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沧海无声 

       璇玑的尸体好长时间才被打捞起来，面容已经有了好大的改变，有许多秘密随着她这纵身一跳已经成了千古之谜，董宇轩没有多看那尸身一眼，他只是紧紧的攥着那粒珍珠，那几日家里忙着为两个姨太太出殡，唯一不同的就是一个排场，一个寒酸，而董宇轩如行尸走肉一般，很多秘密，很多…… 

       时间不会因为谁的死去而停止流尚，日子总要熬下去，董家并没有因为一系列的不幸而垮下去，东院荒废了，西院无人了，但还有北院的三姨太的戏是照唱的。初蕊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一边喝着酸梅汤一边听打扇的小丫头回话：“夫人，再过几日就是清七月十五了，咱是不是也让小子们去外面买点纸帛到井边儿去烧烧？” 

       “就你多事儿了？”初蕊话虽这么说却底气不足。 

       “奴才也不想多事儿的，可是……”小丫头的话音突然低了下去。 

       “可是个什么，别学那群贱骨头，说话里一半外一半的，讨打了？” 

       “人家都说那井边儿不太平呢？”只这一句，初蕊就直了身子，低声喝问道：“怎么个不太平法儿？” 

       “听奴才的表哥和那些打更的说，一到晚上那井里就传来哭声，要多惨有多惨，东院西院还总看到鬼火，一入夜就闪个不停。” 

       “瞎说……” 

       “奴才也这么说他们来着，可是……可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玲珑那丫头最是单纯的，却也最是泼辣的，咱当初没少因为二夫人受她的气，所以骗她去服侍老爷本就是想讨老爷厌，谁知道竟让老爷给……那丫头气不过投了井本也就是她自己气性大，本与咱没什么关系，那四夫人爱当炮筒子，自己找那二夫人的麻烦，人是四夫人打的，二夫人的脸都给挠花了，两个人撕打，夫人您也去拉架，可是拉着拉着四夫人就掉到井里了，咱也是好心，七手八脚的，要是咱真想推谁下井，还不先推了二夫人去，怎么会把自己的姐妹往井里推，这也怨不得咱们的，可是，可是这二夫人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夫人就不觉得邪气？咱哪回打了她，第二回照面时那伤就不见了，起初奴才还以为她从就学医的，免不了配了好药，也没在意，可是那日四夫人把她的脸都挠花了，夫人您可能没在意，奴才可是留意着呢，那伤在皮肉上，鲜血淋漓的，可一转眼就长合了，那哪儿是普通的人能做到的，还有还有……夫人跟那二夫人是同年的，可是你不觉得打第一回见那二夫人，就没见她老过？” 

       “你，你再瞎说……”初蕊早白了一张脸，“那不过是她天生长得好。” 

       “可是你知道吗？那日为她收拾身后事的奴才都欢喜的疯了，说是屋子里烂得没什么，可是那妆匣里啊，全都是珍珠，大大小小的，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啊！” 

       “那又怎样？” 

       “夫人可想过，也许二夫人本就不是人？” 

       “哎呦，”初蕊猛得站起身，只觉得肚子一阵抽痛，惊得丫头仆妇急急得冲进来服伺。 

       董宇轩打开那古旧蒙尘的妆盒，里面只余了几只锈迹斑斑的粗制首饰，想来下人也不愿要的。二层、三层、四层，空空如也，她的东西都没有，烧得烧，被下人们抢得抢了，伸出手，只余了手上这粒珍珠。她说：那有什么可珍贵的，有什么可当成一件大事让你来责问我的？可是如今就这余这个了，这可不就成了大事吗？起初的那几月，他怨恨她不解释，其实当时也只是怒气冲心，他怎么不会相信她，只是他也怕了，太过美好就太容易被颠覆。后来，他开始恨自己了，为什么连个让她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呢？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柔柔弱弱的，回想起来，她在世的时候，他竟然从来没有保护过她，其实那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只是以前一直觉得她会主动来寻求他的保护，后来，他想以后遇到事儿时定会护着她多一点，再后来，她就那么走了，想保护她也没了机会。其实今天听不听到初蕊房里的话已经不重要了，他本就不相信她的恶毒，只是他还没从那么诡异的事情中理出头绪。他觉得自己一直活在骗局里，或是善意的，或是恶意的大大小小的骗局。前不久，他把自己和桐馨的卧房翻修了，彻底改了个样子，然后再也不住在那里了，因为他知道自己与桐馨的恩爱全都是骗局，知道桐馨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曾是他的，那么他忘记的那段恩爱情深到底是出于自己的臆想还是真有其人呢？ 

