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们都说我是女神，虽然我并不这么认为，但他们就是这样说。

二

2008年，大一。

A跟我说：希望周末能跟女神去杨湖堤岸散散步。

被一个认识不久的人称作女神，我心里很别扭。不过鉴于A是我们班的学霸，而且长相也像他的成绩一样高分。所以在舍友的怂恿之下，我还是答应了。

但在杨湖走了不到30分钟，我就后悔。我跟A没有共同话题。就算有，我也插不上话。他聊天的方式跟公开演讲似的主导全场，与其说我是他的女神，不如说是他的听众，不需要发言，只需要鼓掌。

我假装有事就匆匆离去。经过杨湖公园的时候，遇见X正在画素描。

X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他坐在三组六行的右侧，我坐在二组六行的左侧，我们之间隔着五十厘米不到的距离，但整个高中，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他总是一副沉静的面容，在热闹的公园里，像一幅放在水彩画堆中的素描。

“嘿！画完可以发给我看看吗？”我极少主动跟男生搭话，这次可能是因为刚上大学，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能遇到一个认识的人而感到高兴吧。

“嗯……”X好像也为我的出现感到意外，不过瞬间又平复下来，他说“还有很久才能画好，你邮箱多少？我画好拍照发给你。”

“我加你QQ吧！”

“嗯……”X在他的笔记簿上写下一串号码，然后把那页纸撕下来递给我。

回到宿舍，我打开电脑登陆QQ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跟男生要联系方式。

晚上7点多，X加确认了我的好友申请。他只是把那副素描发过来，没有附加任何信息。

“很好看”我发信息过去。

“谢谢”X回信息过来。

我以为X会像其他加到我QQ的男生一样，继续跟我扯些天南地北。但他没有。那句“谢谢”是他在QQ上给我发的最后一条信息。

之后一段时间，我与X的互动，只停留在QQ空间的「说说」里。而随着互动的次数变多，我有时发完「说说」，会少许期待他的评论。但也就这样而已，我们没有更多交集。

三

2009年，大二。

平安夜，我与几个朋友到月环广场倒数。12月25号0点0分0秒，当广场上的所有人都为圣诞节的到来而欢呼时，B向我表白，被我拒绝了。

虽然B说我是他的女神，对他很重要。但我知道，他的社团、他的学生会、他的辅导员、他的学业，都比我重要。如果他在跟我表白的同时，接到辅导员要求他回办公室整理资料的通知，他一定会头也不回的跑回办公室。

而事实上，B在被我拒绝后，也是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头也不回地离开。

倒数活动结束后，朋友说要去唱K。于是我们在人流的推动下，往广场的外围移动。在拥挤的人流中，我看到了X，热情跳动的霓虹灯都无法照暖他沉静的面容，在沸腾的广场里，像一幅放在水彩画堆中的素描。

X也看到了我，还跟我挥了挥手，好像要向我走来。于是我努力抵抗人流的推动，尽量放慢脚步等他。但他一直站在原地。

人群像汹涌的巨浪，不停把我推向远方，而X就像一座灯塔，一直凝视着我远去。

再次回想起来，我发现除了我的亲人，没有人会像X那样，在我离开时，给予我这么长时间的凝视。

四

2010年，大三。

C跟我暧昧了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我在心里已经接受了他，只要他说一句话，就算是再简单、再俗套的一句话，我都回答应他的。

但C并没说出那些话。他只是突然告诉我，准备出国，跟他在国外的前女朋友一起留学。看来女神并不如前女友。

之后的事情，我就记不清楚，反正是晕晕谔谔。

某个晚上，朋友带我去酒吧。她们跟我说了很多话，跟我喝了很多酒。但我只多了几分醉意，心情没有任何变化。

在半醉半醒之间，我又看到了X。他坐在十米之外，跟几个朋友在喝酒。他还是那副沉静的面容，在灯光变幻的酒吧里，像一幅放在水彩画堆中的素描。

X没有看我。或者说，没有专门看着我。我不时望向他的位置，我们的视线偶尔会出现瞬间的交错。这种交错，在那个被酒精熏陶的晚上，出现了很多次。

酒吧越来越闷，我走到外面透一透气。酒吧门前的街灯发出暖黄的光，照得我身体滚烫，照得我心脏灼热，照得我双眼疼痛。憋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忍不住流泪。

