学文学让人了解主题的推论;小说则负责挖掘与主题有关,比较隐晦、幽微,甚至黑暗的领域。而卡缪的第一部“荒谬三部曲”由戏剧《卡里古拉》、哲学文集《薛西弗斯的神话》、小说《异乡人》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