       初蕊一直在喝安胎药，孩子算是保住了，初蕊一直背着他去井边烧纸，这个他当作不知道，他问自己为什么没给璇玑讨回个公道，但后来自己也笑了，公道吗？如果璇玑真想得到公道要找得人不会是初蕊，应该是他才对。我突然理解了璇玑抱着他哭泣那晚所说的话，她说：我宁愿我从未认识过你，从未……从未爱上过你…… 

       他终于明白璇玑为什么从来都是漫不经心的淡定，因为她从来不在乎，他终于明白为何她可以有那么多珍珠，因为她一直在夜里哭泣，为什么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可以哭那么久，因为她爱着他。 

       这种发现是痛苦的，却也是甜蜜的。 

       后来，初蕊为董家生了一个儿子，连他母亲这个一向不喜初蕊的人都笑着接纳了初蕊。董家添丁，一家人其乐融融。 

       转过年，南海的客商却不在来了，董宇轩从不去南海，因为过往，但是这次却不得不走一趟。 

       故地重游，在八年之后，本是慨叹着物是人非，却看到人群中的于大夫，璇玑的养父。他又悔又恨的挤过人群。于大夫笑着望着他，打断了他的问候。“一切都是因缘造化，董兄弟也不要自责，她们只是回去了，你也不必牵挂，你我也没有翁婿之间的情义，就此别过了吧。”这样与璇玑有着关系的人也弃他而去了。 

       晚上和方喜儿住进客店，却看掌柜的盯着他象盯着鬼一般，忍不住细问。 

       “董兄弟好胆色，还敢来南海。” 

       “掌柜的你可认得我？” 

        掌柜的打量了董宇轩好久，奇怪得问：“你可是董宇轩？” 

       “在下正是，只是因为八年前得了一场怪病，把一切都忘记了。” 

       “那也难怪，被罗刹鬼怪伤成那样，若不是那两尾鲛人，只怕你早没命了，但是你拐带人了南海的鲛人女子，怎么还敢再来南海？不怕她们的母族寻来？” 

        “你说什么？” 

        “难道这个你也忘记了，你们在距此不远的荒岛上生活了大半年，那本是一对难得一见的双生鲛人，传说成年后将是一雄一雌，可是那尾叫璇玑的鲛人竟然为你剖开鱼尾现了女身，那玲珑见璇玑为你情根深种，为了追随竟然也剖尾与璇玑成了姐妹。这些在本地已经传为佳话，你难道也都忘记了吗？”掌柜突的拍了下额头，“定是你吃了鲛人的碧血珠了，才保了性命，可是个中缘由都忘得干净了。也难怪，那么重的伤势，能活下来也只有靠那个了。” 

        “失了碧血珠的鲛人啊？也不知道能不能泣出珠子来了，反正是再也回不到大海了吧？”掌柜得一边叹息一边把算盘打得啪作响。 

        “宇轩你醒了吗？” 

        “宇轩，你随我去海里吧，我带你去看我的宫殿，那里也是有飞檐斗拱的，你不开心吗？” 

        “你不喜欢我给你做的饭菜吗？我可以为你学其他的，你们人类的女子都是怎么做饭菜的？” 

        “你不喜欢我披散的头发吗？这样呢？我昨天偷偷爬上岸去，我看到一个女子就是这么梳头的，我用我的鲛珠跟她换了这个，她本来说还要给我别的东西，可是后来好多人来抓我，我就跑了，呵呵……” 

        “宇轩，我想做你的女人，我可以不再游泳了，为你走每一步，只要你不离开我。” 

        “宇轩，带我走吧，我可以很安静，再也不吵你了，很安静，很安静……” 

        “宇轩，不要害怕，吃了这个，你就可以长生不老，没有人可以伤害你了，别怕，忘记了一切也别怕，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永远陪着你，我永远不会离开你，我们永远在一起，你，我，还有玲珑……” 

        璇玑，我终于记起来了，呵呵，我终于记起来了，我记得你在你心上剖了一个很大的伤口，取出那血红的珠子，那伤口一定很疼很疼吧，可是我不曾看到那时的你哭过。 

        可是后来呢？我们终于在一起了，可是我却让你…… 

        我却让你哭了…… 

        沧海月明，往事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