在我低头偷偷抽泣的时候，酒吧里走出几个人影，X跟着那几个人影身后，一言不发，就像不认识他们似的。

那几个人一边聊天一边走远，只有X在我身前站住，递了张纸巾给我。我接过纸巾，抬头想说声谢谢。但还没有来得及开口，X已经转身离去。在他转身前，我好像在他眼里看到怜惜，又好像什么也没看到。

回到宿舍，我虽然疲倦不堪，但酒精让我头痛得无法入睡。我拿出手机，茫无目的地点来点去，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在QQ上点开了与X对话框。因为我们根本没有在QQ上聊过天，所以对话框里是一片亮白，就像一张等待下笔的画纸。

我觉得还是应该给他说声谢谢，当我正要打字的时候，对话框的上方，突然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这个提示维持了大概5、6分钟，我以为会收到一段很长的话。

但并没有。直到现在，我仍然没有在QQ上接收到X的任何信息。

五

2018年。

大学毕业后，微信开始兴起，我再也没有登陆过QQ，更不会在QQ空间发布「说说」。同时与很多人失去联系。高中里仍然与我保持联系的，只有我的高中同桌。但我想与她保持联系的人，一定有很多，毕竟她是名副其实的万人迷。

高中同桌组织了高中毕业10周年纪念的聚会，希望在她移民之前与各位老同学再见一见。

那天我刚从外地出差回来，到达KTV时，聚会已经开始。在走廊里，我看到两个人站在包厢门外聊天。一个是X，一个X的高中同桌。

X的同桌大喊我的名字，并向我大力挥手，表现得很热情。

X只我笑了笑，始终是那副沉静的面容，在这嘈杂的KTV里，像一幅放在水彩画堆中的素描。

我走到他们身前的时候，X的同桌推了X一下，说：叼你，看到自己的女神都没点反应！

X没有搭理他的同桌，只是尴尬地看了看我。而我，倒是觉得不可思议，虽然仍然有人说我是女神，但我不认为自己会是X的女神。

包厢是一个狭长的房间，我坐在这一头，X坐在那一头。我们的视线偶尔出现交错，就像上次在酒吧遇见一样。他喝酒后脸变得火红。而我因为迟到被罚了三杯，面额也开始发烫。

聚会到了尾声，有些人在唱歌，有些人在喝酒，有些人在玩游戏，有些人在玩手机，有些人在窃窃私语，有些人在大吹牛逼。而有些人已经不见踪影，X就是其中之一。

我喝得有点头晕，也决定离开。走出包厢，却发现X站在一幅挂画前看得入神。我走到他身旁，也看着那幅画，画里是一个拿着弓箭的欧洲女人与一条狗。

“这是什么画？”我问X。

“狩猎女神黛安娜。”

“有什么典故吗？”

“嗯……女神与舔狗……”

“其实很少女人会把追求自己的男人当舔狗。”

“但很多男人都会把自己追求的女人当女神。”

“所以我不是你的女神，你都没追我。”我特么一定喝傻了。

X露出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让我想起多年前那个盯着「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期待了五、六分钟最后却一无所获的晚上。

我们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狩猎女神黛安娜和她的狗。包厢里传出了某个高中同学声嘶力竭的歌声：并未在一起亦无从嫌弃，一直无仇没怨，别寻是惹非……

六

离别前，我加了X的微信。但我们一直没有聊天，朋友圈也没有互动。

（全文完）